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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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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废弃工厂在凌晨五点的天色中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蓝色,警车围成的警戒线像一道突兀的红色伤口,切开这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萧赫轩第一个跨出车门,风衣下摆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地扫视着这片废墟。
闫景昀紧随其后,手中的强光手电在浓雾中劈开一道光路。雾气太浓了,能见度不足二十米,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霉味和某种更隐秘的化学气味。
“萧队,”闫景昀压低声音,“有血腥味。”
萧赫轩微微颔首,右手已经按在了配枪上。他的左侧,王胤澄最后一个下车,站在警戒线外,死死盯着那扇半开的铁门。手机里那条匿名短信还亮着屏幕:“哥,别进来。相信我一次。——澄”
“王队?”闫景昀回头看他。
王胤澄将手机屏幕按熄,深吸一口气跨过警戒线:“走吧。”
工厂内部比外部看起来更加破败。巨大的纺织机器像史前生物的骸骨,在雾气中投下狰狞的阴影。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但有几道新鲜的车辙印和脚印清晰可见——不止一个人,而且就在不久前来过这里。
萧赫轩蹲下身,用手电仔细照着一处脚印:“42码运动鞋,鞋底花纹特殊,是限量款。”他抬头,“追踪这双鞋的购买记录。全市能买得起这种鞋的人不多。”
“已经在查了。”闫景昀通过耳麦向后方技侦人员传递信息,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他的直觉在报警——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按理说,如果叶默真的在这里留下线索,不会这么毫无防备。
三人继续深入。雾气在车间里流动,仿佛有生命一般。水滴声从某个方向传来,嗒,嗒,嗒,在寂静中放大成一种心理压迫。
“左边第三根柱子后面。”萧赫轩突然压低声音,手电光束瞬间聚焦。
柱子后露出半个黑色衣角。
萧赫轩打了个手势,闫景昀和王胤澄一左一右包抄过去。但走近了才发现,那只是一件挂在生锈钉子上的黑色风衣——和叶默常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风衣口袋里有一张折叠的纸条。萧赫轩戴上手套取出,展开,上面是用打印机打的宋体字:“游戏升级。这次的奖品是真相。敢玩吗?”
“挑衅。”闫景昀咬牙。
王胤澄却注意到风衣领口有一点暗红色的污渍。他凑近看,用手指轻轻蹭了一点,放到鼻下——铁锈般的腥气。
是血。还没完全干透的血。
“他受伤了。”王胤澄的声音有些发紧。
萧赫轩没说话,只是将纸条小心收进证物袋。他的目光在车间里逡巡,最终落在远处的楼梯间。那里有一扇门半开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
三人交换眼神,默契地呈战术队形靠近。楼梯间堆满建筑垃圾,只能侧身通过。二楼走廊的雾气稍微淡了些,但血腥味更浓了。
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虚掩着,光就是从那里透出来的。还有声音——细微的、痛苦的呻吟声。
萧赫轩抬手示意停止,自己贴着墙壁缓缓靠近。从门缝里,他能看到房间的一部分:一张破旧的桌子,桌上点着一盏露营灯,灯光摇曳。桌旁的地上蜷缩着一个人影,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身上绑着绳索,嘴里塞着布团。
是李威——那个本该死在ICU的纵火案嫌疑人。
萧赫轩瞳孔骤缩。李威没死?那医院里的尸体是谁?
“萧队……”闫景昀也看到了,声音压得极低。
萧赫轩打了个“准备突入”的手势。三,二,一——
门被猛地踹开,三人冲进房间,枪口指向各个角落。但房间里除了被绑着的李威,空无一人。
闫景昀迅速检查房间,萧赫轩则蹲到李威身边。男人大约四十岁,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冷汗,左臂有一道新鲜的刀伤,还在渗血。萧赫轩拿下他嘴里的布团,李威立刻剧烈咳嗽起来。
“谁把你绑在这里的?”萧赫轩问。
李威的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他……他疯了……他说要清理……清理所有痕迹……”
“谁?”
“叶……叶医生……”李威的声音充满恐惧,“他给我注射了什么……说我该死……说我背叛了……”
话音未落,房间天花板的喇叭突然响起电流的滋滋声,接着是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
“欢迎来到游戏的第二阶段,警察先生们。你们面前的这个人,三年前在晨曦福利院纵火,烧死了两个孩子。但他用组织的秘密换取了自由,成了线人。现在,审判的时候到了。”
萧赫轩猛地抬头看向喇叭。闫景昀已经冲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但喇叭是嵌在天花板里的,线路通往墙壁深处。
“你们有两个选择。”变声器继续,“一,逮捕他,让他接受法律审判——但他会说出所有秘密,包括你们最想知道的那些。二,让他‘意外’死在这里,真相永远埋葬。”
王胤澄脸色一变:“这是陷阱!无论我们怎么选,都会被指责!”
“聪明。”变声器发出刺耳的笑声,“但游戏规则就是这样。你们有五分钟做决定。倒计时开始。”
房间里陷入死寂,只有李威粗重的呼吸声和墙上一个突然亮起的红色数字时钟:04:59,04:58,04:57……
“他在拖延时间。”萧赫轩站起身,眼神锐利,“让我们困在这里,他好去做别的事。”
闫景昀已经检查完房间:“没有明显的炸弹或陷阱。但窗户被焊死了,门……”他推了推门,刚才还敞开的门现在纹丝不动——外面被锁住了。
“需要爆破。”王胤澄说。
“来不及。”萧赫轩看向时钟,已经过去一分钟了,“而且他既然设计了这个局,就不会让我们轻易出去。”
李威突然挣扎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他要杀我灭口!因为他知道我要向警方坦白!我知道组织的一切!我知道‘医生’的真实身份!我知道——”
一声枪响。
子弹从窗外射入,精准地击中了李威的眉心。鲜血和脑浆溅在墙壁上,李威的表情永远凝固在惊愕和恐惧中。
萧赫轩和闫景昀几乎同时扑向窗口,但防弹玻璃外只有浓雾,什么也看不见。枪声是从至少两百米外传来的,狙击手早就撤离了。
“该死!”闫景昀一拳捶在墙上。
时钟还在倒计时:03:21,03:20……
“他不仅要灭口,”王胤澄声音低沉,“还要让我们背锅。现场只有我们三个人,李威死了,我们百口莫辩。”
萧赫轩却异常冷静。他走到李威的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检查。子弹是从正面射入的,但角度略微向上,说明狙击手的位置比这个房间低——可能在对面的矮楼上。
而李威刚才说的话……“医生”的真实身份。叶默的代号就是“医生”。
“他在引导我们怀疑叶默。”萧赫轩站起身,“但太明显了,反而可疑。”
话音刚落,房间的灯突然全灭了,只有那盏露营灯还亮着。紧接着,喇叭再次响起,这次是叶默本人的声音——没有经过变声处理,但虚弱、沙哑:
“赫轩……如果你能听到……仓库地下……有你要的东西……小心……他有枪……”
录音到这里中断,接着是一阵杂音和模糊的打斗声,最后以一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结束。
“叶默……”萧赫轩的手指收紧。
闫景昀按住他的肩膀:“可能是诱饵。”
“我知道。”萧赫轩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但我们必须去。王队,你留在这里联系支援,我和景昀去地下仓库。”
“不行,太危险了。”王胤澄反对。
“这是命令。”萧赫轩的语气不容置疑,“而且,我需要你在这里确保现场不被破坏。李威的死不能白死,他身上一定有线索。”
王胤澄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萧赫轩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门突然“咔哒”一声开了——倒计时刚好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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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仓库的入口在工厂最深处,一扇锈蚀的铁门虚掩着,门后有向下的楼梯。手电光照下去,楼梯深不见底,黑暗中仿佛有东西在蠕动。
萧赫轩和闫景昀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枪口始终指向前方。楼梯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墙壁上渗出冰冷的水珠,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血腥味。
下了大约三层楼的高度,楼梯终于到了尽头。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曾经可能是储藏室或防空洞,现在堆满了废弃的机器零件和集装箱。
手电光束在黑暗中扫过,忽然照到了一摊暗红色的液体。血迹还很新鲜,沿着地面拖拽的痕迹,通向一个集装箱后面。
两人交换眼神,缓缓靠近。集装箱的门虚掩着,里面有微弱的光透出来。
萧赫轩侧身从门缝往里看——集装箱内部被改造成了一个简陋的手术室,有手术台、医疗设备,还有一排排的药瓶。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白布,只露出一只苍白的手。
而叶默就坐在手术台旁的椅子上,背对着门,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他的白大褂上溅满了血迹,右手还握着一把手术刀,刀尖滴着血。
“叶默。”萧赫轩轻声叫他的名字。
叶默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睛布满血丝,嘴角有一处瘀伤。看到萧赫轩和闫景昀,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们来了……正好……帮我做个见证……”
“什么见证?”闫景昀警惕地问,枪口没有放下。
叶默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萧赫轩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腿裤管被血浸湿了一大片,走路时明显在忍着疼痛。
“这个人,”叶默指向手术台上的尸体,“就是当年晨曦福利院的‘赵老师’。我找了他十年……今天终于找到了。”
萧赫轩走近手术台,掀开白布。下面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已经断了气,胸口有一个精准的刀伤——一刀致命,干净利落。
“你杀了他?”闫景昀问。
“我给了他选择。”叶默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说出所有孩子的下落,或者死。他选了后者。”
萧赫轩盯着叶默:“李威也是你杀的?”
“李威?”叶默皱眉,“那个纵火犯?不,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他顿了顿,“但我看到是谁杀了他。是组织的人……他们一直在跟踪我,等我找到赵老师,就来灭口。”
“你为什么来这里?”闫景昀问。
叶默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因为我要结束这一切。赵老师知道组织所有的秘密,包括他们下一个目标。国庆庆典……他们要在庆典上制造爆炸,到时候会死很多人。”
他走到一个铁柜前,打开,里面是一堆文件和几个硬盘:“这些是组织的账本、成员名单、行动计划。我用命换来的。”
萧赫轩接过文件快速翻阅。名单上有几十个名字,有些是政商界人士,有些是普通市民,还有一个名字被红笔圈了出来——王胤澄。
“他们为什么盯上王队?”闫景昀也看到了。
“因为他父亲。”叶默靠在手术台上,呼吸有些急促,“二十年前,王胤澄的父亲在调查组织时意外身亡。不是意外,是灭口。现在王胤澄接手了类似的案子,组织决定斩草除根。”
萧赫轩抬起眼:“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现在才说?”
“因为我也在名单上。”叶默扯开自己的衣领,锁骨下方有一个黑色的刺青——一个数字“09”,周围缠绕着荆棘,“我是组织的财产,从九岁开始就是。如果我背叛,他们会杀了我,还有我在乎的所有人。”
他看向萧赫轩,眼神复杂:“包括望轩。”
集装箱里陷入沉默。只有远处滴水的声音,和三个人的呼吸声。
“地上那些血迹,”闫景昀忽然说,“是你留下的,还是赵老师的?”
叶默低头看了看自己腿上的伤:“我们搏斗时留下的。他刺了我一刀,我夺过刀……”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萧赫轩走到叶默面前,两人距离很近。他能闻到叶默身上的血腥味、消毒水味,还有那种深藏在眼底的恐惧和绝望。
“叶默,”萧赫轩的声音很轻,“如果我告诉你,我可以保护你和望轩,你愿意相信我吗?”
叶默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代价是什么?”
“配合调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萧赫轩顿了顿,“还有,告诉我王一澄在哪里。”
听到这个名字,叶默的眼神明显闪躲了一下:“我不知道。”
“你撒谎。”王胤澄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也下来了,站在集装箱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手机——是李威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李威死前,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是打给王一澄的。”王胤澄走进来,眼睛死死盯着叶默,“他们认识。而且,李威手机里有一条没发出去的短信:‘07号,任务继续。医生已叛变,清除。’”
叶默的脸色瞬间惨白。
“07号是谁?”萧赫轩问。
“是……”叶默闭上眼睛,“是王一澄在组织里的代号。”
王胤澄的身体晃了一下,但很快站稳。他走到叶默面前,一字一句地问:“我弟弟,现在在哪里?他在执行什么任务?”
叶默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凝固了。最后,他低声说:“他在执行组织的最后一个任务——接近你,获取你的信任,然后在关键时刻……”
“杀了我?”王胤澄替他说完。
“不。”叶默抬头,眼神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是让你成为下一个赵老师。组织需要一个在警方的内应,一个能帮他们掩盖罪行的人。他们选中了你,因为你有正义感,有能力,还有……一个可以被控制的‘弟弟’。”
真相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所有人的心脏。王胤澄后退一步,靠在集装箱壁上,感觉呼吸困难。那些温馨的回忆,那些兄弟情深的瞬间,原来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但他没有。”叶默忽然说,“王一澄拒绝执行这个任务。他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他下不了手。所以他一直在拖延,在敷衍,在想办法……既保护你,又保全自己。”
“所以他失踪……”
“他在找证据。”叶默说,“找能够彻底摧毁组织的证据。他比我聪明,他知道单靠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必须连根拔起。所以他潜入组织内部,假装继续合作,实际上在搜集情报。”
叶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U盘:“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里面是所有他知道的东西。还有一句话:‘告诉哥,等我回来,我想吃他做的红烧肉。’”
王胤澄接过U盘,握在手心,金属边缘硌得生疼。他的弟弟,那个总是笑着叫他“哥”的男孩,原来一直在黑暗中独自战斗。
“他现在在哪?”王胤澄的声音沙哑。
“我不知道。”叶默摇头,“但他说,如果三天后他没联系我,就让我把这个给你,然后告诉警方一切。”
萧赫轩看了一眼手表——从王一澄失踪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
“我们必须找到他。”闫景昀说,“赶在组织之前。”
叶默却苦笑:“来不及了。组织已经启动了清理程序。所有可能叛变的人,都会被处理。王一澄、我,还有名单上那些试图退出的成员……都活不过今晚。”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地面上方突然传来爆炸声。整个地下空间都在震动,灰尘和碎石从天花板簌簌落下。
“他们来了。”叶默站起身,踉跄着走到铁柜前,拿出一把手枪,“赫轩,带着证据走。从后面的通风管道可以出去。”
“你呢?”
“我留下来拖延时间。”叶默检查了一下弹夹,“赵老师的死总要有人负责。而且……我欠组织的,该还了。”
萧赫轩抓住他的手臂:“别做傻事!”
“不是傻事。”叶默笑了,这次的笑容干净了许多,“是赎罪。为我这些年助纣为虐的罪。”
更多的爆炸声传来,这次更近了。闫景昀已经打开了通风管道的盖子:“萧队,快走!他们在炸工厂!”
萧赫轩看着叶默,这个认识了十年的朋友,这个弟弟深爱的人。最后,他松开了手:“活着回来。望轩在等你。”
“告诉他……”叶默顿了顿,“告诉他,我喜欢他做的早餐。虽然每次都煎糊鸡蛋。”
这是最后的告别。萧赫轩、闫景昀和王胤澄钻入通风管道,在黑暗中爬行。身后传来枪声、爆炸声,还有叶默近乎疯狂的喊声:“来啊!你们这群杂种!”
管道很长,仿佛没有尽头。王胤澄爬在最前面,手里紧紧攥着那个U盘。他知道,这里面不仅有关键证据,还有弟弟用命换来的希望。
终于,前方出现了光亮。他们从一个废弃的排水口爬出来,外面是一片芦苇荡,远处工厂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警笛声由远及近。支援到了。
闫景昀喘着粗气,看向萧赫轩。后者站在芦苇丛中,望着工厂的火光,侧脸在火光中明明暗暗。然后,萧赫轩转过头,看向闫景昀。
没有任何言语,萧赫轩伸手,将闫景昀拉进怀里。拥抱很用力,用力到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闫景昀愣了一秒,然后抬手回抱,手指陷入萧赫轩风衣的布料中。
“我们还活着。”萧赫轩在他耳边说,声音低哑。
“嗯。”闫景昀闭上眼睛,“还活着。”
王胤澄站在一旁,看着手中的U盘,又看看远处的大火。他的弟弟还在某处,也许在战斗,也许在逃亡,也许……
“一澄,”他低声说,“一定要活着回来。”
晨光终于刺破了地平线,但这一天,注定要以血色开始。而真相的面纱,才刚刚揭开一角。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每个人都必须做出选择——相信谁,保护谁,成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