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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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有限，事先又全无准备，Oshitari便弄了几样爽口又下饭的小菜，简单迅速。Atobe靠在沙发里，手里拿着本书，却只是捏着书页盯着前方出神，Oshitari端了饭菜出来他也浑若未觉。直到Oshitari把冰好的酒从木桶里取出来，桶里的碎冰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才惊动了他。
他望向Oshitari，眼中似有什么光一逝而过。Oshitari不由地问：“在想什么？”
Atobe面上微带了倦意，垂下眼又抬起，不满道：“还能想什么，你好慢啊，本大爷饿死了。”
Oshitari心想大概是自己眼花了，微微一笑，赶紧把这了不得的贵客请上坐。
软木塞“砰”地一声拔起，立刻有丰富而细腻的气泡涌起，如项链般一串串上升。Oshitari用雪白的方巾垫着瓶口，给两个酒杯倒上酒，琥珀色的香槟落入高脚杯，荡起一串涟漪。
Oshitari举起杯，先凑到鼻端轻轻嗅了下，清香中蕴含着一股独特而微妙的辛香，果然不是凡品。
“怎么样？本大爷挑中的还能有错？”Atobe仔细观察他表情的变化，一脸得意地挑眉。
Oshitari赞许地一笑，随即容色一正，左手轻托杯底，平举至胸前：“为冰帝。”Atobe紧接着他：“为陛下。”
“为未来。”“也为今夜。”
“干杯。”
两只水晶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声音清越悠长，绕耳不绝。
Atobe喝得很急，几口便喝完了，示意再来一杯。
他还没有成年，但想到今夜情况特殊，Oshitari也就未加阻止。他已经吃过晚饭，于是只是坐在一边，浅酌低饮，细细品尝回味。
今天既当厨师又做侍者，一会儿的洗碗工不用说也是他，可谓是劳心劳力，服务到家。换来的便是现在这片刻惬意的时光。低垂在餐桌上方的吊灯发出橘色的光，蒙蒙地笼罩着他们，Atobe低头大口地吃着饭，柔和的光晕随着他的动作在短短的金发上活泼地移来动去。他静静地看着，心中渐渐漾起一股暖意，竟觉得这样也很不错。
大概是真的饿了，再加上忍耐了太久学校食堂一成不变的菜色，几个略显寒酸的家常小菜Atobe却吃得津津有味。即使现在是在校外，他依然恪守着军校对用餐礼仪异常严格的要求，姿态端正而准确，动作安静而迅速，难得的是并没有因为吃得快而失去了从容优雅。Oshitari甚至注意到他边吃还边把切得细细的葱丝一根不落地全都挑出来了，不禁暗暗好笑。这个大少爷实在很有意思，要他吃苦忍耐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能讲究的地方却讲究得要命。
Atobe吃完最后一口，放下餐具，擦擦嘴评价道：“看不出来，你手艺还不赖。”
“能够得到Atobe少爷的称赞，真是令人受宠若惊。”Oshitari把手按在胸前，懒散地向前倾了倾身，一脸戏谑地说出正经的话。
Atobe大方地任他调笑，慢条斯理地把餐巾叠好放下，“你真的是南方人吧？哪一郡的？”
“哦？为什么这么说？”
“你做的菜的口味很正宗。”Atobe轻轻吁出一口气，带着微微的满足和慵懒。自从离开家以后，就再也没有吃到过这么地道的南方菜了，这一餐居然勾起了他对母亲的思念。
Oshitari没有再接他的话。
果然这样。
Atobe用探究的目光审视着坐在对面的男人，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变化。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Oshitari好整以暇地地任他打量，不说不，也不说是，只是笑而不语。
这正是Oshitari最擅长的把戏，每一次都让Atobe恨得牙痒痒。
他本来也和许多人一样，认为Oshitari明目张胆地顶着一头颜色罕见的头发，说话带着极富特色的口音，这些过于鲜明的个人特征都是一种伪装，是为了某种特殊目的而刻意做出来的。结果这些全都是真的，反而是那些正常得让人完全不加怀疑之处，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
这个男人，全身上下都是谜。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不知道真正的他藏在什么地方。
Atobe 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我在入学时的实力测试得到满分的时候，有传言说只在10年前有一个人同样取得过这个成绩——那个人，就是你吧？”
Oshitari微一愕，眼神飘向堆满东西的客厅。
“没错。它掉出来，很不巧被我看到了，还有其它很多。”Atobe坦率地直视着他，“不过，我不打算为此道歉。”
Oshitari苦笑着说无妨，心想这确实怪自己疏忽大意。
Atobe显然不打算放过他，“Oshitari，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看他的神情云里雾里的，似带着迷茫，Atobe如今却连半分也不信，冷笑一声，“哼，你以为本大爷是什么人，早就看出来了。”
从小混迹在贵族圈子长大，见惯了绵里藏针尔虞我诈，他自信这点眼光还是有的。Oshitari这个人，越是接触得深，越觉得他有所保留。可他暗暗地告诉自己，没关系，他可以不介意，总有一天，他会让他心服口服地拿出真本事来。Oshitari创下的传说获得的成就，他也会一一超越给他看。
直到今晚他才发现，这一切简直是个莫大的讽刺。
冰帝的军人最重视荣誉。皇家军事学院的学生都把他们取得的成绩和表彰别在胸口，这是他们的传统。“走出去能得到别人的赞赏，就是对自己的肯定”——这是Oshitari的原话。可是他自己在做什么？他把荣誉压在箱子底下，现在还打算处理扔掉！他原来挂在屋子的只是那么一小部分，如果不是为了摆给别人看，如果不是其中还有陛下钦颁的，他是不是也打算毫不留恋地舍弃掉？
Atobe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恼火，他只知道难得有一个让他这么看得起的人，到头来却是个天大的笑话。够了！他还要捉弄他到什么时候？他一拳砸在餐桌上，实木发出沉抑的闷响，碗碟一阵嗡嗡颤动。
“你现在教的根本就不是你所长吧？如果不是成立了特别班，你是不是就一直只当个混日子的客串演员教你的选修课？”
Atobe躁怒地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双手撑着桌面向下俯视Oshitari，步步进逼：“不，你其实根本就不该在这里！Oshitari，我知道你有真本事，有大好的前途，你不顾你自己的职责，不顾冰帝的宏图大业，到这个巴掌大的小要塞守着教书算什么？”
“你在等什么？你想要什么？哈，别告诉我你突然得了信，想要修身养性做圣人！”
一连串的责问像急风过后的骤雨，倏地砸下来，生疼生疼的，即使预料也避无可避。Oshitari脸上虽然仍带着笑，眼中的神采已经黯淡下来。
原来Atobe也会有这么多的问题。他从来都是独自去钻研解决，然后带着他的结果来找自己探讨，呵，或者叫论战更恰当一些。直到今天才知道，他其实这么能提问。
这些问题其实也是自己一直在自问的。
他突然间有些恍惚了，脑中嘈杂纷乱不已，目光散漫地游移着，想寻找一个落脚点。视线最终落在了高脚杯中那一抹流转的波光上，从模糊渐渐至清晰。他凝望着那美丽而成熟的颜色，在灯光下闪着神秘的光泽，耀眼得宛如流动的金。
这瓶酒的价值恐怕比黄金更珍贵。安多尔出产的佳酿，又有着相当独特的风味，想必是罕见的珍藏年份香槟，开一瓶便少一瓶。因为以后都不会有了。
再也不会有了……安多尔，这个古语中意为“恩赐之地”的世外桃源，已经在6年前成为一片焦土。
6年前……
Oshitari眼前一片影影绰绰，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藤蔓纠缠幽暗的热带雨林。他带着他的人日夜不休地寻找青盟的军事据点，状如野人。青盟首次研制出了导航性长距离攻击飞弹，并打算以此直接攻击冰帝的帝都埃洛斯。他们的任务就是要赶在这之前摧毁这批武器和发射部队。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青盟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提前了整个计划。他们发现异状后立即行动，却还是来不及阻止第一批飞弹。它们从距帝都直线距离最短的正南方进入冰帝境内，准确地向着帝都的方向前进。以前从未见过的新型推进器每一秒速度都在提升，很快就会冲出大气层，他们将再也无能为力。必须要赶在那之前，每拖延一秒，对帝都的威胁就大一分。他立刻做出了启动紧急备用方案的判断，请求在南境基地待命的空军部队进行空中拦截。
那是一次近乎自杀式的拦截，没有让一枚飞弹漏网。而他们损失了整整七个飞行中队，二百名最优秀的飞行员无一生还。爆炸后的流弹像流星雨一样落在南郡的土地上，绚烂却冷酷无情……
Oshitari的手垂在桌下几握几放，蛰伏的梦魇一丝丝涌上来，心里痛楚难当。那里是生他养他的家乡，但是自发出指令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捏碎了心，把这条纽带也生生地摧毁了。如今他还有什么脸说自己是南郡人？
不止是安多尔，西瑞安、林顿、卡兰纳苏、帕兰提瑞……这些久负盛名的葡萄庄园，一个接一个地，全都死去了。即使不是直接毁于战火，也因为生态的破坏和气候地貌的严重改变而失去了种植的条件。那片美丽富饶的乐土，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讽刺的是，他因此战从君王手中接过了他的第一枚“金狮”奖章，就在家乡无数的百姓因灾荒饿死，被重赋逼死，想要穿越边境逃亡到青盟而被捕处死的时候。
可他们都说这是无上的光荣。走到哪里迎接他的都是赞美和钦羡的目光。是啊，作为帝国的军人，他应该感到光荣，应该为此骄傲满足吧？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真正感到满足的时候，却是他作为学生在这所学校度过的那四年。
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