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执刀以绣春》荒唐先生

2、风月

　　京城外三十里望月河，两岸俱是寻欢场，红楼粉船，来往穿梭，连水都透着一股挥之不散的脂粉味。
　　花有花魁，行有行首，这欢场里的翘楚便是极乐馆了。此地在京畿的秦楼楚馆中一骑绝尘，更是独一份的销金窟。
　　风月之地早晨多是不开门的，偏偏极乐馆别具一格，不过辰时一刻，便有小厮开了门迎来送往了。
　　童子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下一刻一道阴影笼罩了他。他抬头就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来人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向他，那一眼太深，太重，太冷静，几乎显出某种极致的冷酷来。他打了个寒颤。
　　来人下了马，晨光里便映出一张极出挑的脸来。童子愣了一下，急忙行礼，来人这时却笑了，墨黑的眸子里倏然温暖起来，先前那一瞬间的心悸似乎是某种幻觉，分明是极温暖的人，怎么会露出那种冷酷的眼神呢？定然是自己眼花了。童子揉揉眼睛，这样想着。
　　“这位客人……”他直起身，看见那人的手落在身后的刀柄上，嘴里的词登时断了一瞬，在京城，只有一种人会无时无刻握住身后的刀柄————锦衣卫。
　　他僵在原地，不知道应当说什么，锦衣卫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呢？是单纯的玩乐，还是……他不敢再多说，只是恭谨的候着。
　　纪时看着恭敬到拘谨的童子，心下好笑，还是个孩子呢。他不打算再为难他，抬头就看见另一个童子走了过来，同样恭敬的打了一礼，“纪大人。”语声平静的仿若死水。他抬头的时候纪时看见了他的眼睛，与他的声线一同，平静幽深，不见底。纪时怔了一瞬，顿时生了些趣味。这孩子见他时毫无讶异，似乎在这烟花之地见到锦衣卫是极普遍的事，又或者……纪时有些玩味，他知道他要来。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介门童，怎么可能清晰得知锦衣卫高官的位置?更何况他根本声名不显，他又是怎么第一眼便认出他来的?要么他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童子，要么……纪时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小楼最高的窗扇，是他背后的主子知道。会是哪一个呢?纪时漫不经心，甚至颇有闲暇思量。他上下打量童子，又暗暗摇头，大抵是第二个罢。
　　童子哪里知道纪大人心中这许多官司，目光小心的在他的飞鱼服和绣春刀上打了个转，“纪大人，您这是?”纪时注意到了那目光，轻轻笑将起来，他五官偏深，眉眼尤甚，严肃时便有几分特殊的悍利，笑起来却颇为柔和，竟很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温雅了。“有事寻你们馆主。”纪时不紧不慢地说，那童子瞬间便如临大敌，纪时见他如此紧张，忍不住好笑，他也这么做了。“放心，不过问几句话罢了，纪某不找麻烦。”他彬彬有礼地一点头，笑意诚恳起来。
　　童子也笑起来，纪时于公务上实在声名不显，与之相反的是纨绔之名响彻京城，虽说锦衣卫素来有行事酷烈之名，如今看来，倒也不是个不好相与的。传言害人啊，童子心中感叹，把人引向楼内。
　　纪时跨进门的下一瞬，纸迷金醉的气息便扑了他一脸。极乐馆之所以敢称极乐之地，想来与这遍地奢靡是脱不了干系的。纪时环视四周，暗暗咋舌，极乐馆的奢华令他叹为观止。纪家世袭侯爵，尚且无力以乌木铺地，作价百金的烟霞罗在此处不过厅中帷幔，这位老板，实在不是等闲之辈啊。
　　极乐馆虽做烟花生意，却也不是只做这般生意，主楼之后还有几座副楼，俱是以廊桥相连，桥上帷幔轻薄，轻风吹拂间香气隐约，来往男女皆姿容出众，款款而行间衣袂翻飞，其中暗香浮动，便要人心旌摇曳，实在不堕“极乐”之名。
　　纪时看的饶有兴味，着实饱了一番眼福，引路的童子隐秘的看了他一眼，正巧对上那个饱含兴味的笑容，只觉此人果真是个纨绔，心中便因此先轻视了三分，他没有看见的是，在那层笑容的下面，纪时的眼底满是坚冰，冷冽且不可动摇。
　　上到二楼，便有身穿月白交领襦裙的女子候着，低眉垂眼，轻声细气的拦住了纪时。“纪大人，童子不可上三楼，接下来便由奴婢带路罢。”纪时颌首，未语先笑“那便烦劳姑娘了。”女子有些诧异，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微微一福，便转身踏上了阶梯。
　　女子在一扇描金绢门前跪下来，低声通报“主子，纪大人到了。”纪时站在她身后，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地面，眉心便狠狠抽动了一下，此处所用木料材质还要更胜大厅，此等不起眼之处的富贵才最逼人。不等他思虑完整，门中人一句话，他的心思便不在这泼天富贵上了。
　　“既来了，便进来吧。”这一声分明极淡，极低，极悠长，尾音里却存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察觉之前浑不在意，可一旦察觉，便有些许痒意挥之不去，只这一声，便足以窥见此人万千风情。
　　门开的那一瞬，纪时才知晓先前自己何等狭隘，那一声的风情又如何及得上本人活色生香。他看见了不世出的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