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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喂,小李,那主儿又来了!”这当儿常州眉记茶馆的门板方卸下来,茶倌儿小三子用肩蹭了一下身边忙着擦桌子的小李,一面挤眉弄眼地低声说。“别胡说八道,掌柜的都交代过了,人家不是好惹的。”小李狠狠瞪了小三子一眼,而后放下抹布,脸上堆笑,迎上前去。“这位小姐又来了啊……还是老地方坐吗?”
      “哼,假正经!不就贪图人家几个赏钱吗?”小三子见好大一笔生意被生生抢去,心中不忿得很。然而虽说同是这茶馆店的茶倌儿,这小李的资历却比他深得多,算是掌柜儿的心腹。他既不敢同人家翻脸,只得眼睁睁看着小李领着对方上了楼奔雅座去了,顺手接过那抹布抹桌子,心里却是将小李的祖宗都骂了个遍。
      却说那小姐,说来也邪门,一副闺秀的样子,却从几天前开始,每日大清早跑来这常州城最好的茶馆抛头露面,一直呆到中午时分。说是来这儿品茶吧,这茶馆店里面最好的茶水她是从来也没有沾过唇。那小姐自己却是自带了一包好茶,几碟蜜饯,独个儿坐到茶馆一角,自斟自饮的。一开始的时候,那掌柜一眼看出对方是非富即贵,生怕这生意做不成,亲自将这店里最好的碧螺春奉给那小姐看,谁知那小姐却面无表情,随手哗啦一下就将那茶给砸了,又砸了一锭银子下去,喊了声:“莫来烦我!”那掌柜的何尝看见那么阔绰的人物,茶倌们也看得是目瞪口呆。掌柜的当下将一地碎瓷连着银子一并收拾去了,只留下那小姐静坐独思。那小姐也古怪,不但是茶水蜜饯不沾店里的,就是泡茶的水喝茶的碗都是自己带的,说是茶倌们手脏,就当宝贝似的从来不让碰一下。可最奇的是,她带来泡茶的水原也是冷的,可一转身这茶水不知怎的就已经泡成了,热气混着茶香正从那瓷碗的杯口往外冒。
      后来小三子他们听掌柜的闲时说,那小姐不是什么寻常人物。那茶碗儿一见就是珍品,可惜掌柜的自己虽是见得多,却毕竟不是内行,也说不上什么。可她带来那茶,那日里她碗里的茶香一飘就让在柜里面的掌柜惊了个半晌,闻那味儿分明是西湖新春的鹊舌。这几日清明还没过几日,就算是西湖边上的人家也未必能那么快就吃上这鹊舌,可现在远在千里外的常州,这小姐却已经是随随便便就喝开了。
      于是像小三子这样普普通通的到处都可以看见的小茶倌儿,也可以在常州的此刻远远地闻到了西湖龙井的味儿,也可以装作内行的扇动着鼻翼喃喃念叨几句,真是好茶啊。但小三子却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心情,他的生活总是在长久的琐碎的懊恼中间流淌下去,没个尽头似的。所有的琐碎都能够迷惑人们的眼睛,让他们看不清路的尽头。
      而今天那小姐的茶香飘过的时候,却有另一个女孩夹在三三两两的茶客中间走进了这茶楼,径直跑到了楼上雅座儿。掌柜的看着就有些纳闷,这些日子怎么尽来些奇奇怪怪的人物?那个女孩似乎也是来喝茶的。她的一身打扮,分明是走江湖的。虽说女孩的身材,这衣衫的质地很是高级,剪裁很是妥帖,颜色也不像那些卖艺的女子一样大红大绿的,但那样简洁爽利的样式却分明是属于一个侠女的。而在掌柜的心目中间,一个侠女,即使是很有钱,混的很不错,也是应该出现在常州最好的酒楼甚至是青楼里面,而不是他这家常州城最好的茶馆里面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一个侠女真的要来喝茶,也应该换一身打扮的。
      但这个女侠,却偏偏不管不顾地直接往这眉记茶馆里面闯,丢下一把铜钱,抄起一个茶壶就往嘴里灌。掌柜的一施脸色,茶倌小李忙上前想将女侠拦下,那个女侠却是飘然回头一笑,轻轻放下茶壶,转身挑了副居中的座头,用袖子拂了两下方才坐下,慵懒地展展眉,然后比大家闺秀还要优雅地轻轻淡淡道:“上这儿最好的茶。”
      小李却犹疑了一下,看着撒在柜上的一把铜钱,不知嗫嚅了几句什么。那女侠目光如电,冷冷笑了一声,叮的一下,柜上不知怎的已经多了一小锭银子。小李看得目瞪口呆,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端了壶上品碧螺春去。女侠飘了一眼,微微点点头,挥手让那茶倌下去。小李还没退几步,便见那女侠又挥挥手,怔了一下,不知是该进呢还是该退。女侠却端着架子,展眉开口细细道:“不是说,要最好的茶吗?”小李茫然,茶没上错啊,当下点头不迭。女侠婉转一笑,手上的茶碗已经浸透了碧螺春的清香,热气从碗沿氤氲地飘了上来,碧盈盈的茶水在碗中轻轻晃动,荡漾开一片潋滟。她手腕轻腾,那茶碗就缓缓地在她手中翻转顺滑,旋动如意,那满碗的茶水居然一滴都没有洒出。此时,清晨的阳光从茶楼的窗格中间飘飘荡荡地洒下来,洒在这细瓷的茶碗上,折射出一片流动的光。小李便直愣愣看着这悠然旋转的碗儿,居然痴了。周围的几个茶倌儿也看见了这等情形,纷纷围了上来。忽然间,那碗儿似是一滑,顺着女侠的指尖就掉了下去,仓琅一声便碎了。
      四周围着的闲与本不闲的人齐齐摇头叹息惋惜不已,那女侠的眉目却分外生动起来,冷冷地问:“这等茶也能入口吗?”小李这才回过神来,心想自己今儿个怎恍恍忽忽的,总不上心呢?当下慌忙回道:“这位客官,此便为小店最好的茶了,要更能入口的,恐是无了。您老且将就着用?”女侠冷冷盯着对方,冷笑道:“最好的?那那边的香是凭空冒出来的呀?”说着她嘴向便是那小姐一努。那小姐却似乎对刚才那一幕毫无察觉,仍是坐在角落里不紧不慢地品着茶。小李被女侠如此一盯,只觉得身子是嗖嗖一凉,冷汗就已经从额头淌下,本来跑堂混出的伶牙俐齿,被这么一盯也结巴起来:“那……那茶是……那位客官自己……带的……可不是我们店里的……”
      “这样啊……”女侠翩然而笑,收回了目光,“倒也怪不得你们了。”说着,她又挥了挥手,赶茶倌儿走开,一面慢悠悠又从桌上取了一只茶碗,倒了一碗碧螺春来,捻在手里,手腕轻振又微微止住,喃喃道:“这敬茶不比敬酒,还是不要唐突得好……”
      当下女侠整了整衣襟,端着茶,飘飘荡荡就站了起来。脚下分明是实实的地板,她的身子却仿佛是在浪尖上面一样,就那么晃悠悠地走到了那位小姐所在的角落,一路上引得不少目光,生怕她一个不稳就如同刚才那个茶碗一样摔了下去。茶碗摔了也无妨,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摔了,可就不妙了。那小姐倒也奇怪,人家明摆着是往她那儿去的,她这眼神东飘飘,西望望,忽而仰首远眺,忽而低头品茗,竟是怎么着都不在那女侠身上扫上一眼。那女侠走到对方跟前儿,忽的直愣愣站住了,低声惊呼,“这事儿,可奇了怪了!”
      小姐适才还垂着眼帘低头啜了口茶,一听这话那眼帘呼啦拉就往上抬了起来,漠然地看着女侠,然后慢慢地说:“敢问,有什么奇怪的了?”
      女侠皱着眉头说:“怎么这套软玉温香杯在这里?”
      小姐顺手掂了一只自带的小小瓷杯,问:“这个?”
      女侠点头,一脸狐疑地望了那小姐几眼,道:“嗯,怎么到了小姐您手里?”
      小姐微微一笑,懒懒地说:“我师父送的呢!”
      女侠一愣,低头想了一会儿,皱眉道:“嗯……师父?”她看对方,分明是个任性惯了的富家小姐,又哪里来的师父呢?
      小姐轻轻摇头,眼睛里面略略透出一点促狭的意味,仿佛是很开心地看着对方一副茫然思索不得要领的样子。
      女侠不知何时已经在对方对面坐下,手中的茶也放到了桌上,喃喃自语着:“师父?难道是五姐姐心血来潮,收了个富家闺秀作徒弟?这年龄身份可都不对头啊,五姐就算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也断不至于如此荒唐吧?”
      小姐很神秘的笑笑,仿佛是一个出谜面的人,看着猜谜的人百思不得其解,既是得意,又有些替她着急的情状。等了半天见女侠还是没有猜出个头绪,忍不住将头凑过去,笑着压低声音提醒说:“我可没说是舒舞……呵,她送我的啊?”
      她知道舒舞?女侠心头一凛,仿佛有什么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但当她想将这个念头捕捉时,却已是飞鸿冥冥。
      正在此时,楼梯口传来一声朗朗笑声,在喧闹的茶楼中间分外突出,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来人身上。来人是一个白衣男子,风姿优雅,容貌疏朗,眉目间幽幽藏着一点落寞的意味。他仿佛是习惯了,被众人瞩目却全然不在意,径直走向掌柜高声笑道:“俞掌柜,你们的新茶是什么时候到的,也不通知我一声,让我来捧捧场。嘿,你们眉老板知道了,可饶不了你!”
      “嘿,您老的鼻子可真叫一个灵!那么几桌的茶泡了开,还能从里面闻出新茶的味儿,厉害,厉害!但欺瞒您老的事儿,小的可怎么敢呢?这新茶呀,可不是咱们店里的。否则就是小的不说,眉老板不也早知会您了?”俞掌柜弯着腰,陪着笑,连忙把事情解释清楚,顺带着又是一顿奉承,可真叫一个殷勤。
      但那个男子却只是淡淡笑笑,也不说什么,却若有意若无意地朝那两个女子一眼,很熟悉地走到了一群茶客中间。只见那群茶客纷纷给他让座,互相寒暄,仿佛是众星捧月一般,被众人围在中间。
      那位女侠适才也情不自禁地瞩目于他,待他落座之后,才收回目光,心思却已然被打断。只听得耳边的茶客们都在议论这个卓尔不群的男子,当下是心烦意乱。看着对面的小姐,却是侧耳凝神,似乎在仔细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中略略奇怪,好奇心起,也跟着想听听这男子的来路。
      便听得一个灰衣老者道:“……哎,这位沈大少,好像是好久没来这儿了吧!”
      边上一个年青后生接口说:“可不是,听说是出了趟远门呢,过年都没有在家过!到哪里去倒是没有听说,似乎也是神神秘秘的呢。”
      左近坐着的一个商人模样的人物,干笑了两声,道:“小白啊,这些事情你就不知道了,他们金陵沈家在江湖上也是顶顶有名的,要不是沈大少和这里的眉老板交好,我们恐怕是看他一眼都难!至于江湖人嘛,出入时向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嘿嘿,办事的时候,你不知道也就罢了,万一撞见了,恐怕就是一刀!”那商人手势做成了一把刀的形状,在那后生胸前比画了一下,看见那后生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哈哈大笑。
      那后生一脸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对那老者说:“沈大少的脾气向来有些古怪,三十余岁的人了,又是沈家长房,却始终不曾娶妻,他长年不住在金陵沈府,却在这常州郊外九溪那儿辟了一处居所避世隐居着。平时也很少出门,除了到这眉记茶楼来,便很少到其他地方去了。据说这茶楼的眉老板,原就是沈大少的旧友,因了一件祸事方才意冷心灰,远走来这常州,开了这家茶楼。一来是眉老板虽意冷心灰,对江湖中的事情还是牵挂,开间茶楼好歹也能听些天南地北的消息;二来是好友沈大少也来了此地,沈大少素来嗜茶,平日多少还能聚聚。不过也是沈大少风流倜傥,生来的好人缘,方一到此地,便赢得众人好感,结交了不少此地名流。”
      后生说到此处,也不禁露出些许神往的表情。这样高华不群的人物,谁又不想结交呢?只是自己年幼言轻,才华平平,更无什么出众之处,也不想凑着这帮子俗人的热闹。而心里头,却着实替这沈大少叹息。人怕出名,还真是的,就那么一个干干净净的人物,偏要与这些俗人纠缠。本是来此地消遣的,却成了应酬,真是不得一丝轻闲了。也难怪这沈大少来这眉记茶楼的次数是愈发的稀了。
      那女侠在边上越听越觉得糊涂,见那小姐听得甚是专注,心头有些不耐来。耳边却传来了那小姐的话音:“小萋,真的连五姐都不识得了?”
      小萋心头狠狠地惊了一下,仿佛是有谁在她的心头狠狠敲下一锤子。传音隔雨的时候对方用了自己原本的声音,一丝不差的是五姐的话音。这时她才隐约想起,五姐舒舞的这套软玉温香杯原就是在青轩的时候,师父送的。她自己虽说一向不爱喝茶,但对于这套非玉非瓷的杯却一直眼红得很,故而是能一眼认出。可姐姐的演技实在太精,精得连自己都完完全全瞒过了,见了杯子根本没有往“持杯的人正是舒舞本人”这上头想,可说一开始就误入歧途,饶是对方提点了一下,却又如何猜得出来呢?可现在,虽是知道她正是五姐,可对她为何在这里出现,要演这么一出戏却还是稀里糊涂摸不着一点头脑。
      “七妹啊,看着就是了,可莫要坏我的事呀!”又是一下传音隔雨,小萋一抬头,目光在舒舞脸上飘了飘,舒舞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悠悠凉凉的,一点促狭之意透在她的眼眸里,亮亮地看着小萋,啜了口茶,又拿出了软玉温香中的另一盏杯,替小萋也倒了杯龙井鹊舌,便不再言语了。
      小萋听话地接过了杯。在青轩的时候,虽说不如师父与五姐那样嗜茶,但长年闻着师父房间里面的幽幽茶香,也已经习惯了,不知不觉也刁钻起来,差一点的茶她就闻不舒服了。这眉记茶楼,也就这壶龙井能合她的鼻子。小萋懒懒地笑了一下,眼光远远飘了出去,一面把杯凑至鼻前,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的是不一样呢……”
      忽然间,小萋听见了身后有谁将她的话翩然重复了一句:“的是不一样呢……”
      小萋微微诧异了一下,回头,那个白衣从容的男子已然站在了女孩的身后。那样一种悠闲的从容的站立,使得小萋心中原先略略升起的不快全都化为乌有。“原来是姑娘的茶,西湖新春的鹊舌,果是不凡啊……”沈公子的语声彬彬有礼,这话原本应该是很有些奉承的意味的,但经他这么一说,却令人如沐春风,说不出的惬意。舒舞一笑,“公子是想来品一下吗?”沈公子似乎未曾料到对方会如此爽快,微微迟疑,舒舞又接着道:“虽是萍水相逢,但公子亦是雅人,有此好茶又何必自珍?像这位妹妹,我也是适才方认识的,这不是也相邀共饮了吗?公子也不必拘于常理了!”
      沈公子微微一笑:“小姐既是如此旷达,我若再是拘礼便是做作了。”说着便搬过一张椅子,拂衣坐下。
      小萋心念一转,心想自己也不知五姐究竟是要干什么,自己在这儿反而碍手碍脚,一不小心没准还会露出一点马脚。当下振衣起身,一边嬉笑道:“两位都是雅人,小妹可就不算了,夹在这儿也不知算个什么事。这位姐姐,多谢您的茶了啊!”说着,小萋理了一下衣襟,便要离开。
      “妹妹稍待。适才聊得适意,却忘了问妹妹名姓,何方告知,也好日后相见。”舒舞急切问道,仿佛真的是初次见到小萋一样。
      小萋瞧着舒舞,希望对方给自己一些暗示,但舒舞仿佛全然投入在自己的表演里面,没个一点对小萋的提示,而嘴角微微上翘,泛出一些促狭的神色,仿佛是幸灾乐祸地看着小萋自个儿解决这个麻烦地问题。姐妹多年,自己也看惯了五姐常有的促狭讥诮,当下心中不忿,便成心把五姐这出戏搞砸,开口便将自己的真名说了出去:“小妹姓秦,单名一个萋字,芳草萋萋的萋。”
      舒舞微笑,“好名字!”说着瞥了沈公子一眼,淡淡道:“愚姐姓白,小字挽黯。”
      “晚安?”小萋插口笑了,“嗯,也是好名字呢!”
      舒舞眉头一挑,笑道:“还好名字呢,这不是一见面就要晚安了?不是那个‘晚安’,是提挽的挽,黯然的黯。哎,倒叫你们见笑了。”
      沈公子却仿佛是在微微沉吟着什么,半晌方才抬头道:“秦姑娘你……”
      小萋一笑:“沈公子猜的不错。适才小妹也知道了沈公子便是金陵沈府的大公子,我们心照不宣了。就这样了吧,我可先走一步了。”
      舒舞,哦,此时已是白挽黯了,同沈公子一同起身相送。待得秦萋远去,方才坐下。挽黯温然笑了,收起了适才秦萋用过的茶杯。又看着壶中的水已然不剩多少了,取来身边的冰瓷瓯,暗中将其中的水逼得滚热,又稍稍待它凉一下,加进软玉温香的壶里面。抬头看着那沈公子,忽然发现对方的神色有些古怪,直愣愣地盯着这套软玉温香杯,神情恍惚,嘴角抽动。那样的恍惚带着一种叫人心酸的感觉,仿佛是一件不堪回首的凄凉往事被骤然提起,又仿佛是带着物是人非的沧桑感慨,但当初的心痛却还是这般清晰的横亘在心头。挽黯不自禁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只见沈轩盯住的那一只杯子,洁白晶莹,隐隐有着淡灰色的云纹缠绕,美轮美奂。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那杯沿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看来是没有错了,挽黯心道,不知怎的自己的心也蓦然地痛了一下。她便取出了那只带缺口的杯子,用热水替沈公子洗过,泡上了一杯鹊舌,送至他面前。“沈公子同秦妹妹是心照不宣了,可我却还在云里雾里呢!”挽黯的语音略带娇嗔,又不失庄重。
      沈公子勉强笑了一下,道:“在下姓沈,名轩。适才那秦姑娘说心照不宣,不过是大家同为武林一脉,互相间都有了些耳闻罢了。”说罢摆弄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嘴唇翕动,却是欲言又止。
      挽黯假装不察,在自己的杯中也重新倒上了茶,缓缓地啜了一口,微闭双眼,便不言语了。那沈轩无奈,也低头饮茶,不再说什么。茶香飘过,两人暂时都将心头烦恼抛开,在茶香中间体味着这难得的宁静安适。
      还是挽黯先自打破了沉默,在氤氲的茶香中间抬起头,悠悠地说:“公子刚才说和秦妹妹同是武林一脉,那么秦妹妹的确也是武林中人了?”
      “嗯,青轩的七小姐,江湖上的名气可也不小。怎么,你没有看出来她的装扮?”沈公子悠悠地回答,说起江湖间的事情,他的眉目间就仿佛有些厌倦的样子,听口气,却是从小就说惯了的,对这江湖间的事情仿佛比对自己的掌纹还要熟悉。而他的目光却一直停在挽黯给他的那只杯子上。
      挽黯笑了,“秦妹妹为人很是洒脱率真,却没有那些江湖人说话的习气,原以为她是图个好玩才换了那身衣服。”
      “哦,原来白小姐对江湖人说话还有研究!”沈公子随意打趣着,一面却在想着怎么才能把话题引到自己想打听的事情上去。
      挽黯摇摇头,道:“这倒也不算,不过是听人随便提起过。就说秦妹妹,她虽说是不曾习过茶艺,亦是从来都没有读过茶经,辨识过各类茶叶,可刚才这茶楼里面,却只有她一人,是用心喝茶的。所以她才能用心体味到茶的好坏。你说,这样的事情,是整天打打杀杀的江湖人能够做到的吗?”
      沈公子笑了笑,道:“小姐却是对江湖了解太浅了。江湖人固然是会打打杀杀,可也不是整天都如此的啊!江湖上的人,也不是各各都粗陋不文满身杀气。高手前辈们更是多半韬光养晦,修身养性。更有许多文武全才之辈,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啊。”沈轩说到此处,忽然顿住,却是心中暗自懊恼,对方已然将话带到这茶上,自己却偏偏又将之引开了。
      挽黯心中暗笑,口中却道:“如公子者,怕是韬光养晦,文武全才二者兼有吧。便是这品茗一道,也胜我一闺阁女子多多呢!”
      沈轩暗地里舒了口气,接口道:“那是小姐过谦了啊!”说着将杯子拈起,笑了笑,道:“一坐在这儿就见得这杯子了,勉强识出这是前朝的软玉温香,原本便只烧了七套,每套一壶六杯共七只。不过当年这一场战乱下来,恐怕也不剩多少了,更显珍贵。哎,可当真要细究其中的典故,在下可是束手无策了。”
      挽黯微笑,不语。细细地看着手中的杯子,神色间带着一种荒凉。“这套软玉温香,当年从窑里面烧出来的时候,曾经沾上了血,被看作不祥之物,一直被藏在了仓库深处。所以,当另外六套杯子被一个一个砸碎的时候,它还是完整的存在在灰尘当中。直到现在,除了这套杯子以外,软玉温香就只剩下零碎的三只,珍藏在了皇宫。而这套杯子,却因为尘封了太久,成为了软玉温香中间故事最少的一个,但,如果它有故事的话,那就一定会是最为凄伤的一个。”挽黯慢慢道来,眼神却飘得很远,仿佛是回到了当年,那个脂粉繁花的年代。
      沈轩低头听着,又仿佛是没有听,那些故事,他其实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听过了一遍。从另外一个人口中缥缈地讲出。那口吻,那用词,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一模一样。
      但这个时候,挽黯忽然住了口,不再说下去。沈轩抬头,看见挽黯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泣不成声。沈轩诧异地看着她,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这个,女孩子?难道说,这样的话,对于她而言,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挽黯却已然回过神来,止住了泪,冰凉地看了外面一眼,神情惨然,而后低声匆匆道:“失礼了。”说完便略略收拾了一下东西,留下了一锭银子,向沈轩微微一福,便扭头而去。
      沈轩一怔,心头忽然觉得空空荡荡的,仿佛是丢失了什么。忽然,他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拈着她的杯子,连忙想叫住挽黯让她拿回,挽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沈轩一急,匆匆到了茶楼靠街的窗口,探出身去,四顾一番才找到女子的淡淡背影,在街的尽头翩然消失。沈轩无奈,回柜上结了帐,便想打听一下白小姐的住处来历,不料竟是一问三不知,只是打探得她这几日每天早上都会来此饮茶。只好决定明日再来一次,好将这杯子还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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