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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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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的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只有一盏台灯亮着。萧赫轩坐在电脑前,屏幕冷白的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他正在交叉比对三起纵火案的所有物证照片——索特公寓电梯按钮的磨损痕迹、林薇薇别墅烧毁的餐桌边缘、还有ICU死者李威病床扶手上几乎被忽略的焦痕。
“找到了。”他低声自语,用红笔在打印出的照片上画圈,“同样的摩擦角度,同样的施力习惯。”
门被轻轻推开,闫景昀端着两杯热可可走进来,看到萧赫轩专注的模样,放轻了脚步:“萧队,还没走?”
萧赫轩这才注意到时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你怎么也还在?”
“杨曦晨那边二次尸检有进展,我刚从法医室回来。”闫景昀将一杯热可可放在萧赫轩手边,自己倚坐在办公桌沿,“李威的死因确认了——不是心脏骤停,是神经毒素注射。针孔极其隐蔽,在左耳后。”
萧赫轩接过杯子,温热透过纸杯传到掌心:“专业手法。”
“非常专业。”闫景昀喝了口可可,目光落在那些照片上,“你在看什么?”
萧赫轩把照片推给他:“三处火灾现场,都有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特定角度的摩擦痕迹。你看这里,索特公寓的电梯按钮,磨损集中在右下方;林薇薇别墅的餐桌边缘,也是同样位置有擦痕;李威的病床扶手……”
“右下角四十五度角,施力者惯用左手。”闫景昀接过话,眼睛一亮,“凶手是左撇子。”
“或者至少,他在刻意伪装成左撇子。”萧赫轩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但更重要的是,这种细节通常只有长期从事某种精细工作的人才会在意。比如……”
“比如医生?或者……技术工人?”闫景昀若有所思,“叶默是左撇子吗?”
萧赫轩动作一顿:“为什么突然提他?”
“只是假设。”闫景昀放下杯子,走到白板前,“我们已知的嫌疑人里,有医学背景的只有叶默。而且他和王队的弟弟关系密切,而王队又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失忆归队。”
“证据呢?”萧赫轩声音平静,“怀疑同事需要确凿证据,闫副队。”
闫景昀转过身,直视萧赫轩:“萧队,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可能性——我们内部有信息泄露,或者有不该出现在现场的人出现了。”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的城市已经沉睡,只有远处高架桥上的车灯偶尔划过。萧赫轩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两人的倒影:“景昀,你相信直觉吗?”
闫景昀愣了一下——这是萧赫轩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不带职务,自然得像已经叫过千百遍。
“相信。”他听见自己说,“刑警的直觉往往比证据更早抵达真相。”
萧赫轩转身靠在窗台上,台灯的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光晕:“我的直觉告诉我,叶默不是凶手。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因为他手腕上的疤?”
萧赫轩眼神锐利起来:“你注意到了?”
“上次在ICU,他扶李威的输液管时,袖口滑上去了一点。”闫景昀回忆着那个画面,“疤痕很旧,形状特殊,像是……某种烙印。”
“是火钳。”萧赫轩的声音很低,“我见过类似的伤疤,在我父亲办过的一个案子里。受害者是个从□□逃出来的孩子,背上、手臂上都有这种烙印,说是‘入会标记’。”
闫景昀走近一步:“萧队,你怀疑叶默和那个组织有关?”
“我什么都不知道。”萧赫轩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有罕见的疲惫,“但我必须知道。因为如果他真的卷进去了,望轩怎么办?”
这句话里的担忧如此明显,闫景昀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年轻队长,肩膀上也扛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重担。
“我们可以查。”闫景昀说,“但必须谨慎。打草惊蛇的话,可能会让他陷入危险。”
萧赫轩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比我想象的更细心,景昀。”
“别小看我。”闫景昀也笑了,转身走回办公桌,“我好歹也在刑侦干了五年。”
“我知道。”萧赫轩跟过来,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自己开车了。”
“明天再来取。”萧赫轩不容置疑,“这个点了,疲劳驾驶不安全。再说,我有事要去你家附近一趟。”
闫景昀挑眉:“什么事?”
“秘密。”萧赫轩眨眨眼,难得露出一点年轻人的狡黠。
深夜的街道空旷寂寥。萧赫轩开车,闫景昀坐在副驾驶座,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车载电台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萨克斯风的旋律在封闭空间里流淌。
“你住哪里?”萧赫轩问。
“枫林苑,离市局不远。”
“我知道那里。”萧赫轩打转向灯,“我父亲以前在那片巡逻过,说那是老城区里难得的安静地方。”
闫景昀侧头看他:“萧队,你父亲……”
“三年前殉职了。”萧赫轩语气平静,“缉毒行动,中了埋伏。”
“抱歉。”
“不用。”萧赫轩目视前方,“他是警察,这是他的选择。就像我选择当警察,也是我的选择。”
车停在红灯前。闫景昀看着萧赫轩的侧脸,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男人,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沉重。
“你为什么调来江清?”闫景昀问。
绿灯亮了。萧赫轩踩下油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因为这里的纵火案,和我父亲生前最后调查的一个案子有相似之处。”
“什么案子?”
“二十年前的连环纵火,死了七个人,包括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萧赫轩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案子一直没破。我父亲到死都放不下。”
闫景昀心中一动:“那个少年……是叶明诚的儿子?”
萧赫轩猛地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王队今天下午发来的资料里有提到。”闫景昀解释,“叶明诚,富商,二十年前儿子被绑架撕票,绑匪只拿到二十万现金和一袋白粉。”
“那不是赎金。”萧赫轩语气肯定,“我父亲怀疑,那二十万是封口费,白粉才是真正的‘货’。但交易出了岔子,孩子死了,线索也断了。”
车驶入枫林苑。老小区树木繁茂,路灯掩映在枝叶间,投下斑驳的光影。萧赫轩把车停在闫景昀家楼下,却没有熄火。
“到了。”他说。
闫景昀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他犹豫了一下,问:“要上去坐坐吗?喝杯茶,醒醒神再回去。”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唐突了。但萧赫轩只是顿了顿,便点头:“好。”
闫景昀的家在三楼,两室一厅,布置得简洁但温馨。客厅里摆满了绿植,书架上除了专业书籍,还有不少小说和诗集。
“随便坐。”闫景昀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我烧水泡茶。”
萧赫轩换好鞋,在沙发上坐下。沙发很软,带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他环顾四周,看到茶几上摆着一个相框,是闫景昀和一只金毛犬的合影。
“你养狗?”他问。
“以前养,叫多多,去年老了,走了。”闫景昀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水声,“现在不敢再养了,太难过。”
萧赫轩拿起相框。照片里的闫景昀比现在年轻些,笑容灿烂,狗狗蹭着他的脸,尾巴糊成了虚影。那样的闫景昀,和现在办公室里那个冷静专业的副队长判若两人。
“茶来了。”闫景昀端着托盘走出来,看到萧赫轩拿着相框,笑了笑,“那是五年前拍的。那时候我刚从警校毕业,意气风发的。”
萧赫轩放下相框:“现在也很意气风发。”
闫景昀递给他一杯茶,在他对面坐下:“萧队,你平时有什么爱好?”
“叫我赫轩吧。”萧赫轩接过茶杯,白瓷温润,“私下不用那么正式。至于爱好……拼图,读书,偶尔去射击场。”
“拼图?”闫景昀挑眉,“很难想象。”
“为什么?”
“觉得你会喜欢更……动态的。”闫景昀比划了一下,“比如攀岩、搏击之类的。”
萧赫轩笑了:“拼图也是动态的,脑力动态。把碎片拼成完整画面的过程,和破案很像。”
这倒是真的。闫景昀端起茶杯,透过蒸腾的热气看着萧赫轩。卸下“队长”身份的萧赫轩,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些,眉眼间的锐利被柔和的光线中和,显出一种干净的少年感。
“那你呢?”萧赫轩问,“除了工作,喜欢做什么?”
“做饭。”闫景昀说,“压力大的时候,就在厨房待着,切菜、炖汤,很解压。”
“难怪那天在中华园,你对菜那么了解。”
“那是家传。”闫景昀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我爷爷是厨师,我爸也是。到我这代,断了。”
“为什么没继承?”
闫景昀沉默了几秒:“我母亲是警察,殉职了。我想继续她没做完的事。”
又是一个沉重的话题。萧赫轩放下茶杯,轻声说:“抱歉。”
“不用。”闫景昀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说你吧,你和望轩……感情很好?”
提到弟弟,萧赫轩的眼神柔和下来:“嗯。父母工作忙,小时候基本都是我带他。后来我上警校,他学医,聚少离多。这次能调来一起住,挺难得的。”
“他很关心你。”闫景昀想起医院里萧望轩提起哥哥时的表情,“叶默也是。”
提到叶默,气氛微妙地变化了。萧赫轩收敛了笑容:“景昀,关于叶默……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和案子有关,你会怎么做?”
问题很直接。闫景昀坐直身体,认真思考后回答:“依法办事。但在这之前,我会给他解释的机会。”
“即使那可能意味着要逮捕他?”
“即使那样。”闫景昀目光坚定,“但赫轩,在那之前,我们得先确认他真的有罪。直觉是一回事,证据是另一回事。”
萧赫轩看着他,忽然问:“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万一我的直觉是错的呢?”
“因为我相信你的专业判断。”闫景昀顿了顿,补充道,“也相信你这个人。”
这句话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两人对视着,空气中有某种微妙的东西在流动。窗外的风声,时钟的滴答声,还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萧赫轩先移开目光,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不早了,我该走了。”
“我送你下去。”
“不用,你休息吧。”萧赫轩起身,“明天……不,今天还有得忙。”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转身:“景昀,谢谢你的茶。”
“不客气。”闫景昀站在门内,“路上小心。”
萧赫轩点点头,下楼去了。闫景昀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有点快。
茶几上,萧赫轩用过的茶杯还留着浅浅的水痕。闫景昀走过去,拿起杯子,指尖触碰到杯沿时,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还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温度。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累了。
凌晨三点,叶默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全是火。火舌舔舐着墙壁,浓烟呛得他无法呼吸。有个声音在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但他找不到声音的来源。最后,他看到了那张脸——十五岁时的自己,站在火海中央,对他伸出手。
“救救我。”少年说。
但叶默动不了。他只能看着火焰吞噬那张年轻的脸,然后一切都化为灰烬。
他坐起身,满头冷汗。床头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有一条未读加密信息。他点开,是一串坐标和一句话:“礼物已备妥,黎明前送达。”
坐标定位在市郊的一个废弃工厂。叶默知道那里,组织曾经的“培训基地”之一。二十年前,他和陈宇,还有其他十几个孩子,在那里度过了最黑暗的三个月。
他下床,走到窗边。夜色如墨,城市的灯光在远处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带。他拿出另一部手机——干净的,没有任何加密程序的普通手机,拨通了萧望轩的号码。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萧望轩的声音带着睡意:“叶默?怎么了?”
“没什么。”叶默看着窗外,“就是……做了个噩梦。”
电话那头传来窸窣的声音,像是萧望轩坐了起来:“梦到什么了?”
“火。”
短暂的沉默后,萧望轩轻声说:“要我过去陪你吗?”
“不用。”叶默闭上眼睛,“望轩,如果有一天,我必须离开一段时间,你会等我吗?”
“你要去哪?”
“不知道。可能很远的地方。”叶默的声音很轻,“也可能……哪里都不去。”
萧望轩似乎完全清醒了:“叶默,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是不是和最近的案子有关?”
叶默没有回答。他听着电话那头萧望轩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个夜晚格外漫长,也格外寒冷。
“望轩,”他最终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哪一句?”
“所有。”叶默笑了笑,“尤其是‘我喜欢你’那句。”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久到叶默以为萧望轩已经挂断了,才听到他说:“我也喜欢你。所以,别做傻事。”
通话结束。叶默握着手机,在窗前站了很久。然后,他换上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戴上帽子和口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寓。
废弃工厂在城东,开车需要四十分钟。叶默没有开自己的车,而是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又缩短,周而复始。
工厂的铁门锈迹斑斑,但门锁是新的。叶默输入密码,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弥漫着灰尘和霉菌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汽油味。
他打开手电筒,光束切开黑暗。工厂很大,曾经是纺织车间,现在只剩下生锈的机器和满地瓦砾。他走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推开门。
房间里摆着几个油桶,还有一堆破布和木料。墙上用红色喷漆写着一行字:“游戏继续。”
而在那些“礼物”旁边,放着一个档案袋。叶默走过去,打开档案袋,里面是几十张照片——全是二十年前“晨曦福利院”的孩子们。每张照片背面都写着名字和现在的下落。
大多数名字后面都标着“已故”或“失踪”。只有少数几个还活着,其中就包括叶默、陈宇,还有……
王一澄。
照片上的王一澄大约十岁,瘦小,眼神空洞。背面写着:“编号07,现用名王一澄,状态:活跃。”
叶默的手指收紧,纸张在他手中皱成一团。原来王一澄也是从那里出来的。原来他们早就认识,只是都忘记了——或者说,被迫忘记了。
组织擅长让人忘记不该记住的事。
他把档案袋收好,拿出手机拍下墙上的字和那些“礼物”。然后,他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礼物我收到了。”他说,“但游戏规则要改一改。”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笑声:“医生,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我有。”叶默语气平静,“因为我知道你们下一个目标是谁。如果我提前警告他,你们的计划就全完了。”
短暂的沉默。“你想要什么?”
“停止游戏。”叶默说,“放过剩下的人,包括王胤澄。”
“那个警察?他可不是我们的人。”
“但他是我在乎的人在乎的人。”叶默深吸一口气,“这理由够吗?”
对方似乎在考虑。几秒钟后,声音再次响起:“可以。但你要做一件事。”
“说。”
“亲手处理掉编号07。这是最后的测试。”
电话挂断了。叶默站在黑暗中,手电筒的光束在地面投出一个颤抖的光圈。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是萧望轩发来的信息:“我在你家门口,你不在。回电话。”
他没有回。他不能回。
因为天快亮了,而黎明到来时,有些人必须做出选择,有些人必须承担后果。
清晨六点,王胤澄被手机震动吵醒。是萧赫轩发来的信息:“紧急会议,七点,市局。”
他起身,发现王一澄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厨房的餐桌上留着早餐和一张字条:“哥,公司有急事,出差两天。记得吃饭。”
字迹工整,语气平常。但王胤澄盯着那张字条,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他拨通王一澄的电话,关机。
再打给叶默,也关机。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王胤澄走到监控屏幕前,看到萧赫轩和闫景昀站在门外,表情严肃。
他打开门,萧赫轩第一句话就是:“叶默失踪了。萧望轩说他昨晚离开家后就没回去。”
“王一澄也联系不上了。”王胤澄说,“说出差了。”
三人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闫景昀低声说。
萧赫轩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这是凌晨四点,交通监控拍到的。叶默骑着共享电动车往城东去了。”
照片很模糊,但能看出是叶默,戴着口罩和帽子。
“他去那里做什么?”王胤澄问。
“我不知道。”萧赫轩收起手机,“但我们必须找到他。在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之前。”
晨光从窗户照进来,新的一天开始了。但王胤澄知道,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无法再回到从前。
就像他心中那些关于弟弟的疑问,就像萧赫轩眼中对叶默的担忧,就像闫景昀紧握的手心中渗出的冷汗。
风暴真的要来了。而这一次,没有人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