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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围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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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遇永远都是这么听话,主子既然让他明天走,他就绝不会拖到后天,看了看堆了一桌子的卷宗,他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累过,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他经手。不由自嘲一笑,脾气上来打了苏陆一顿,这下倒好,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今晚怕是又睡不了了,他闭了闭眼,强打起精神,正准备挑灯夜战,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柒扶着面色苍白的苏陆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前几日的一顿鞭子,确实是让他元气大伤。
何遇面色一紧,“你怎么过来了,伤还没好,乱跑什么!”
苏陆没说什么,倒是苏柒在一旁冷哼一声。
“扶我过去。”苏陆的声音还透着虚弱,每走一步,脸上的血色便消失一分,顿时让何遇心疼不已,他想扶着苏陆坐下,却被对方轻巧地躲开,一时有些愣神。
苏陆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可后背的伤实在是疼得厉害,不想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扶着苏柒的手慢慢坐下,瞄了眼何遇眼底的乌青,忽的就生出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恼火,连带着语气也有些冲,“你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何遇横眉夺过苏陆手里的笔,“你伤还没好,逞什么能?”
“也不知道是谁打的!”苏柒忍不住呛了一声,末了缩了缩脑袋,到底是有些胆怯。
何遇夺笔的手顿在半空,一时有些尴尬。
苏陆沉默着看着桌子,有些郁闷的开口,“逞能的是你吧?”他伸手拿回那支笔,“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事情再多不得一件一件办吗,你整宿整宿的不睡,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啊,更何况,你明天就要离开天之涯了,外面危机四伏,今晚还不好好休息,你就不怕明天从马上摔下来,丢了你璇玑部首座的面子!”
便是阁主不再心疼你了,也还有我们啊,你怎么就不为我们想想呢!这最后一句话,苏陆到底不忍开口,可终究是意难平,便粗暴的翻起了桌子上的卷宗,发出唰唰的声音,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何遇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心底渐渐升起一阵暖意,看着他气恼的样子,忍不住怜爱摸了摸他的头,“让你担心了。”
苏陆难得的孩子气般的冷哼了一声,埋头开始审阅各项事宜。
越是这般,何遇便越心疼,连带着声音都变得轻柔起来,“伤还疼吗?”
只这一句便让平素沉着稳重的苏陆酸了鼻子,没来由的委屈起来,他是有错在先不错,可要打要罚,他都乖乖受了,上药的时候更是疼的他死去活来,可打人的连面都没露一个,他知道变法事忙,三哥顾不上自己也是情有可原,可理性认知是一回事,情感认同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是一直不舒服,心里憋着一口气的,可今天听三哥这么一问,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你自己下的命令,疼不疼你自己不清楚吗?”苏陆小声嘟囔。
“对不起,这两天没能顾得上你,是三哥不好。”
苏陆一愣,不由自主的红了脸,恼恨的瞪了何遇一眼,“你赶紧去休息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需要你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何遇微微扬起嘴角,点了点头,“小七,你照顾好他,别熬得太晚!”
“知道了!”苏柒还是有些别扭。
“三哥!”苏陆看着何遇离去的背影,莫名的有些心慌。
“嗯?怎么了?”
“我……”苏陆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没来由的心慌,“我知道我劝不住你,好歹把部里的兄弟带上,我们也放心些。”
何遇终于笑了笑,“嗯,好!”
盛夏已过,时入深秋,天之涯一片萧索,苏柒赶着时间来给他送别。
“大人,这是六哥吩咐给你准备的东西,干粮,银票,你平时里惯用的小玩意儿都在里面了,还有些厚衣服,深秋夜里凉,要记得多穿一点,外面风餐露宿的,千万要保重好身体。”
何遇不由苦笑,“我是出去办事,又不是去游玩,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哪有这么娇贵!”
苏柒暗暗腹讥:怎么没有了,往日出去,哪次不是阁主亲自安排,吃的,用的,住的,穿的,哪样不得先过他的眼,满意了,才能出现在你面前,回回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就怕你哪里不舒坦了,也就只有你不知道罢了,这一回就这么草草出门,肯定不习惯。
可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万万不敢说出来,徒惹三哥伤怀。
“好了,你回去吧,我也该走了!”何遇回望海角阁,他等的人终究没有来,回头冲着苏柒一笑,将淡淡的落寞藏进心底。
“路上小心!”
何遇扬鞭就鞍,打马回望,天涯萧索,海角沉静,终究不见良人。
待那一骑绝尘,枯木掩映中终于露出了行止的身影,他无法压抑住自己胸口那种空虚的感觉,伫立良久,终于向空中做了个手势。
“派一队人跟着,见机行事。”
“何遇……”他感受着胸口钝钝的痛,转身离开。
“带回来吧……”
何遇亲自出面,震慑不小,各地的暴动很快就被压下去了,一晃,一月已过,他每天都把自己埋在各种各样繁忙的公事里,一刻也不敢闲下来,思念就像一把刀,一旦抓住空闲,就狠狠地往他心上刺。
第一次离开主子这么久,思念折磨的他快要发疯,只能整宿整宿的失眠,抱着主子赠他的玉,就好像主子还在他身边。
等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何遇收拾行囊,准备回阁,众人的心也都慢慢提了起来。
这一路行来,实在过于顺利了,此刻,越是平静,就越是让人不安。
一路疾行往回赶,众人都是疲惫不堪,何遇决定找个地方先行休息,既然想杀他的人有顾虑,那他就帮他们消除顾虑,他们苦于没有机会,他就帮他们制造机会。
围杀,就在今晚了!
何遇睡得很早,他需要养精蓄锐,这天晚上许久没有做梦的人,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他还是那个无依无靠,卑微弱小的影子。
那天,是他认主的日子,璇玑部刑司殿门洞开,海角阁阁主,璇玑部首座,四司掌座均在,只为了处置他一个小小的影子。
他知道今日就是他的死期,因为少主选中了他。
可他是个犯了错的影子,是被少主从死刑场上救下来的的影子。
阁主自觉亏欠了少主十余年,千方百计想要弥补,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一个罪人留在少主身边的。
所以,他只有死路一条,可他并不后悔,最起码,他保住了小六和小七。
只是有些遗憾,少主待他那样好,今生恐怕无法报答了,他那么善良,若是知道自己死了,一定会很伤心吧。
重杖一下一下砸在他的背上,搅得他五脏六腑寸寸碎裂,他忍着一口气,不肯让呻yin出口,看似倔强,却早已是强弩之末,眼前越来越黑,快要张不开眼睛了。
是要死了吗?
这样,也好……
死了,就不用在面对这个残忍的世界。死了,就不用再忍受这种痛苦。死了,就不用再守着苛刻的规矩,就可以自由了……
他嘲笑般地咧开嘴,可为什么还不死呢?你还在期待什么?
恍惚里,他听见胸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想再见他一面!
“住手!”
空寂的大殿骤然响起一声断喝。
陷入黑暗里的影子眼中升起了一丝光亮,他缓缓回头,光影里站着一个人,身姿挺拔,遗世独立,他仿佛周身都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这是他的救赎,那个说要一直一直护着他的人。
老阁主面沉如水,看着门口惊怒交加的独子有些恍惚的走进来,讶异的看着浑身是血的影子,眼中透着明显的慌乱与无措。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人,是昨天那个乖乖垂首站在他身边,被他一句话就逗的红了脸的小影子。
他茫然四顾,周围是一张张陌生的脸,或漠然,或兴奋,高高在上,观赏着残忍的tu杀,以此来彰显自己那可笑的尊崇地位。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体会到等级这两个字的残忍和可怕。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带着最后的倔强,看向大殿首位,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颤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老阁主被那语气里的畏惧拨动了心弦,软下声音,“昊儿,过来。”
堂下少年不进反退,依旧重复着那句话,“你们要干什么?”明明声音微弱,却让人觉得他在撕心裂肺的怒吼。
老阁主皱起了眉。
他这么多年,何曾被人这么顶撞过,眼见着要发怒,一旁的璇玑部首座忙出来打圆场,他冲着少年一礼,“少主息怒,此乃璇玑律令,凡认主影子,都要经刑司提点,领刑赐印后,方能认主。”
少年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是说,因为我选中了他,所以他才要遭受这一番折磨?”
他回望身边的影子,语带哀戚,“是……我害了他?”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老阁主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
璇玑部首座出了一身汗,“少主慎言,能得少主赏识,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
“福气?”少年反问,“福气就是让他被活活打死?那这福气不要也罢!”
“放肆!”老阁主大怒,桌上的茶杯顿时四分五裂,少年被吓得后退一步,又梗着脖子上前,直视着老阁主逼人的目光,一父一子,无声对峙。
四周的人噤若寒蝉,这海角阁最尊贵的两个人吵架,谁也不敢劝上一句,生怕殃及池鱼,这少主再怎么叛逆,到底是老阁主找了十几年的儿子,自然不会把他怎么样,他们可就不一定了!
是以,大殿顿时沉静,四周威压骤起,温度骤降,众人沐浴在老阁主无差别的内息压制下,顿时一个个呼吸困难,重伤的影子更是倒地不起,不由都对大殿中央直面阁主威压的少主投去了佩服的目光。
不愧是阁主的儿子,够胆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少年还太弱小,终究坚持不住,跪倒在地。
这场对峙,他输了。
他急切地望向身后的影子,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的无力,终究服了软。
“阁主,我求您了,放过他吧!”
老阁主微微一愣,周身威压散了些许,他将昊儿带回来两月有余,这还是他第一次跟自己服软。
却是为了一个影子!
他看向儿子身后匍匐在地,半死不活的影子,前所未有的恼火,一拍桌子,楠木方桌顿时四分五裂。
“璇玑铁律,岂能说改就改。”他一指行刑两人,怒喝,“继续打!”
阁主的怒火显而易见,谁也不敢犹豫,沉重的刑杖又被高高举起,眼看就要砸在血淋淋的rou体上,少年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什么,下意识扑到影子身上,以身相护。
刑杖去势难收,众人大惊失色,老阁主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慌乱间急急挥动衣袖,罩风打落了生风木杖,才堪堪救下重杖下的儿子,再一回想,顿觉心惊胆战,后怕不已。
行刑二人跌跪在地,颤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