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 ...

  •   “小姐,外面雨好大啊!”小丫头痴痴地说,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笑了一下,道:“小姐,瞧这天气坏的,倒也好,他们怎么着也追不上她了。”那小姐却深深皱着眉头,不说话。丫头又道:“小姐你心肠也恁好了,放了那女孩儿,要是他们那帮子人知道了,那还了得?”那小姐撇了撇嘴,冷冷道:“你不瞎嚷嚷,没人会知道。”说着看了看房间里面的烛火。暮夜点来的红烛,已然烧了小半截了,眼见得这小楼还是安静如故,便知他们今夜多半是不会来的。不来才好呢。
      她阮屏绚虽说是沦落青楼,但无论如何也算得是这一城的头牌清倌人,不算上幼年的遭遇,就从来都不曾受过这等凌辱。连鸨母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面,凡事再客气不过的了。可是那帮子江湖人,却是这凌纤楼的后台老板都惹不起的。
      想到这里,阮屏绚就不免有些子气闷。前夜亥时,那群江湖人杀气腾腾地闯入,凌纤楼的灾难就开始了。当头的一个顺手就将前来相迎的鸨母甩翻在了地上,他们要了三个花厅喝酒吵闹也都罢了,他们居然搜出自己用千辛万苦制成的珍藏了三年的九香花露当作了井水刷洗他们鞋子上的泥土,折下屋角的细致雕花木栏当作了柴火烧着取暖,取了整叠的五代青瓷装满了珍馐佳肴拿去喂狗逗乐。这一夜他们在凌纤楼中煮鹤焚琴无所不为,将所有上不上台面的事情都干了。临了还丢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命自己的丫鬟阿荥照顾。
      最气闷的是,凌纤楼的后台老板半个时辰之后就得了消息赶到这里,居然到了门口看见状况不对丢下了一句什么“这些人本就是些子泼皮无赖,却新找了靠山我也惹不起,大家自个儿注意则个”的混帐话,就偷偷溜走了,留下她们这些弱女子去千方承欢但求自保。想自己姐妹们也算得天下女子中千里挑一的出挑人物,却偏偏辱于伧夫之手,什么叫做红颜飘零,什么叫做红粉薄命,平日里养在凌纤楼里丝竹弹唱锦衣玉食不亚命妇的女子,终于是在那夜彻彻底底地弄明白了。说白了,平日里那些奉承那些威风都是假的,人家不高兴了自己便比泥还贱。
      然而即使是这样,一个青楼女子也不该做出那么出格的事情的。但那个时候,阮屏绚却是忍不住了。得罪了那群人又如何呢,自己就是死了又如何呢——阮屏绚当时居然有了这样的想法。那个女人满身的血迹都被阿荥擦拭干净之后,居然是这样一副惊艳而年轻的面容。她支撑着站起来的时候,屏绚就打定了主意,拼着自己一条命,也要送这个女孩儿离开这里。
      或者说即使是在风流场上玩惯了人情世故的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向往着那样的急人之难不顾一切的豪迈的,宁愿担着风险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去做一点点事情。在她的骨子里面还是有那么一种东西会在无法预料的时刻忽然涌动,忽然难以抑制,忽然在这个华丽而龌龊的地方不顾一切地爆发。
      但接下来,自己要留着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面孔了。屏绚反而有些羡慕起阿荥来,这个年少不谙事故的孩子脸上没有一点愁容,一面还在为着小姐神不知鬼不觉的杰作而得意非凡。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同她一样无忧无虑的啊。而现在,她要忧的太多,虑的太多。所以她拒绝了那个女孩邀她一起离开的请求,甚至不愿意听她告知她的姓名去处。屏绚不希望她有一丝一毫的痕迹留下,甚至希望她不要在自己记忆里面画上任何一笔。而过一会儿,事情揭穿之后也是这个样子:事情是她做的——一切和楼里的姐妹们无关。至于自己放走的那个女孩子,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正在沉思间,却是一阵喧闹声起,杂着鸨母那破锣嗓子的尖叫声音:“朱箔,屏绚,苏苏……几个丫头快下来伺候大爷嘞!”屏绚一惊抬头,阿荥已然走了过来,不知怎的竟是一瘸一拐的了。“你……”屏绚低呼,阿荥笑着眨眨眼睛,替屏绚开了房门,躬身请她出去。屏绚正在惊疑不定,一双退却已然迈着碎步跨出了门槛,与阿荥擦过的时候忽然听得她在自己的耳边说道:“过会儿一切我来应付。”
      不知怎的,屏绚原来的忧惧被小丫鬟那么轻轻一句话完完全全地打消了,举止间也变得说不出的从容淡定。阿荥点头笑着,扭着脚跟着莲步轻移的小姐出了房。门外已然有了一个大汉看着,见阿荥这个模样多瞧了几眼,也没说什么便跟着她们过去了。
      “唔,那个什么的……阮姑娘是吧!进来进来!”为首那个相貌萎缩的汉子□□着叫道,一面还装模作样地吸着鼻子,“嗯,嗯,大老远就闻出来了,香味果然与众不同啊,哈哈。”边上有人凑过去提醒道:“老大,咱们还是先办正事要紧。要是把人弄丢了,上面的怪罪下来……”那为首的眉头一皱,仿佛被搅了兴致,而后又舒展开来,道:“说的也是,快把我们的大女侠请出来吧!”
      忽然阿荥如同琼花委地般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般哭叫道:“几位大爷饶命啊!那女的在几位大爷面前一副病恹恹的样儿,我刚把她抱到房里一会儿,忙乎一阵再去看的时候她已经精神得很了,看见我进来便一腿踢得我倒在了门口,夺路逃了。弄的我腿也扭了,今天还是勉强走得了路呢!”
      为首的汉子霎时间变了颜色,脸上肌肉微微颤动想是惊惶得很了。阿荥身边的一个汉子见状,狠狠地抽了阿荥一个耳光,骂道:“他娘的臭婊子!早干吗去了!”阿荥的嘴角立刻渗出血来,她跪在地上的身子瑟瑟抖动,实在楚楚可怜,可那汉子却无一点怜香惜玉之意,伸出大手便要再打。屏绚死死地咬住嘴唇,狠狠地按倷下心中的痛楚,勉强努力镇定着。“不好,看来那娘儿们伤得其实不重,不过碍着老大神功无敌才在边上装死,到得现在那么两天的将息大约伤也养得差不多了,”一个机灵些的汉子急急说道,忽然见得老大脸色不豫,心头一凛,续道:“这个……老大当然是对她不惧,不过明枪易敌暗箭难防,我看我们还是要禀报上面早作准备的好!”
      老大仿佛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说:“老三说的也是。好了,老四要教训这丫头也不急在一时,还是办正事要紧,得赶忙将那小娘们揪回来。咱们走!”那老大这时倒有些子气魄的样子,一甩袖子便大步走出,后面跟着一溜儿的兄弟,却不复来时的气势汹汹了。
      屏绚悠悠舒了口气,回头看时只见罗缦后面几个姐妹在偷偷朝里面看,见屏绚望来,便嘴唇翕动地问屏绚——都走了吗?屏绚四望了一下,一面将地上的阿荥扶起,一面朝着罗缦后头的姐妹们点头。姐妹们呼啦一下统统钻了出来,一个个眉目舒展兴高采烈,缠着我问东问西的。屏绚却急着想知道阿荥是怎么想出这等苦肉计的,转而去问她,却发现那么一会儿功夫这小妮子就偷偷跑得没影了,自己被姐妹们缠住又抽不出身,只好耐着性子一个个答那些子没头没脑的问题。
      待得屏绚摆脱了这比面对那帮子江湖人还要头疼的场面回到房间的时候,阿荥已然在边上收拾包袱了。“怎么……”屏绚皱眉迟疑地问。
      “小姐,今天的事情,都是舒舞姐姐教我的呢!”阿荥微笑,说。
      屏绚一惊,这个名字她却是听说过的:“她……舒舞……难道她就是青轩……”
      阿荥眉头略挑,道:“你不让她说,离开的时候她就告诉我了,还告诉我今日应付的法子。舒舞姐姐真是把事情都料得一干二净呢!瞧,她连金创药都留下了呢。”说着阿荥拿出怀里一个小瓶在屏绚面前晃了一晃,然后又塞了回去。
      屏绚忽然笑了,眼里却是感佩不尽的神色,“她又何止留下了金创药啊!她连人都留下了呢!”说着屏绚抬头,看着罗帐上的阴影深处,“你伤还没好呢,还是快下来吧!”
      “真是的,居然被个不懂武功的丫头发现了。”叹息着,红纱罗帐上面一个人影飘下,穿着的却是昨夜换上的屏绚的锦衣。女子的神色爽朗清绝,却依然有着些微的病色,脸庞也有些消瘦。
      “呀,舒姐姐怎么还没有走啊?”阿荥叫了起来,却是喜多于惊,惊多于忧。屏绚冷眼旁观,这个自从到了凌纤楼便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居然对于这个刚刚认识几日的女子仿佛比对自己还要依赖。或者可以把她托付给舒姑娘吧,如果可以的话。自从第一眼看见这个赤着脚被人送到这凌纤楼来的女孩的时候,屏绚就无法控制自己对于她的怜惜,她从那个时候就决心要保护这个孩子,把她留在身边,不要受到一点点伤害,一点点曾经自己受过的伤害。她要她有一个和自己不一样的未来。她本以为靠着自己的容貌,靠着自己的名头,靠着鸨母对自己的宠爱,她可以做到的。但今天,在阿荥被那个汉子狠狠抽了一个耳光的时候,她却忽然发现了自己的无力,那个时候她根本就连自保都不及。或者只有舒舞,只有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侠女才是自己能够放心将这个女孩儿托付的。
      “我怎么能够丢下你们走掉呢?”舒舞微笑,刚刚那样一个跳跃的动作也似乎让她的身体不堪重负,她已然坐到了屏绚的床上。“交代过你要收拾东西的,好了没有?”
      “怎么……要走?”屏绚微微感到迷茫,猜不透这个侠女的心意。
      “你,还有阿荥,你们跟我一起走吧!今天的事情了了,他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来这凌纤楼了,来了也不至于瞎闹。你的姐妹们是不至于连累到了。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和我走。”舒舞神情肃穆,一字一句的说,口吻中间充满了慎重与诚恳。
      “我……我谢谢你。但我不能离开。”屏绚低低地说,充满了落寞与无望,“舒女侠,请,把阿荥带走吧,她还年轻……还有未来……”
      舒舞眉头一挑,神情激烈而绝决:“难道,你就没有未来了吗?阮姑娘,你何必去在意旁人的想法?你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要活,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你为什么在现在就自暴自弃?你难道不想换一个活法吗?你难道心甘情愿在这个青楼里面呆一辈子吗?不是的,你不是心甘情愿地这样生活下去——否则你何必要让阿荥离开呢?红玉出身青楼,红拂本是歌妓——为什么她们可以做到的你就不可以去试试呢?”
      屏绚一震,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话。这样颠覆命运的尖锐的话语,于她而言忽然间有了一种特别的魅力。她原本以为只有一个身负武功的女侠才可以这样轰轰烈烈地活一次的,但现在……原来她自己,也是可以的。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那么对她说过呢?为什么那个人没有那么说过呢?屏绚的眼神迷离起来。
      “没错,舒女侠,是我自己不相信自己。是我自己在逃避。我从七岁进了这凌纤楼,已经二十年了。阿荥,她也呆了五年了。
      “我曾经是有机会离开的。七年前,我本是可以的,却生生把自己断绝在了这样的希望之外。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就不再奢望什么,我知道我是不行的。
      “那时候,我二十岁,已然在这凌纤楼里面呆了整整十三年,十三年来我从未出过凌纤楼一步。那样的生活肮脏沉重,比墨还黑,早已经把我的灵魂都浸透了吧!然而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他。遇到了他。
      “记得那个冬天,常州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弄得腥风血雨的,街头巷尾都小心谨慎起来,官兵们到处抓人,街上走着都会看见角落里面有几句没有收拾干净的横死的尸体,局面乱得很,凌纤楼的生意也比往常差了许多。就是那个冬天,他跑来了凌纤楼。他是一个落魄的江湖人,却不知为了什么,出了些银子在凌纤楼里面借了矮小的房间住,因为生意不好鸨母少了许多进项,因而才破例应允的。而那天,鸨母却着人把他赶了出来,一来是他病得不轻,鸨母不容他死在凌纤楼,二来他身边的银子大抵用尽了,三来不知有谁同鸨母说起,那个人与城里布告上通缉的人犯仿佛,鸨母生怕惹出些麻烦落上个窝藏人犯的罪名。而我那时已是凌纤楼里有些名气的姑娘了,有自己的小小房间,平日里没事也可以到处走动。碰巧那人住的地方离我这里不远,出入时还要经过我的房门口,鸨母那天赶这病恹恹的人出来的时候我碰巧瞧见了。
      “平日里从来都只是知道有那么一个人而已,从来都不曾上心。那天却一眼就留意上了他。他病得那么重,手脚都是软的了,却还是不让楼里的护院拖他,硬是一步一步扶着墙壁走了出去。他的眉目是这般凌厉张扬,即使在病中也不曾减了一分威势。我在一边本是冷眼旁观,不知如何竟是痴了,眼神直愣愣停在了他的脸上,居然移不开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外面,我才回过神来。外面积着几天的雪,好冷好冷的。他一个病身子,衣衫又是如此单薄,就是铁打的也撑不住啊。
      “常言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这世上哪里有真的全然无情的人呢?那天的我,我那麻木了十三年的心,居然狠狠地痛了一下。我于是什么也不顾了,像飞蛾扑火一样冲了出去。出了门我才想起护院还在门口守着,回头看时才发现他们都缩在门口喝酒吃肉驱寒,大声说着些粗话,根本没有注意到还会有人出来。我不敢在看,贴着墙壁把身体缩在了屋檐下面,四顾了一下,只见雪地里面的脚印清晰明了,朝着街角那里行去。我跟着脚印走到那里,只见街上的房屋都紧闭着门,而他便倒在了墙根上,瑟瑟抖动。
      “我脱下锦衣披在了他的身上,好容易从后门将他扶到了我的房间,装作服侍一个醉酒的恩客的情状,骗过了一路上遇到的下人丫鬟,把他藏进了我的房间。他一路上只是狠狠地盯着我,却连一点表示反对的力量都没有,只有被我一个弱质女流硬生生扶了一路。到了房里,他也只是靠在我的床上喘着粗气,无奈地看着我,像看着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
      “我心下惴惴,也不去看他,自顾自准备了些热汤,手却在抖,却是又害怕又兴奋的。一碗热汤端来,我正暗自里想着如何喂他,他忽然劈手将汤碗抢过,手又忽的剧烈晃动起来,汤汁飞溅,这一碗汤竟是怎么也拿不到嘴跟前。我心里一着急,也不顾什么,就将碗抢了回去,舀了一勺便往他嘴边送。到得这个地步,他也不再任性了,一口一口将汤吞下。忽然我的手被一种滚热的液体砸到了,我一惊,抬头看时,他却已经将脸转向了墙壁,可那对着我的耳根还是赤红赤红的。
      “我也不再多话,将汤碗收起了。再来的时候他已然自顾自躺在了我的床上,桌上却多了张纸头,上面的核桃大的字笔画间舒落刚硬,写的却是个药方。想是要我按方抓药了。我苦笑,这人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却有没法子不按着他的意思做,小心地托下人抓了药,自己在房间里偷偷地熬,熏的我的眼睛都有些花了呢。那些日子,整天偷偷摸摸地取出私房钱给那心腹的下人,偷偷摸摸地从他的手里拿药,偷偷摸摸地煎药,偷偷摸摸地做着任何和那个男人有关的琐碎的事情,连接客的光景都在偷偷摸摸地想着他,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为他担惊受怕。然而那段时候,却是我的生涯里面唯一的欢愉而兴奋的时光,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和另外一个生命有着切切实实的关系,我的生命和另外一个生命联系到了一起。
      “他渐渐也和我说起一点江湖里面的事情,却又始终是不多话的。身子倒是渐渐调养得好了,偶尔也下床走动。忽然有一天,我回到房间的时候,他居然穿好了衣服,将随身的东西都理好一个包袱,端坐着等我了。我见这架势心头便是一跳,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果然,他开口了:‘我要走了。官府的缉捕我不在乎,但我的仇家已然找到了这里。所以,我该走了。’我一听到这话,心头忽然便空落落了,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走了,他要走了,他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不管我了。其实那些日子里面一直是我在照顾他,但那个念头起来的时候是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受照顾的一直是我,要倚靠别人的也一直是我。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半晌才接着说:‘和我一起走,好不?’我猛地一抬头,已经模糊了的眼睛便迎上他诚挚的眼神。我心中狂喜,忽然之间就仿佛有了倚靠有了依赖,便想一口答应。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又忽然发现了我眼前命运的迷茫不定。跟着这个男人是没有着落的——我心底的一个声音说。他只是一个连住店的钱都没有的落魄江湖人,他受着官府的通缉仇家的追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尸街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毫不留情地把我丢下。我害怕了,知道吗,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过漂泊不定的日子,我害怕衣食无着贫寒交加,我害怕重新回到那黑暗苦难的境地里面去——因为害怕我才奋力向上爬着,因为害怕我才努力要成为凌纤楼里面最有魅力的女孩。即使我多么多么怨恨凌纤楼里面的生活,我也已经成了它的一部分,与它血肉相连,再也无法分开。我不愿意放弃我已经争到或是将要争取到的东西。我不愿意。
      “他静静地看着我变幻的脸色,仿佛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一眼不发。我却还在犹豫着,我的情感与理智仿佛在旋涡中间挣扎,我的思绪混乱之极。他忽然开口:‘我等你一天,明日,请给我答案。’我茫然地点点头,像往常一样拿出了一些饭菜,放到他的面前。我几乎已经没有办法思索,脑子里尽是绝决的伤痛与挣扎的惨烈。我根本没有想到他竟不能等够我一天。
      “就在那个凌晨,仇家找来。他趁我熟睡,独自出去应战。常州城那夜如今夜一般风雨交加。待到第二天我辗转得了消息,他早就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是我害了他。我救了他,终又害了他。如果当时我直接答应了与他同走,或者我们已然避开了他那帮子厉害的仇家,天涯海角,何处不能安身呢?而我那个时候却胆怯犹豫,将他拖累,终是害了他的性命。害了他的性命啊!
      “他是这些年来,唯一让我动心的男子。其实我不曾与他共枕,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的身世是怎样的,他是怎样到了江湖上的,他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他的仇家是谁他的朋友有谁——这些我统统都不知道。他只是同我说过一次,他是一个强盗,却要做那些大侠们都做不到的事情。可我,可我竟然害了他的性命。”
      屏绚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仿佛说了无数遍,哭了无数遍,已到了说无可说哭无可哭的地步,却还在一遍遍地喃喃说着,竟已然是不带一丝爱恨滋味了。阿荥的脸上满是震惊,想是小姐这段往事,她也从来不曾听说,但那样的震惊却又是夹杂着一些艳慕,一些向往,一些果决的。舒舞看起来却是神情淡漠的,若是不细心瞧,没有哪个可以看得出她袖口的一点濡湿的痕迹。
      自己的命运,差一点就和屏绚她们一样了吧,舒舞想。那夜大闹尤家,却没想到这泼皮无赖的窝居然成了好些个高手议事休整的据点。放火救人,做的虽说是干净爽利,到底牵动了旧伤,还惊动了一众高手。到得婆赶来接应的时候,她也只是把柳姐儿交给婆照顾,自己只身引开了追兵,没想反而落入了圈套,陷入了苦战,终究是寡不敌众,伤重被擒。擒了倒也罢了,那些人居然像是另有要务般匆匆离开,倒把自己交给那些泼皮无赖的属下关押,那些被自己烧了房子的无赖们得了这等机会怎么肯放过自己?幸而自己伤得甚重又被点了几处大穴绑了起来,这帮子泼皮的老大没将自己放在眼里,提议新得了靠山不妨去凌纤楼里请功,顺便也将自己带了过去裹伤更衣再来上手,而后又只顾着喝酒胡闹将自己忘了,自己更有幸遇到了阮屏绚主仆相助,捱到穴道自解,才险险逃过了一劫。
      有了如许经历,又听阮屏绚的往事,舒舞又怎能不动情,眼前这个青楼女子,实在堪怜啊。舒舞忽的又心中一动,脸色便微微变了。她想起适才屏绚说,那件事情发生在七年前。而常州七年前只发生了一件大事。舒舞又偏偏知道有一个人,他在那件事之后便销声匿迹,七年来江湖中间再也没有他的消息。而他当年最常说的话便是:“我是个强盗,却偏去做那大侠也做不到的事。”
      或者身在青楼的屏绚不记得了,但江湖中的舒舞却不会不记得:七年前,常州城里那件闹得天翻地覆血雨腥风的大事便是——萧大龙头身死,三十七巷瓦解!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