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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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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两个主力步兵师携同一个空降师在深山野林里追踪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逮到了一只角上挂着两截断手铐的小鹿。这件事让素来盛气凌人的王牌精锐成为了全军的笑柄,也被特别部队视为奇耻大辱。
执行该次行动的特别部队574小队被急电召回帝都,接受军事会议的调查。很快就查出队长Atobe Keigo大尉和逆犯以前深厚师生关系,以及他是事发时最后一个进入牢房的人。Atobe大尉把行动失利的责任都归在自己身上,却对具体情况只字不提。
Atobe因为具有重大的通敌嫌疑被暂时剥夺一切职务,关入军事监狱隔离受审,然而进一步的证据难以取得,他所有手下都明确表示这不可能,并愿意以命担保,他所在的部队舆论也纷纷倾向于他。而他非比寻常的身份和一贯的表现也确实让人感到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此案引起了军内各方的高度关注,调查机构不敢草率大意,拖了月余仍难以做出决断,在一片看热闹的嘘声中处境甚为尴尬,行动越发畏手畏脚,只有不断地层层上报,一直报到了最高当局。
一日下午,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驶进了重兵把守的军事监狱,通过层层关卡,一直来到最深处的特殊关押区。
Atobe在狱中每天掀了被褥把床竖起来,利用床头床尾的铁架子做引体向上,这天刚做到一半,狱守过来拉开窗户上的小门告诉他准备准备,一会儿有传讯。他冷笑一声,抹了把汗,披上狱服敲敲窗户示意开门,然后高傲地扬着下巴走出来。
两个狱守看了一眼被他挪得面目全非的牢房,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一个按照规定架着电棍站在他身后,另一个把门带上重新锁好。Atobe身份太特殊,现在失势,说不好哪天就重新风光得意,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欺在他头上。所以只要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就都由着他折腾,也没人敢有所微词。
Atobe岂有不知他们的心理,在他看来,帝都的贵族、军中的高官,和他们和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审时度势,恃强凌弱,真是哪里都通用的法则。他大模大样地行在前面,两个狱守先帮他开门把门,又一路亦步亦趋,倒像成了他的跟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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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审室四面都是单向玻璃,从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一举一动,但此时四面都被厚厚的帘子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不过今天神秘的来访者是何人,狱中管事的都心知肚明,自然不会纠缠这种细微末节。甚至当几个荷枪实弹的保镖提出要求要在室外把守时,他们二话不说就干脆地把狱方人员撤到了远处。
Atobe被送进去不久后,就传来隐隐震动的声音。这里的墙壁都是经过特别的加厚设计,隔音效果很好,让外面的人难以想象里面究竟有多大的动静。
只有身处其境才能体会到那响声有多震耳欲聋。Atboe皱着眉一脸忍耐地望着盛怒咆哮的父亲,克制着不去捂耳朵。公爵看到他浑身上下没半点身为阶下囚的自觉,一副不知反省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把一叠技术鉴定资料扔到儿子面前,桌子拍得震天响。他看过那件作为证据的手铐,无法不气急败坏,断口平滑工整,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不是一般武器更做到的。
“你倒是给我说说,这套手铐是刚刚投入使用的,采用了实验室最新的合金技术,只有激光武器才能达到这种破坏效果,那帮打游击的土匪怎么可能有这么先进的装备?啊?整个冰帝也只有你们特殊部队才配备!你怎么给我解释!!”
但是任凭他怎么斥骂逼问,Atobe始终死硬地咬紧一张嘴,不置一词。好像一牶一拳都打在了一堆棉花上,管你使多大的力气也全吸进去,不痛不痒。
再多的力气也有发泄完的时候,老公爵终于颓然地停下。这是自己的儿子,他身上那股死倔的狠劲儿还是自己一手操练出来的,怎么可能不了解,他认准了的事就绝无转圜,谁说什么都没用。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人生,即使他这个做父亲的,又能代他决定什么呢?
Atboe公爵一生戎马功勋赫赫,身居高位生杀予夺,少有挫败的时候,还从未像此刻一般心中充满苦涩后悔。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从小就寄予厚望,严加管教,哪怕妻子哭泣哀求,也狠下心绝不疼宠溺爱。儿子对他疏远甚至是怨恨,他都可以忍下,视若无睹。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他们所处的世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Atobe家的继承人,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过来的。把儿子送到军校去磨练,他的表现也有亲信时时汇报,严加掌控。费尽心血,就是怕他行错一步。他和Oshitari Yushi当年有多亲厚,自己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见那蓝发小子才华横溢,是个人才,也就未加干涉约束,想不到一时的大意,尝到今日的苦果。
他疲惫地摆摆手,“罢了,当初没有调查就让你去执行这个任务,也是有欠考虑。你去吧。这件事我会处理。”
Atobe听了果真站起来就走,来得一声不吭,走得也一声不吭。走到门口,背后传来一声叹息:“这可能也是我最后一次能帮你了。”
Atobe心陡然一颤,不禁转身看过去。他对帝都权力漩涡里激烈的角逐争斗也有所耳闻,但这些年一直任性在外征战,偶尔回一次家也是看看母亲就走,留宿都不留,从不参与家族事务。他根本不想进军部这个大染缸和继承爵位。而眼前微微偻佝的背影,让他突然察觉到,自己印象中那个威武得能撑得起天地、让人又敬又畏的父亲,竟然已经是个老人了。
单反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一张威严依旧但是皱纹纵深的脸庞,稍远稍小一些的是自己的。Atobe首次觉得这两张脸,其实是有些相似的。多年的嫌隙隔阂让他迈不出步子,拉近他们的距离去确认,却也无法潇洒地撇头离开。
记忆中从父子之间从没有过这样心平气和的交流,哪怕只是眼神。
过了良久,他举起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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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obe最终上了军事法庭,后因证据不足而被无罪释放。这件事成了他完美记录上的一个抹不掉的污点,就这么过去了。但他也因此不能再留在特别行动部队,他极力争取,让shishido接替了他的位置。交接后两人在街边的小酒吧里称兄道弟地大醉一场,就此别过。
Atobe军衔连降两级,转入常规部队编制,只能当个小小的连长,被派往东北军区戍边,相当于变相的发配了。从高处跌下来的滋味并不好受,但Atobe不甚介意,和以往的每一次到了新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同,有巴结有排挤,被新的部下质疑和刁难。但是他很快就把他们收整得服服帖帖,再接下来磨练成得心应手的利器,任何时候,他都是享受这一过程的征服者。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这一次是收复失地的旅程。
待遇上自然是大大不比从前,令他在意的就只有一点,戍边部队三年才有一次假期。说来也怪,能够回家的机会比以前还少,关系却变得更紧密了,和父亲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家中族中的大事公爵都会讲与他听,有时还会征求他的意见,语气虽然生硬,但比起前些年来,两人的关系已经不知好了多少倍。
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在信里殷殷期盼着他早日成家立业。父亲也说,我们这样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没命,你也该给自己留个后了。他话让Atobe无可辩驳,只是,国事不成何以为家。
迫在眉睫的大战确实容不得他去考虑这些。帝国的统治者在积极地筹划第三次对青战争,风声越来越紧,对国内的反叛势力的打压手段也越来越残酷。逮捕的嫌疑份子,不再经过审讯,直接就地处决,各地的监狱也开始一批批地宣布对关押的叛党执行死刑,一片血雨腥风。
一日,Atobe像往常一样在部队餐厅一边吃早餐一边翻看军队内部的报纸,照例是有整整一版公告上一周的处决名单,其中重要的叛党分子会在版头刊登照片。Atobe扫了一眼正打算翻页,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中升起,他愣了一愣,视线不由地停在了首排第三张照片上,照片正下方一行小字写着犯人的编号、姓名和处决日期。
Mukahi Sakura,很美丽的名字。他想起了收在怀表里那张小小的合照,很相称。坐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撕碎了报纸,扔进餐盘里,然后把已经凉掉的咖啡浇在上面,一起倒进了垃圾桶。
Oshitari一直还活着,在军情局来来往往情报上,偶尔能知道他的动向。Oshitari Yushi的名字始终高悬在帝国通缉名单的前十位,罪名是叛国和谋逆。
他现在不再避讳去想起这个男人,那些痴情狂爱都成为过去,现在有很多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待到狭路相逢,生死相搏时,他也绝不会手软。五年也好,十年也好,有关他的一切总会淡去。
可是那个打火机,一直都没能扔了,当然也没有用,就那么丢在行囊底层,随他转战沙场,经历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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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历458年是注定要载入史书被后人评述的一年。伴随着百年罕见的大雪,跨入了新岁,似乎在冥冥中预示了帝国的末日就要到来。
3月,皇帝在前往郊外行宫的途中遇刺,不治身亡。紧接着帝都内发生暴动,乱作一团,政府机构职能部门一时间全呈瘫痪状态。
盘踞在西北部的叛军政府早已成气候,和帝国划江而治,趁此良机发动大军过江南下。多年的恐怖政策之下民心叛离,各地反体制运动的纷纷响应,星星之火连成一片,呈燎原之势。军心动荡,冰帝对青盟的战事也全面溃败,青盟联军深入帝国如无人之境。青盟公开承认共进党的民族自卫政府的合法性,和他们建立邦交,结成统一战线,步步向帝都埃洛斯进逼。
大厦将倾,颓势不可逆转,兵败如山倒,每天都有以万计的部队据城起义,或在阵前放弃抵抗投降。
随着一道道防御战线被摧毁,帝都终于陷入重重包围之中,成为一座困守的孤城,年轻的皇太后代6岁的小皇帝宣布禅位,开城投降,使得历史悠久的古都免于在战火中毁灭。这一切只用了不到8个月的时间。一个强大的帝国一旦崩溃起来,速度快得让人无法想象。
任何人都无法抵抗历史的洪流。
而此时Atobe家族已经提前退出了历史舞台。一年之前,Atobe公爵因年老体衰辞去了陆军总长一职,同时上书以并无建树为由恳请子孙后代不再袭爵。君王一一准奏的同时颁下许多荣誉头衔,又对Atobe一族大加抚恤犒赏。表面上风光无限,但对内幕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公爵始终固执地坚持“对叛党采取怀柔政策,集中战力对付青盟“这一政见,已经与君主关系势同水火,他的下野是Atobe家族走向式微的标志,却又未尝不是保全一族的明智之举。
而那一次审讯,终成了父子俩的最后一次见面。没过多久老公爵就随着公爵夫人的病逝郁郁而终。他一死,各个重要职位上Atobe家族的成员很快就遭到贬谪,军政大权重归君王之手。只不过Atobe一族在军中影响力甚大,一时还不能动其根基。君王提防他们,又不得不用他们,让他们担任不足以成为威胁的职位再投往前线,无疑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就这样,帝国引以为傲的坚固的堡垒,不是被外敌,却是从内部被摧毁了。大难来临时,他们在战场的角落里为一个没有任何悬念的残局奋力挣扎,为了他们忠于的信仰,抑或只是为他们自己的命运。
作为公爵的独子,Atobe Keigo遭受的打压自然格外严重,即使如此他依然凭借无可非议的战功升到了独立团团长的位置。东北战场失利后,残余兵力被调回中原,只有他的团还保存了八成实力,和其他几个营临时编成一个师,由他担任师长,成为帝都保卫战的倚靠的主要战力之一。
这是他军人生涯中的最后一战。
帝国覆灭的时刻,他正在城北面皇家猎苑一带的山区布阵设伏,试图和另一个师从两侧夹击这处相对薄弱的联军守军,撕开包围圈。他们抢先登上了制高点,固守山头等待援军,然而援军迟迟不到,后方却传来了开城投降的消息。敌军从三面攻了上来,面对十倍于己的敌军,Atobe重整身边所抱着牺牲的觉悟的将士,向着还未整好进攻阵型的西面展开了突围。
激战从清晨打到到深夜,又从深夜打到天明,血染遍了山头和西面山下的平地,很多人再也看不到第二次日出。这一役中,被联军视为最大威胁的部队所有的有生力量消失殆尽,只有一小股人成功突围。之后的封山搜索整整持续了20天,但是Atobe Keigo的尸体始终没有被找到。
他的生死成了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