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天陵》轩泽

12、第 12 章

　　第十二章
　　“我年轻时虽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但性子有些野。当时我爹官拜御史，受了他的影响，我也很是鲠直，说话直率，遇到不满的事，定要争一下。

　　那日，我与几个好友相约买花钿，买完了便一起到城中很有名的‘采微斋’一起用膳。我们几个女孩子家，又都是名门出身，自然要到楼上的雅座去坐的。谁知进了店门，老板告诉我们二楼已被人包了。姐妹们均说到别处去，我却是不肯，若是客满，倒也罢了，偏偏听说只是一个人在楼上用膳，却包了整个二楼，不许旁的人上去。

　　我不顾别人的阻拦，一路冲上二楼。上得二楼的楼梯口，便被一面目冷峻，不苟言笑的侍卫拦住。我故作不知，问道：“我自到酒楼用膳，你拦我做什么？”那侍从答道：“二楼已被我家主人包下，闲杂人等不许入内！”我哪里肯允，打定了主意定要找那个人兴师问罪一番，便眨了眨眼睛，微微低下头，状似委屈：“我就是闲杂人吗？”我年轻时也是个极美的人，再扮点楚楚可怜，侍从果然大感棘手，不知该如何应付。我趁机从他身侧寻个空隙冲上楼去，那侍从欲待再拦，我早已大喊道：“谁包了这里？”

　　当日那个人便是坐在这个临窗的位置，听得有人居然敢这么大胆，也颇为意外。见侍从想把一少女赶下去，笑道：“你让她过来问话！”侍从答应了，退出我与他的中间。我这方才看清了他的模样，是个少年公子，身穿玄色长衫，头戴嵌玉的方巾，是个清俊尊贵的人，宛如上等的白玉，只可惜面色有些苍白。我见了这样出色的人儿，脸上不由一红，心下自是喜欢的，但少女心性，面上如何肯承认，当下脸一板：“就是你包下了这层楼的？”

　　他乍一见我这样美貌的少女，也有些怔然，待听我毫不客气的问话，更加的奇怪。要知道，从来无人敢这般跟他说过话。不过一会儿，他就恢复自然了，应着我的话，答道：“就是我！”

　　我依旧咄咄逼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平白占了这么多位置，不但浪费，而且害得别人没得吃了！就算如何的高高在上，也不该随意挥霍，无视他人！”我爹常说恨不生我为男儿身，不然可以继承他的衣钵，我向来伶牙俐齿，白的可以说成黑的，更何况原先就有理的事。

　　他被我一顿抢白，说不出话来。他身边的侍卫倒发话了，“大胆！”想将我拖下去，我倒也不怕，心下已认定他不是不讲理的人。果然，他组织了那侍卫，沉吟了一下，朝我温文一笑道：“你说的也有理，那就让掌柜取消吧！”

　　我大喜，他说的话固然令我欣喜，不过他对我那一笑更让我欢喜。他的确是个讲理的人，不过当日错非是我，若换过一个容色一般，言语无味的人，也怕不早被赶下楼去了！”妇人说到此处，苍白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神情一如羞涩的少女，眼角却带着微微的得意。

　　“我就带着朋友在二楼坐下，这一顿吃得格外开心。席间我借故出去，却发现他已离去，登时有些沮丧，以后不知再何时才能碰到了。

　　我向来自负美貌，又颇有些才情，所以心高气傲，眼高于顶。难得对这个才见一次的人念念不忘，当真是前世的冤孽了，也许这便说的是一见钟情吧！他既已走了，我再回坐，就显得落落寡欢，心思重重了。吃完后，我们欲结帐离去，掌柜却说有位公子已经付过帐了。我知一定是他，而且一定是冲着我才付的帐，又高兴起来。

　　我们吃完后，我提议去城郊踏青。到了郊外，天色很好，空气清新，我们一干女子，边走边说些体己话，倒也有趣。我边走边拣些小石子，一边走，一边扔着玩，一时没看清转角处走出来一个人，只听得“啊哟“一声，而旁边护着的一众人等如俅蟮校?挥舌圻晷Τ錾?础?

　　“又是你！”一个熟悉而清朗的声音。

　　“原来是你！”我又惊又喜。真是缘分吗！

　　他似笑非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会可是你的错了吧！”

　　我见他还记着那事，此番拿来损我，又羞又恼：“是我的错，我便认了。我道歉就是了！”

　　“道歉就算了吗？”他摇开折扇，果然一派的风流倜傥。

　　我杏眉倒竖：“那你待怎地？”

　　他若有深意：“告诉我你的府第，姓名，若是被你打伤，我好找上门去啊！”

　　一颗小石子，如何打伤得了人！但我倒希望他找上门来，便故作不屑道：“我爹乃是李逸，官拜御史。他只我一女，你若有事，只管找上门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姓名终究没有告诉他，怎么说我还是个黄花闺女，怎可随便把名字告诉陌生人！

　　这日后，我便常常盼着他会上门来。不瞒你说，我的确是想他来提亲的。与其嫁给素未谋面的人，当然不如嫁给自己中意的人。那时，也有人不断上门提亲，我都着爹爹婉拒，只一心一意地等着他。

　　不久，圣旨颁下，皇上选秀女，我也赫然在列。一听得此消息，我只觉得天昏地暗，一时昏了过去。待醒来时，见老父满脸忧心，守在身边，便强颜欢笑，说愿意入宫，只是不想让老父一把年纪仍为我操心担忧，其实心中已经万念俱灰。一入侯门深似海，今后即使他来，也再难有见面的机会了，心下凄恻。
　　入得宫去，不久皇上就要亲自选秀。一班大家闺秀聚在一起，暗中互相比拼。当时我所得嫉恨最多，对我冷嘲热讽的有，对我开始逢迎巴解的也有。我全不在意，皇上都还没选，着急个什么劲啊，况且我当真不希罕。

　　选秀那日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如花似玉，只我不是。我依旧平平常常，旁人都很奇怪，我却处之泰然，选不上才好，保得清清白白。到了大厅，请安后，大家全都低头站着，这是规矩，无人敢抬头冒犯天威的。我站在最角落，尽量低头，不引人注意。

　　谁知，太监传了旨意，选中的居然只我一个。

　　我无奈，只得随着太监上前谢恩。

　　“抬起头来！”一个带笑的清朗声音。

　　这个声音在我脑中何止转过千遍，我霍然抬头，果真是他！清俊依稀，只是换上了龙袍，更显尊贵非凡。那天在酒楼见他的气质，排场，我就知他非富即贵，是个习惯高高在上的人，但未曾料到，他居然会是那个人中之龙，九五之尊！

　　他亲自扶我起来，见我一脸受惊过度的样子，还呆呆盯着他看没有回神，促狭地朝我眨眨眼：“朕可还算好看？”

　　我仍如在梦中，双手慢慢地抚上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身边的太监见我这以下犯上，不合规矩的行为，正欲呵斥。他摆手阻止，并示意大家都退下。

　　良久，我大梦初醒。撤下双手，摆在身侧，转过身去，不再理他。他害我担惊受怕那么多天，还象没事人般，真正可恨！

　　他温柔将我的身子扳过来，轻声问道：“怎么了，不高兴吗？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想起这几日的彷徨无助，不禁放声大哭。他当下慌了手脚，急急忙忙地安慰我，又慌慌张张地找了条丝帕给我擦脸。我见他的样子，这几日受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了，于是破涕为笑。到了此时，方才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此后，我们两人如胶似漆，花前月下，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不久，他封我为后，而且不纳嫔妃，专宠我一人，我二人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那么幸福的日子，我每天都是开心地醒来，幸福地入睡。

　　可是终于连上天都嫉妒了，决定收回赐给我们的一切。他的身子越来越差，精神也越来越不好，吃不下东西，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常常害怕他一睡下去都不会醒来。可是他终于也等到了苍翼的出世。知道为什么取名叫苍翼吗？因为希望他象有翅膀一样在天空自由飞翔。翼儿出生的时候，他很开心，整天抱着翼儿，说翼儿的鼻子象他，眼睛象我。若那一刻可以永远停住该多好！可是他还是一日一日的衰弱下去，我每日以泪洗面，但到他的面前，仍然要故作坚强，我不想让他更加担心。

　　他清醒的时光，我们每天都抓紧过得充实。有一日，他又昏昏欲睡了，在入睡之前，他强打起精神对我说：“本来希望带给你幸福的，不过却让你这么伤心！”

　　我抓住他的手放到我的脸上，笑着答：“怎么会！能和你相识，相恋，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他的手指停在我笑弯的唇边：“我最喜欢你的笑容了，好像花蕊初开一样。多希望能一辈子守着你的笑容，天长地久！以后也要常常笑啊！”

　　我笑得更甜：“我们还有好久要一起过的，你喜欢，我就天天笑给你看！”

　　他轻轻抚着我的发丝，问我：“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一日吗？”

　　“当然，你被我骂了一通呢？”

　　他宠溺地一笑：“真希望能和你再故地重游一次！”

　　“当然可以了，你好一点了，我们就去！”

　　他招呼奶娘把翼儿抱过来给他看，那么慈祥而无奈。那种眼神，深深烙在我的记忆当中，想起来就叫人心痛。然而看着看着，他就睡去了，这一次再也没有醒来。我一直在他身边，笑如花蕊初开，泪水却也一直流个不停。十几年来，我只哭过那一次，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早已无泪可流，他走了，我其实也已随他而去了。

　　谁人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是骗人的！情到深处，自然是希望朝朝暮暮的。他走后，我什么都不做，日日就只是呆呆想他，我们想处的点点滴滴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头。所有我们以前曾经去过的地方，我都带着他的牌位去走了一遍。然后我想到他最后说得那句话，想到我们初识的地方再去看看。举凡是他的心愿，我是一定要替他达成的！于是我在这里建了与“采微斋”一般无二的酒楼，常来坐坐，便好像看见当日相见的时光。

　　我这一生在他走的时候也已经结束了，我余下的时间不过用来想他而已，我知道他必不答应我早早地去寻他，我断不会忤逆他，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他来接我。我知他甚深，料得他也一定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他！”说到此处，妇人脸上露出一种幸福的光彩，而后，眼睛看向紫馨。

　　“至于翼儿，我就把他交给奶娘和一众宫女照顾，并嘱咐一干大臣好好教导他。你莫怪我冷血，因为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感情再分给他。

　　我记得在他六岁生辰那天，他曾经进来找过我。他问我，我是他娘吗，问我为什么不照顾他，为何别的娘亲不是这样的。我只冷冷对他说，从今以后不许他踏进这里。他当日的眼神十分受伤，但仍是故作坚强地走了出去。这一点，倒是与我极象的！那次他幼小的身影就是从这个二楼走下去的，我走到窗口，看着他走远，肩膀一直在抽搐。

　　那么幼小的孩子，你一定奇怪我怎么狠得下心。也许你觉得我做的不对，可是我看到翼儿，就想起他走那日，那种痛惜无奈的眼神，就痛得好想宣泄。看到翼儿越来越酷似他的脸，就觉得憎恨，这世上只该有一个他，他是独一无二的，怎可有第二张相似的面孔！可能他走得久了，害得我的心也阴暗晦明起来。我不是想推卸责任，可是翼儿若跟在我身边，一定会被我伤害的，就算不是，也会变得跟我一样死气沉沉了。所以我不让他来见我，一旦见了，又怎么断的了！

　　可是一直以来，我都让下人注意他的动静，他发生什么事，我都知道。今日我所说的事，你不必让他知道，免得让他觉得为难。反正这个世上我最在乎的人已经走了，别的事，我也不大在乎。

　　我知道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代替我，好好的爱他！”妇人说完，显得有些疲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