《不悔》北途川

3、唐不悔这个人③【重写】

　　荣玮的朋友们没几个正经人，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可今天因为季闻识的到来都罕见沉稳，难免觉得有点无聊，酒喝得差不多，无事可做，只能胡天海地地乱侃。

　　一群公子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又从国际局势谈到投资新风向，看季闻识始终不说话，但也没表现出任何不耐烦，总归还是放松了点。
　　话题突兀一转：“最近霖海特热闹，荣少本家也沾了一身荤腥。”
　　荣玮接话，“跟荣家可没啥关系。”

　　“是风扬吧，盘了个六个亿的项目，转手翻了十几倍，兴致勃勃搞二期，结果被两家死对头联手下了套，项目启动就给别人做了嫁衣，吃了个哑巴亏。但这不是重点，你们猜风扬的副总是谁？”有人卖关子，顺便盯着季闻识看一眼。
　　后者面无表情。

　　再往前数个六七年，他们还有心情做出惊讶的表情，但这群二代们再不靠谱也到了装也得装得人模人样的年纪，已经没有这种瓜兮兮的好奇心了。

　　但场面实在是冷，于是还是有人拿起手机象征性地观摩了一下新闻版面。

　　“唐……不悔？”周围足足寂静了八秒钟。
　　有人瞬间坐直了，真情实感震惊起来，“啊？”

　　这名字骤然被提起，像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

　　数道目光下意识看向旁边那位赏光莅临却始终未发一言的季家太子爷。

　　在场人都多少听说过季老板年轻时候那个要人命的初恋，分手分得十分不体面。
　　这会儿突然提起来才意识到荣玮究竟想干嘛，不由都背上起一层冷汗。

　　不过季闻识和她分手得有……六年了？也不知道算翻篇没。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浓烈的故事，也变成了谈资吧，何况是段这么短的恋情。
　　当时传得邪乎，但任谁仔细想都觉得扯淡。
　　几个人愣了片刻，发觉那人表情没什么变化，气氛才缓和下来，继续侃侃而谈起来。

　　“她到底是怎么掺和进去的，霖海那地方她也能兴风作浪，不愧是我们季总心尖儿上挂过的人。真不是凡人。”有人开口打破僵局，但又不动声色吹捧了季闻识一波。

　　可惜今天太子爷不仅是个哑巴还是聋子，高贵冷艳目中无人，谁也不鸟。
　　至于今天什么风把他吹来的，大概是抽风吧。

　　周围人本来捏了把汗，看这反应顿时又觉得没意思。
　　不过即便不提季闻识，唐不悔也是个人物，聊着聊着兴致就上来了。
　　打上学那会儿这人存在感就极强，温柔和阴狠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阴毒美人。

　　那感觉很难形容，所以叫人印象深刻。

　　是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但凡行事总有个符合他自身的逻辑，那逻辑再怪，前后总还是一致的，唐不悔就不，她一会儿满怀怜悯跟圣母降世了似的，一会儿又揣着阴毒到处散播恶意。

　　别人高兴了就笑，伤心了就流泪，她高兴了可能去打人，不高兴了还能笑得跟甜豆似的，偏偏你觉得她情绪都反着来的时候，她莫名又会正常一会儿，叫人摸不准，只能敬而远之。

　　像朵艳丽的食人花。

　　但你要觉得她这种奇葩一定没人愿意理她，那就更错了，她好像会下蛊，风评差得人尽皆知，但总能把身边人迷得不着四六的。

　　比如旁边那边那位又瞎又聋的太子爷。

　　这会儿猛不丁被提起，虽然隔着六七年的销声匿迹，依旧能挑起人好奇心。

　　看季闻识没表现出明显的排斥，三言两语过去，话题全堆她一个人身上。

　　也有几个不认识的，追问是什么人物。旁边人便大笑，拍着他肩说：“季总在感情上第一回栽跟头就栽个大的，到现在都厌恶女人，你说算不算个人物？”

　　“啊……？”对方词穷，余光下意识瞥向角落那尊冰冷的雕像，实在很难将他和情伤之类的词联系在一起。

　　季闻识整个人陷在沙发阴影里，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始终沉默不语。
　　眼前场景悬浮着，像是梦境，不太真实。

　　最后连声音也越来越远了。

　　时隔六年，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她的消息。

　　还以为她死了呢。

　　周围人还在议论，季闻识却像是入定了，声音慢慢远去，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里。
　　原来她在霖海，隔着不到八百公里，这些年却仿佛人间蒸发。

　　在风扬娱乐当副总……
　　还是那么出人意料，好像就没有她不敢干的事。
　　也很难让人看透她到底想要什么。

　　她消失前后那段时间，她还在博物馆工作，领着几千块的工资，用母亲留下的遗产挥霍无度。

　　他是后来才发现，他看似很了解她，其实一无所知。

　　她父亲未知，八岁跟着母亲来到明城，母女两个一起生活。
　　她从哪里来？不知道。

　　她母亲就是个挺奇怪的女人，性情温和又冷淡，交过三任男友，都不怎么上心，但历任男友都对她死心塌地。
　　她第三任男友是周家的小儿子周凌越，小她十几岁，迷恋她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为此周家长辈发了好大一通火，周凌越险些和家里闹掰。

　　那会儿都以为俩人能成，但没想到她突然车祸去世，叫人唏嘘。
　　母亲去世的时候，唐不悔才十七岁，周凌越悲痛交加无暇他顾，于是托他双胞胎弟弟周凌飞做过她一年监护人直至她成年还在照看她。

　　因此后来周凌飞对她总有些割舍不下的责任心，每每都要劝她正经做些事，甚至愿意安排她进周氏，但她毫不理会。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就像周凌飞自己都不清楚，她明明讨厌他们兄弟，为什么后来会和他交往，又为什么很快就腻了。

　　“那就是个妖精。”
　　有人说她惯会蛊惑人心，但那词太轻浮，配不上她。

　　季闻识后来也花了很多年去琢磨，最后得出结论，她远比所有人看到的要更心思深沉和狠戾绝情，而又极度擅长用温和和不动声色来包裹尖锐和棱角。是个情商和智商都莫测的人，你看到她的样子，都是她想让你看到的。
　　而真实的她，始终藏在无人知道的地方，没被人窥探到过半分。

　　“和唐不悔这个人打交道，你最好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要信她。”当年周凌飞这么评价她的时候眼神里有恨意，但转头就为她花了两百万买下了和她母亲有关的一件旧物，亲自开车送去给她。

　　她道了句谢。
　　他只回一句：“嗯”。
　　连邀功都省了，仿佛只是帮个两百块的小忙。

　　给的心甘情愿不计得失。

　　后来季闻识能和他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的时候。问过他为什么，他笑了下，摇头，沉默许久才说：“不知道，是挺恨她，但又常常回想她一个人沉默出神的样子，感觉她有别人理解不了的悲伤，想让她开心点。”
　　哪怕分手，哪怕毫无关系，哪怕还是恨她。

　　季闻识骂了他一句贱，周凌飞回敬他一句：彼此彼此。

　　这些年没见，她怎么在陌生城市从个博物馆研究员变身娱乐公司副总，谁也不知道。

　　旁边人还在兴致勃勃讨论。
　　这两日霖海的新闻实在扯淡离奇。

　　“这事儿说起来挺''”

　　风扬这几天正陷入舆论风波。
　　她这个副总含金量不低，一个实权董事身边的红人，主抓业务，与她经手项目有竞争关系的两家公司一家因为经济犯罪进去了，项目经理和财务昨天天未亮刚被警察带走。
　　一家被曝出董事会成员连环丑闻，市值大跌，内部争斗开始白热化。

　　商场尔虞我诈，多的是不见血的厮杀，不稀奇，东窗事发的时机虽然凑巧，但也不至于让人大跌眼镜。

　　但风扬突然被捅到明面，被指控是那只搅弄风云的手，导火索却是唐不悔。

　　最初是一个看起来跟风扬跟她都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家做能源生意的吴家人，恰巧在媒体爆料她因琐事蓄意报复，并揭露她私人豢养大量打手经营多家性质不明的娱乐场所，背后必然涉及肮脏的不为人知的利益关系，舆论一直在往灰色地带引，加上霖海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事儿莫名就大了。

　　几件事被扯在一起议论，各种阴谋论。
　　她被塑造成神鬼莫测的狠角色。

　　而这些新闻齐发的时候，她本人在城郊的寺庙进香，暴雨如注，她因为带着近名百保镖，将寺庙围得水泄不通，又上了社会新闻。
　　罪证加一。

　　有记者闻讯赶去，被保镖拦在很远处，镜头只模糊地拍到她半边侧影，被身形高大的保镖遮住，视线与镜头交错，那眼神带着冰冷的压迫感。

　　有人翻出那张照片，季闻识终于舍得抬头，他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迟迟没有挪开。
　　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她，八岁，她跟在母亲身后，穿过暴雨的院落，从伞下抬眸的时候，就是一副冰冷的面容，那眼神像暗处的凶兽，森冷威严，戾气丛生。

　　他对她第一印象很差，以至于他外婆和她家比邻而居，他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偶尔听说她几句近况，有时会让人意外，因为她看起来不像个安分的人，但上学时候竟然意外学习很好，常常名列前茅，有时又印证他初印象没错，她因为性格古怪总是惹是生非，学校老师和同学怨声载道，是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学生。

　　后来他真正和她熟识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副温和的面容，笑起来很好看，亲吻他的时候睫毛轻轻颤动，像片轻盈的蝴蝶。
　　很美，让人心悸。
　　可分手的时候，他在她眼神里看到的，又是那种近乎冰冷的漠然。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后来在回忆里反反复复横跳，然后彻底模糊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