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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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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无星,秦萋白衣素颜,提着一盏白纱宫灯,走进了虚华坞。
九溪的流水潺潺不绝,在耳边清泠回响。虚华坞中,只有一盏孤灯清冷地亮着,光影摇曳。远处传来了几声嘶哑如泣的鸟叫声,秦萋微微觉得有些发怵,手上已然是湿了。她轻轻敲了敲门,门却并未锁上,吱呀一下便开了一条缝。
秦萋却并未顺势进屋,依旧静静立在门口,意态闲雅。
半晌,坞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请进吧,恕我不便迎客了。”那声音微微有一些发涩,随着这样的声音,一种令人难以觉察的淡然的悲伤弥漫在空气中间。秦萋却对这样的声音感到了一点熟悉。长久以来,每每进入师父的房间,那里面的气息,也是这个样子的。
秦萋悄然推门进去。房间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摆设都没有。惟有一床一桌一椅,和壁上挂着的一管箫。很难想像,富可敌国的金陵沈府的大公子,居然会居住在这样的地方。而那个在茶楼中间高华绝世的男子,此刻却疲惫地半靠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今早在眉记,看见你匆匆避开,就知道了……青轩门人,恐怕也不想在那样的地方动手吧!”沈轩微微叹息,勉强支起身子,苦苦一笑。
秦萋皱眉道:“青轩和沈府的恩怨,我此行并不愿涉及。先生身上有伤,我更不能乘人之危。”说着将手中宫灯放下,身边便别无一物。
沈轩闻言,沉吟了一下,道:“我想也是,今日薄暮之时,那些人虽打着你们青轩的旗号,但绝不会是你们的人。”
秦萋微笑道:“以先生对青轩的了解,也当清楚,青轩中人,从来都不做暗算的事情。”
沈轩一笑:“你不用说了,向来暗中下手的也只有沈家。”说到后来,沈轩的语气中间便有了深深叹息。七年前同青轩结仇,其实是沈家理亏的。沈家的门人多,分子杂,中间难免有许多不肖之徒。自己虽名分上是长房长子,祖父与父亲相继死去后,名正言顺为一家之主,可自己的四个亲叔叔还在人世,自己的堂兄堂姐更是无数,他们各自在沈府都有不小的势力,使得自己处处制肘,走一步都要排除万千阻力。而七年前他三叔奸杀了一个丫鬟,那丫鬟丧夫后家里还留有一个小女儿,便又欲把那小女孩卖入青楼,不料被青轩的掌门洗尘夫人所救,还顺藤摸瓜地查出了三叔做的丑事。三叔恼羞成怒,便想暗中杀人灭口,却不想没得到一点便宜,倒折了沈家数个好手。于是在议事的时候,三叔居然编了套歪理,想借全沈府的力量灭掉青轩,说什么沈府尊严不容诬蔑,居然得到许多附和。自己虽是力排众议,将此事拖了下来,可三叔那边联合了二叔和府里的梁副总管,率着自己两个儿子和二叔房里的一个侄儿三个侄女婿,暗中多次派出杀手暗算洗尘夫人。虽是未曾成功,却还是伤了青轩几个下人,于是这仇便是如此结下。后来自己暗中派人,才查出这件事情的原委,当下盛怒,叫来三叔责问,却不料三叔却硬说是青轩要找沈家的茬。自己一气之下,拂袖而去,把府里的事情全权交给了自己的心腹石大总管,自己搬来这常州隐居。而后资助自己避难来此的老友眉子庭在城中开了家茶馆,时常往来交游,倒也自在。
可今日,自己在茶楼不曾见到眉子庭,却遇上了青轩的秦萋同那位身份神秘的白小姐,将自己原本平静的心境搅得乱了。而后为了避免麻烦,自己借眉子庭的房间略略乔装了一番,便跑到一家小酒店里面喝了一个下午的闷酒。本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谁想自己以本来面目出现时向来无事,这一乔装,却反而生出些事端来。回去路上,见一老农在路边摔倒了可怜,上去扶了一把,却不料是人家布下的陷阱,反被那“老农”用阴毒暗器伤了左肩,而后就从暗处跳出数个武功高强黑衣蒙面的人,合攻他一个。那几人虽是蒙面,但打斗中却口口声声说什么他作恶多端,青轩姐妹必饶不了他。当时自己就觉得蹊跷,也无心多想,左肩伤处又是毫无痛感,知道暗器喂毒,一个疏神肋下又被划过一剑,只得勉强支撑,心知今日多半不免,却忽然飘来一个白衣人,出其不意伤了对方两人,而后与自己并肩御敌,重创了对方才得以脱身。可那白衣人却又不告而别,幸而自己走动还是无碍,只得自己忍着伤痛回到虚华坞。平日里自己艺高性傲,从来不把疗伤什么的当回事情,既疏医术,又乏良药,如今只得自食恶果,凭着自己内功纯厚硬是将伤口中的毒逼出来,胡乱包扎了一下便已是神思困倦。又想到今早见着青轩七小姐,多半是还要来一番交代,虽知若是对方有意加害以自己此刻的状况就算是全神戒备也是无用,但毕竟还是不敢睡去,只得靠在床上养神,坐以待毙也好以逸待劳也好,只能是任人说了。
果然入夜之后,青轩秦萋亲至,这位青轩七小姐年级虽轻,但办事说话都极为老练周到。谈到所谓暗算之事,自己却还是心中有愧,既是不在沈府少了拘束,出言便是自来的坦荡率性,毫不讳言,却又是深感无奈了。
秦萋却微微点头,道:“素来只听说沈府公子向来持重沉稳,常州一见,方知先生也是至性之人。但我今夜此来,与黄昏之事也并不是没有干系的。若是那些人只是暗算沈公子,自有沈府的人出头,本也不干我们青轩的人什么事。但他们却居然打上了我们青轩的旗号,存心是移祸江东。青轩虽说与沈府不睦,但也容不得旁人如此乱充旗号。而青轩此刻又正有人在常州,碰上这件事情,说不得是要管一管了。小妹听闻此事也还只是道听途说,不得端详。还望先生能够赐教一二,让我们多些线索可查。”
沈轩微笑道:“多谢青轩这次的好意了。这次的事情来的突然,秦姑娘得的消息可也真算是迅捷了。”说着,他顺手掏出了一枚小钉,放在床头,道:“我归家半路,遇上一个路边摔倒的老农。我好心将之扶起,他却赏了我一枚钉子。”接着便把受暗算的始末细细讲了一遍,末了犹豫一番,还是将受那白衣人相助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秦萋等到他说完,取过钉子,放到烛光下细细查看,半晌方道:“这枚钉子,样式和薛珥姐姐用的卜信钉一般。”说着将钉子凑到鼻尖一闻,沉吟了一下道:“上面喂的毒却是厉害,是襄江的碧水母。二姐的钉上,却是从来不曾喂毒的。但……三姐林散却曾去过襄江,费了很大力气,取到过碧水母。”
“哦,药神玉女?”沈轩微笑,“那碧水母据说也是一味难得的良药,敷于关节处可医风湿等症,极有灵效。也难怪林散女侠会千方百计地寻来。”
“原来先生对医道也极有研究啊!”秦萋叹道。
沈轩不禁摇头苦笑,“哪里,不过是偶尔看杂书的时候看见了,觉得这碧水母极是有趣,便记得了罢了。至于医道,我是一窍不通的啊。在沈府有个什么伤病的自有戴先生处理,我从来不必费这个心的。”说到此处,沈轩不禁心中感叹,任自己任性倔犟,毕竟还是离不开沈府的。
秦萋淡淡一笑,也不说什么。沈轩忽然发现秦萋进屋来便一直站着,心头过意不去,忙道:“秦姑娘怎么不坐?”
“不了吧。”秦萋推辞道,“我一会儿就走。”又道:“除了这枚钉子外,敌人还用什么兵器,使得什么特别的招术?”
沈轩皱眉道:“两个使长剑,一个用的是一对分水蛾眉刺,一个用的是长鞭,那扮作老农的人直接拿了他那把锄头使,用的却是棍的招术。远处还有一个人抽冷子施放暗器,就是这样的钉子,被我收下几枚,还有一些避了开。若是赶去打斗之处,必是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的。但他们使出的招式俱是混杂了几家名门招式,让人看不出来历。”
秦萋皱眉,道:“这倒是难办的很了。那,那个白衣人的武功怎样呢?”
沈轩眼角微微显现出一点迷茫,道:“那人的年纪仿佛不大,功力略逊于我未受伤时,但,那人仿佛也是在掩饰自己的武功来历,用的居然是我们沈家的水袖纷华。”
“水袖纷华?不是沈家的女子才用的武功吗?先生确定她不是你们沈家的人?”秦萋道,语声中间却不带多少惊诧。
沈轩也未曾在意,只是淡淡说:“沈家这门功夫,从来是传媳不传女,而且是长房长媳才有资格获得传授。” 当然沈轩三十余岁却至今未娶,沈家沈轩一辈中间便再也没有一人会用了。
“这样……”秦萋低头沉思着,喃喃道:“倒是古怪了。”忽然秦萋仿佛想通了什么,抬头对沈轩道:“不知先生可否容我带走一枚小钉,好叫二姐查看一下?”
沈轩微笑道:“这倒无妨,姑娘自便就是。”
秦萋取过钉子,用细帕包好,放在怀中。又将宫灯拿回,而后朝沈轩一福,便欲离开。行到门口,却又忽然止步,转身道:“深夜相扰,实在过意不去。妨碍了先生疗伤,更是心中难安。这里有三姐赠的外伤良药,外敷于伤处有解毒生肌之效,如今转赠先生也好稍加弥补。”说着便取出一只墨绿的小瓶,放在沈轩床头。
沈轩微微一笑,眼光飘过那小瓶上面,居然呆住了。那形状,那色泽,那纹路,居然是这般熟悉。沈轩眉头深皱,这样古怪的感觉,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那便是在那眉记茶楼,看见白挽黯手中的那只软玉温香杯的时候了。待得沈轩再抬头想追问秦萋,对方却已然出了房门,只留得沈轩一人在室中怅然不已。
正在此刻,听得门外忽然传来了破空风声,沈轩一惊,却听得那兵器并未落在实处,想是被对方避开了。又听得叮的一声,那兵器似乎被人一弹脱手,而后掉到了地上。那人暗袭不成,放声喝道:“妖女,你不用黄鼠狼给鸡拜年了,说,你给我们少爷的是什么药!”那人的声音沈轩好生熟悉,却是他在沈府的贴身侍女云岚,不知怎的居然今晚也到了此地。
又听得适才出去的秦萋冷笑道:“我和你家主人往来,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居然还随便出手,我适才要是乘你长剑脱手时下得辣手,你这胳膊还要不要了?至于那个,是药是毒沈轩自己看不出来吗,要你一个下人多嘴!”
云岚似是语塞,半晌方才狠狠呸了一声,道:“青轩出来的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沈轩暗笑,云岚一张嘴巴素来厉害,平素虽说是极为忠心,但满肚子仁义孝道,总是站在老夫人那边管着他,故而这次出走将她也一并撇下了。这回这丫头可碰上对手了,瞧她们说话的语气,动手的时候已然吃了些小亏,让她多受点教训再好不过。当下装作不曾听见,自顾自地将药先取了敷上,果然伤口一阵清凉,舒服多了。
却听见外头,云岚仿佛无心再同秦萋相斗,放声朝里面喊道:“少爷,你都没事吧!”
沈轩懒懒地在里面应了一声,道:“有你在外面替我看着,还会有什么事?”
云岚在外,连忙恭声道:“婢子救驾来迟,累的少爷受伤,罪该万死!”
沈轩苦笑道:“你迟来也就罢了,来了之后怎不与我说一声,在外面偷听个什么劲儿?你也莫要自称什么婢子了啊,我可不敢当,更不敢降罪于你!”
云岚一听,急忙在外跪下,凄声道:“少爷不要我了?那……那我怎么办?”
沈轩噗哧一笑,道:“你那么厉害的人物,连我的客人都得罪了,还会不知道自己怎么办?回老夫人身边不是也比呆在我这边要舒服得多?”
“可是少爷,那女的不是好人,你可千万不要……不要被她的美色所迷……”云岚又开始拿腔拿调地劝诫开。
“哟,就我这姿色还能进沈府云岚大小姐的法眼,真是荣幸之至啊!”秦萋见云岚这般搬弄是非,心头不忿,自己也就口舌不饶人,在旁挖苦起来。
沈轩一笑,朗声道:“秦姑娘受惊了,都怪我束下不严,出了这等岔子。看在我面上,就莫与她小丫鬟一番见识了。我就不送客了。”
秦萋一笑,振振衣衫,宫灯还好端端提在手里,蒙在外面的细纱也不曾破得一点。还好适才云岚那一剑偷袭功力不足,没有伤着自己什么,身上这套白衫却被碰脏一点,瞧在云岚被自己将长剑弹走,沈轩又为她赔礼的分上,也就不多计较了。“好,我就此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秦萋刚刚走出院门,忽听见周围风声有异,心头生了警兆,今天的事情,也真叫是蹊跷了。暗夜无星,那寒鸦夜枭也俱是匿迹无声,九溪旁透得一种寒澈骨髓的寒意,让秦萋觉出了无比的荒凉。自己手中的宫灯光亮在夜色的映衬下越发的黯淡,秦萋微一沉吟,持灯那手的手腕一振,居然力透灯心,将光焰生生熄灭,涌出一丝青烟。
唰唰的声音细细碎碎地在周围的荒烟蔓草中响起,仿佛是风吹过。秦萋的心头却有一点乱,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虚华坞里面,那一对主仆呢?她有些猜不透。她原本心思缜密,但今夜的事情,却实在让她琢磨不透。五姐,她忽然想到了让她夜访虚华坞的五姐,她收到了舒舞的信便急急赶来,却将暮夜带伤的五姐一个人丢在了常州城中间那个小巷的深处。她早料得那个相救沈轩的人正是五姐,并且她,在沈轩未曾注意到的时候已然受伤。而如今看来,对方布置得如此周密,恐怕是不会算漏了五姐的。秦萋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若是五姐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也不用回去了。但……若是两姐妹都折在这常州,恐怕又是一件沉冤了。秦萋的心忽然定了下来,无论如何,现在要先闯出去才成。
噌的一声,一件暗器倏忽而至。对方也沉不住气了啊。秦萋微笑闪身避开,摸出贴身一方绢帕,顶在指尖,转了起来。秦萋最得意的功夫便在手上,习的却不是平常女子所学的缠丝手一类的功夫,素腕纤指,生出的却是长亭送别芳草萋萋之相,这其中茂盛清冷却禁不住的荒凉哀戚。
这时秦萋指尖一方小小绢帕,转得起来,却径自勾画了一番哀婉意境,芳草虽是天涯生,天涯不见有伊人。那样萋萋茂盛的芳草,却暗暗藏着无边无际的别愁离绪,那无边无际的碧色中间,草心已然渐渐枯黄凋零。秦萋嘴角带笑,若非察觉了对方敌人太多,俱都隐在暗处,她是不会使出这样的招式的。
那暗夜的天空下,那一方绢帕在转动中慢慢地透出了一点隐隐的光亮,埋伏在附近的敌人还未察觉真相,便情不自禁地吸引到这一方苍碧凄伤的颜色当中去。那样的颜色,谁都看见过,离别时在城外的荒烟长亭外看见过,行路时在千山跋涉的小径边看见过,客居时在檐头屋后的缝隙里面看见过。这样的草色青春应该是到处都看得见的。但惟有心头凄伤的人才能将它真正看在眼里。这样的颜色本身就凝结着人们心底所有残酷哀婉的回忆。
但,此刻秦萋指尖的碧色,却又是不同了。它比人们所有看见的碧色都要浓重深沉,沉得在所有人的心头一点点压将下去,压得人胸口直发闷。所有凝聚在心底不敢想起的碧色都在此刻涌起,待到人们知觉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然无处可逃。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是无处可逃了。
“秦姑娘请手下留情!”忽然背后一人咳嗽着涩声喊道,语声极为慌张,秦萋心头一惊,回头看时,沈轩不知如何已然由云岚搀扶走到了院门口,身旁扶着的云岚显是也受了秦萋指尖方帕的感染,神情已然是有些痴怔了。
秦萋深深向他望了一眼,道:“他们人多势众,暗中还不知埋伏了多少毒计。我此刻得占先机,还不致伤他们性命。但我若是容情,过会儿他们得势,如何能容我活命?”
沈轩连忙道:“若姑娘住手,我保证他们不会再加害于你。”
“哦,那么说,原来是你们沈府的人大举出动了?难怪沈公子如此关心呢!适才云岚姑娘本意也不再伤我,不过是想把我拖住,让外面埋伏的人能够从容布置罢了。我倒也真傻,怎料得是沈公子如此下得狠心,以身作饵,将我钓来此处。不过我区区一个青轩小卒,能劳动沈府沈大公子来施这等苦肉之计擒我,倒也实在是荣幸得很了!”秦萋的声音里面透出一种孤愤,一种绝望,一种将人世间一切都想全盘否定的疯狂。
“不,姑娘误会了。沈府这次行动绝非出自我的授意,我也是适才从云岚口中得知他们要对你动手。”沈轩急急说道,又咳嗽起来。他内伤不轻,受伤之后又几番劳神劳力不曾好好静养,虽敷上了秦萋所赠灵药,伤势毕竟还是加重了几分。
秦萋冷冷一笑,不再言语,手上的帕却动得越发急了。
在场的沈府中人只有沈轩一个根底深厚并且早自有备,方才没有着了她的道。但他此刻也是重伤在身无法阻拦。听得秦萋对自己陡生误会,自己却无从辩解,不由得忧心如焚。忽然沈轩叫道:“秦姑娘,这等化物为境的功力极为耗损真元,过得一会儿我这些属下固然是心智痴迷武功尽失,姑娘恐怕也不能幸免,倒落个两败俱伤之局。姑娘既然不信我,我只得身为人质,自动受制于你,料他们神智恢复后也不敢加害的。”
秦萋闻言,略微动心,听沈轩之言确乎出于真心,于是手上不停,脚下却慢慢挪到了沈轩身边。沈轩知她是应承了,当下摆脱了云岚的搀扶,颤巍巍向秦萋走去。
秦萋忽然将指尖的绢帕停下,反手已然将沈轩右手的脉门扣在手中,沈轩果然毫不反抗,任秦萋将手腕捏在手里。
“公子,不可!”云岚出来的较晚,受害也较浅,秦萋一将萋草之境止住,便已然恢复了自主,一见沈轩居然毫不反抗地将手递出,失色惊呼,却已然迟了。当下又气又急,逆气上涌,居然昏死过去。
秦萋冷笑一声,放下宫灯腾出一只手伸去扶住了她,顺手点上她几个穴道,将她平放在地上。她环顾了一下正在复苏满脸敌意的众人,凉凉地说:“你们大少在我的手上。让开吧!”围了一圈的沈府众人却迟疑着并不退开。为首的沈家老四老五俱是心头不甘,对沈大少又素来不服,恨不得乘此机会害了沈轩的性命。但怎么说沈府也还算是名门正派,暗中伏击一个女子便已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了,本来大家都在暗处也就罢了,如今什么都说开了心里也着实发虚。要说在众人面前下令不顾掌门的性命强攻一个女子,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这话是怎么着也说不出口的。
“四叔,五叔,你们是干什么啊?光顾着围着人家,只留着个云岚给我,又被点了穴道,还不让开,想我死啊!”沈轩的戏演得十足,神色略略惊惶狼狈,却在众人面前不失一家之主的威严。这番做作,果然逼得沈府众人缓缓退开,让出了一条路来。秦萋冷笑一声,提着沈轩的脉门,拿起宫灯,飘身而去。留得沈府的人茫然失措地立在了当地。
“呸!”四老爷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道:“这次居然又被他们逃过了!”
“反正老三都已经算计好了,总之他逃过了一次逃不过第二次,这沈府的家二十年前就不让他来当的!”五老亚冷冷地道。
而此时,秦萋正乘着夜色带着沈轩在风中疾行,暗夜寒风吹来,吹得人心都冰凉冰凉的了。却听得沈轩在秦萋耳边低声道:“速速赶去城外黄帝庙!我适才听云岚言道,沈府这次来常州就借用那黄帝庙作为根据地。今夜你来此地之后,他们就已然出动将舒舞姑娘擒来,关在黄帝庙里。”
沈轩说道这里,几乎已经支撑不住了。在茶楼里面看似轻闲的他其实已经太累,累了三十年。伤口又在生生地疼痛起来,疼了也不知道有多久了,多久了。自从自己出世,就从来都没有安宁过。上天为何让自己生在这么一个家庭,拥有这么一个身份?沈轩的冷汗已然布满额头,嘴角却还是硬朗地禁闭着,不再发出一丝声音。
两人的冷汗同时滴下,一滴一滴,落在了秋夜无法诉说的寒风里面。舒舞,舒舞,这是秦萋不能不关心的人。秦萋有些许恍惚,她也累了,深夜探访,耗尽智慧,孤身迎敌,化物为境,她觉得自己一生中间从来都没有遇到过那么长的夜,那么绝望的夜色。难道说江湖,便是这个样子的吗?然而她没有看见,东方的天空下面,已经暗藏着黎明最灿烂也是最惨烈的曙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