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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   日头渐渐偏了西,寂静的长街终于又恢复了寂静。那却是厮杀过后的死寂。长街十里,而青石板铺就的街面的颜色却遏止在九里处。剩下的一里,被暗红嚣张地占据,干涸血迹的暗红在那个地方简直铺天盖地。街心,路边,水沟,墙角,到处都是暗红的血与堆积的尸。而那一片暗红里面,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站在了街心。
      虽然女子的身子很矮。虽然女子是勉强撑着一柄剑站着的。虽然女子的上半身疼痛得扭曲着蜷缩着。但她却是鹤立鸡群地站在那里的,站在这长街之上,尸堆之中,眉目痛楚而闪着某种坚定绝决之意。
      女子忽然微微笑了,这么烈日下的一场冲杀,性命几乎丢掉了一半,但她的私心里面竟然有着许多快意。一天,才一天,她的心焦灼了一天,绝望了一天,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一天居然可以那么长。一天里面,她受尽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她知道自己的姐姐出了危险,却偏偏不知其中的究竟;她知道是什么人对自己的姐姐不利,却偏偏连对方的影子都找不到;她宁愿为姐姐流血拼命,宁愿以身相代,却偏偏只能够安然地呆在方萱阁里面,等待,再等待,忍耐,再忍耐。多少次自己真的恨不得狠狠砍杀一番以舒胸中的郁气。而适才,终于可以做到了。
      这女子,竟便是秦萋,青轩的秦萋。
      忽然长街之外,隐隐马蹄声传来。秦萋皱眉,深深吸了口气,无奈伤势实在沉重,一口气息居然沉沉欲下。咬了咬牙,环顾四周,长街之上就似乎再也没有一个活人。耳边的马蹄声愈发近了,秦萋微微一叹,依旧定定地立在街心,动也不动。
      只见长街一头,烟尘滚滚,单人一骑直冲而来,气势逼人。那人惊见这长街的情状,眉头深深锁起,仿佛有什么重大疑难将他困住,他却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气静心思索,忽的狠狠冷笑了数声,放慢了马,隐隐一股子怒意直从他的脑门向上蒸腾,那人竟是放声长啸,啸声冲天而起,满是不甘与愤恨。忽的,他的啸声瞬间止住了,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安静起来,不敢有丝毫惊动触怒长街纵马的这个人。然而眼前有着什么让他有些疑惑。那仿佛是一个人,在一群死尸中间唯一站着的一个人。他一时间脸色大变,满是震惊不信之色。他认出了眼前满身血污披头散发站在街心的女子。
      “原来,是你?”黑衣的男子低沉着声音道,声音却有着些颤抖。“你,你……怪不得了,怪不得了!”男子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满是不信不甘与近乎疯狂的愤怒。“永泉寺,你为何未去永泉寺?你为什么没有去那里?”
      秦萋冷冷地看了一眼,淡淡而微微嘶哑地说道:“原来是你啊,沈潜天。你的人都死在这里了吧。调虎离山,不错,这计划真是不错。”秦萋忽然夸张而嘲弄地笑了一下,却又低低咳了几声,接着道:“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把派去暗袭方萱阁的人统统杀光,把你的计划给毁个一干二净吗?”
      男子面目狰狞扭曲起来,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重伤羼弱的女子,手不断地在颤抖,却又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秦萋却是凉凉地看着他,满是冷漠鄙夷之色,却是不再发一点声音。
      慢慢地男子安静了下来,神色平静镇定,仿佛他还是在远处指挥着千军万马的那个人,在暗处一点点计划着自己的不世伟业,百年大计,仿佛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坚定地相信,这个纷乱的江湖,以及江湖中暗暗涌动着的巨大力量,本就该是在他手中的。
      秦萋一一瞧在眼里,无端地又对于这个人又暗暗生了一些敬畏戒惧之意,只觉得这人城府极深变化难测,的确是个枭雄的材料。她面上却是并不露声色,只是淡淡看着对方,但自己的身子却仿佛是越来越沉了,仿佛自己的气力都渐渐随着伤口里漫出了的鲜血流了出去,鲜血一点点顺着秦萋支撑着的剑流到了地上,和地面上无数人的鲜血混在了一起。
      男子忽然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还可以支撑。这股子韧劲儿倒和你师父当年一模一样。不过当初有轩儿护着她,而十六年之后的今天又会有谁呢?”随着那随口的一声“轩儿”,男子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一点点怅惘而哀伤,他的目光也情不自禁地恍惚起来。长街的空气仿佛也跟着恍惚起来,秦萋不知道是由于自己开始晕眩的缘故,还是因为阳光迎面而来的强烈,眼前居然出现了一些光圈悬浮飘荡。“看来,你今天是要跟我走了。”男子的声音居然有一些温暖。秦萋的脑海中忽地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可以这样说话的一个男人,是怎么会去奸杀一个仆妇呢?可是七年前那件公案却是如山一样清晰明了毫无疑义的。秦萋有些茫然了。
      忽然间,仿佛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个嘶哑而古怪的声音:“真是抱歉的很啊,今天,我又在。”秦萋一惊,这个声音仿佛在她那柔软的心上敲打了一下。她咬了一下嘴唇,朝发声之处望去,却看见那个人正站到了她的身边。
      又是一个满身血污的人,仿佛是从死尸堆里面爬出来一样,衣衫划破,血肉撕裂,嘴唇干涸。他吃力地出现,吃力地挪到了秦萋的身边。但他的眼睛却亮如星辰。他的声音嘶哑却绝无半点犹豫,他一字一句地说:“今天,我又在。”
      原来,原来那个在自己苦战的时候忽然跳入战圈替自己拦住一半人流的人,就是他吗?秦萋忽然之间崩溃,眼睛里面渐渐有某些晶莹的东西在闪烁。她当然明白那个“又”字的意思,心中却也不知是悲是喜。毕竟,她只是“又”而已,而她又是深深了然的,那个在她之前的女子,是怎样一个清绝飘逸的人物。她的心里面,原本只有祝福而已,但她所能够祝福的话语,恐怕不知道到几劫之后,才可以实现在他们两个人的生命之中。秦萋又有些惘然了,痴如眼前这个男子,当初又何以会负了那个女子呢?
      沈潜天的脸色略略变了,欲言又止,一双乌黑的眸子沉沉地泛着精光,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却露出了一些惶惑的神情。忽的,他冷冷地说:“你以为你现身就可以阻挡我吗?你以为凭你们两人现在的状况就可以逃出此地吗?你以为所有的事情你拼了性命就可以解决吗?沈轩,想不到十六年后你还是这样天真。”
      秦萋冷笑,仿佛想为身边的男子辩解什么,却又摇头作罢,轻轻地笑了:“说了你也不懂。”忽然她挺直了身子,将身下的剑抓在了手里,太过猛烈的动作使得她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却还是稳住了自己的脚步。一边的沈轩也一言不发地抽出了适才长街苦战临时从对手的手中夺得的钢刀,虽然初用的时候还不太顺手,但拿它奋力砍杀了一个多时辰,支撑到了所有对手都倒下,也算得是有些子缘分了。
      沈潜天的兵器却未曾出鞘,只是凉凉地看着地上相谐站立的人,然后静静地下马。沈轩秦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颤抖,只觉得对方的气势稳重如山,却只见山之威压不见山之生机。
      秦萋忽的纵起,咬牙在沈潜天的身前用剑虚点三下,剑意流转而气力尽敛,不露一丝痕迹,然而那一剑却让地上漫着的未干鲜血缓缓涌起,一滴滴都落在了沈潜天的身上,在他衣衫布料的纤维中间洇了开来。
      沈轩眉目顺着秦萋的动作也飞扬起来,撩水沉星将一柄凡铁打制的钢刀使得如同深水青丝一般静中化动,隐隐带着某种深不可测的幽暗心悸,仿佛将四周刚刚走去尚未在黄泉路上走远的魂魄一一招来,看似迟缓清徐实则凌厉,直攻沈潜天下盘。
      但是,没有用的。两人联手看似没有破绽的攻击却没有一丝落到实处。就这样一招,两招,三招——他们奋不顾身地将自己记忆中间所有最狠最精最险的招式在力竭前使出。但,没有用的。他们的气力将尽,他们的血还在滴滴答答地流着。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对手是沈家老一辈中仅次于当年沈府第一高手沈方其的沈潜天。
      此刻沈潜天却是不动声色的,面色阴沉得如同茫然欲雨的天空,掌势随意地挥动就可以把对手的招式逼偏。忽的他毫无花巧地发出了一掌,平实而干净,但那样一股沛然而至的内力却让两个浑身是伤的人难以忍受,仿佛自己的身体正处于风暴之端,巨浪之尖,无比颠簸飘摇,只觉得胸中烦恶已极,手上虚软得几乎没有力道。
      一种灭绝天地的绝望同时在他们两人的心中如潮水般奔涌,他们却努力紧守着自己心中的摇摇欲毁的提防,同时将心力施出,然后同时鲜血从他们的口中喷出,划出了一道惨丽绝美的弧线。血珠散到了长街的空气之中,使得长街在不到半天的时间内又再一次满是新鲜的血的味道。秦萋的身子却是不退反进,电光石火间递给了沈轩一个飘摇绝决的眼神,脚步旋转交错就硬生生滑入了浩荡掌风之中。沈轩这瞬间已然和她心意相通,更是无须多言,心下却瞬时惨然,手腕飘转将残存的些许内力缓缓传到了秦萋的经络间,咬牙一送,秦萋跟着脚尖点地飞纵挟势而出,手上剑锋忽的亮了起来,凌厉夺目。
      沈潜天见势难以察觉地震动了一下,微微向后蹭了小半步,目光中间却又带着某种阴沉如血的笑意,缓缓,缓缓地推出了双掌。
      疾飞而来秦萋忽然凝住了,凝在了半空当中,双目中间流出了一种莫名的惊怖与悲愤,她觉得自己浑身的骨节都在格格震动,一点一点地碎掉。背后的沈轩忽的惨然叹息,劲力略收,女子的身子便向后飞出,居然挟带劲风直向沈轩撞来。沈轩即使是内力已竭,却还是可以闪身避过的,可他却一动不动地定在了那里,生生地看着。
      沈潜天的脸上也掠过一丝震惊而古怪的表情,仿佛有些感叹有些哀伤,有些无奈。两个身子紧贴着飞出,狠狠地在半空中间落了下来——沈轩便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用自己的身子消去了秦萋大半的势头,然后倒在了长街的血污里面。血污在那一瞬间忽然便不像是血污了,沈潜天忽然苦苦笑了,那血污就如当年那个愁惨绝决的夜一般,如那个夜里愁惨绝决的自己一般。正在他一疏神的时候,一丝碧蓝飘沉不定地潜来,已然到了他的面门前两尺处。沈潜天悚然一惊,便正在他那么一惊的时候,这丝碧蓝忽的如江河一般汹涌奔腾起来,磅礴逼人,这小小的暗器在那个瞬间居然有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以万劫不复的势头朝着沈潜天眉心而来。
      沈潜天明明看见了这道碧丝,却偏偏出了神。碧丝将劫,这道暗器原是沈府独门,入门并不难,成就却都各异。暗器是独门,可那劲力巧妙却全凭施用者自己琢磨,却是独人的了,沈府众人也多以此自秘。沈潜天便从不曾看见沈轩发出这种暗器,也从来没有摸清楚,这位沈府当下的掌门人究竟对此有多深的造诣。
      但他出神的却不是暗器,他恍惚地在那千军万马的气势中间看见了一张笑啬如花的明媚的脸。他忽然变得敏感而激动起来,一掌划过,劈下了那截碧丝,手上被碧丝划开一线,血珠一滴滴落下。而沈潜天却毫不在意,他忽然仰头看着西下的艳阳,心中悲愤莫名,便想大骂一通,却又偏偏无从骂起,只能长笑不绝,笑声响如雷鸣,却又苦涩欲绝。血污中间勉强坐起的男子抱起了昏厥的少女,看着他忽然疯狂的叔父,目光呆滞默默无言。
      女孩忽然轻轻地哼了一声,忽然低低地说:“是,是沈付心,在那边。我看见了。”沈轩一惊,眼前已然有一片叶子翩然落下。沈付心。真的就是那个人。那个沈府中间最为沉寂的男子,那个沈轩内心中间最为忌惮的人物。沈轩的心底忽的一紧,难道今天,就注定这样了吗?
      沈潜天忽然间也似乎被这个身影所摄,静了下来。马的不安的嘶叫声,刀剑碰撞到的声音,风吹过墙壁后面院落中间的枝叶时的沙沙声——所有的声息都随着那个人的出现静了下来。静的连伤者鲜血汩汩流出的声音都听得见。天地间仿佛也因为那个人的出现充满了敬畏。
      在那样极静极静的氛围里面,沈潜天的眉目忽然舒展,忽然静静地开口道:“这次你亲妹妹她也跟着出来了,她和他们一起走的,现在,或者她就在你的脚下,在这些尸体里面,在最污浊的泥泞与血迹里面,在长街上暴尸而亡。呵,她大概死也没有想到,自己是死于自己的掌门人与宿敌的联手之下吧!” 这个男人的语调平静,语意却极为狠毒与阴郁,极尽挑拨之能事。
      沈付心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丝毫都未为所动,嘴角上面却带着一点嘲讽的笑意。忽然冷冷道:“我知道了。三叔你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太好了。刚才耗力又很厉害,心神激荡心脉也不免有些损伤,还是要记得好好休息呀。”
      沈潜天不再说了,只是看了沈付心一眼,又把目光移到了倒在地上的沈轩那里。那样的目光里面有一种颤抖与无奈,一种厌倦和不甘。那样的目光带着一种别样的苍然,而又无力地充满了矛盾。沈轩触到了这样的目光,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已经老了。无论他是多么的阴毒狠辣,无论他是多么的城府深沉,无论他是多么的野心勃勃,他也都只是一个老人了。只见他一言不发,上了马,绝尘而去。
      沈轩笑了,望着沈付心淡淡地笑了,一边笑着一面说:“刚才的碧丝劫还是谢谢你的。不过二哥,你不要问我,我不知道的。那种状况,你知道的,眼里除了血不会有其他的东西。”沈付心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沈府家族虽大,亲友虽众,真正在他沈付心眼里的不过一人而已。沈杳倾。那个任性女孩是他唯一的胞妹。
      沈付心的脸色立即苍白起来,他的眉头不自禁揪起,沈轩眼睁睁看着他,就觉得这个堂兄的心也仿佛是随着他的眉头一起揪起来了。他第一次看见这个不动声色的堂兄如此分明地将自己的感情表露在脸上,忽然羡慕起那个生死不知的堂妹来。为什么当年这个溺爱他妹妹到了这般露骨的地步的人,会拒绝一个幼小弟弟想要牵住他的手呢?
      “罢了,她这样的人。”沈付心微微叹息,“也是不小的人了,我总不能罩她一辈子。一切便看天命好了。”沈付心的声音很低,仿佛是在替自己辩解,又仿佛是在说服自己,言语的声音中间透着一些看淡生死的无奈与压抑不下的痛楚。忽然笑了一下,沈付心随手丢了一个小瓶给沈轩,“你的已经用完了吧。那女孩不该就这样死的。”
      沈轩怔了怔,身为沈家的人他当然知道那个山青的瓷瓶里面是什么东西,那是只有沈家最为重要的人才能够得到的药物。沈轩心下于是微微激荡开来,一开始还只是缓缓涌动,不多时便已是波涛汹涌,只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不那么真实,这长街不是真实这战场不是真实这眼前的人怀里的人都不是真实,没有什么是真实。没有什么。
      沈轩想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却看见沈付心并没有管他,只是自顾自地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板车放在边上,自己捋起了袖子丝毫不顾及仪态地将地上街边的尸身一具一具地搬到了板车上面。尸身的腐臭又一次升起,血污与蛆虫落到了沈付心的衣衫上面。沈轩看不到他的神色,但他忽然觉得这个高华的男子,此时的脸上一定不会有厌恶的神情。没有人逼他做这件事情的。沈轩仿佛到这个时候才忽然想起,这些人一半都是死在自己刀下的,忽然间觉得这条长街好长好长,夕阳如血一样洒在血上,自己的身子好冷。
      这些人,都曾经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下属,他们本应该是自己要保护的人。而现在,替他们收拾尸身的人却是他沈付心。沈轩微微觉得茫然,事情什么时候开始竟变得这个样子了呢?自己是否错了?
      忽然怀中的女孩微微睁开眼睛,轻轻牵了牵沈轩的衣袖。沈轩低头,神色中间多了些许温柔。女孩的目光却是渐渐怅惘起来,疏离起来,似乎是要千年万年的遥远下去,满是苍凉。沈轩一震,他知道女孩的经络已然被震得碎裂不堪,内腑出血,浑身真气窜动逆走,可说是乱成了一团。他急忙捡起了瓷瓶,倒出了一些草色的粉末喂到了女孩的嘴里。女孩目光一闪,终于将眼睛闭上,薄薄的眼皮下面渗出了一点泪。
      沈轩叹息,心思居然紊乱已极。他低低咳嗽了一些,吐出了一些血丝,微微苦笑。痴痴地出了半天的神,抬头看时,沈付心已然不知到哪里去了,街上面七八十具尸体统统清理了干净,只留下了一街的血色凄惶。一阵冷风吹过,沈轩浑身颤抖,眉头却是轻轻一振,他就这么轻轻放过自己了吗?或者自己已然不屑性子倨傲的他一击了吧。
      忽然远处一个声音喊起来:“沈兄!沈兄!”
      沈轩听出了那是眉子庭的声音,嘴角不自禁有了一些笑意。忽又皱眉,挣扎着将怀里的女孩退开,自己移远了些。秦萋忽然眼睛睁了一下,有一些说不出的震惊与哀伤,茫然无助的仿佛一只离群的孤雁一般。沈轩心头大震,一时却又无从辩解。
      “你这是……唉……”好友终于看见了倒在路边的他,叹息着,无奈摇头。却也不多说什么,便要扶起沈轩离开。沈轩道:“雇车来了吧?带上那个女孩子。”眉子庭微微一怔,嘴角忽然升起了一些促狭古怪的笑容。沈轩苦笑,毕竟他还是想到那里去了。
      “不必了。”一个朗朗的声音从屋檐上面传来,一个红纱轻衣的女子跳下,脸色带青,眉间略有煞气。眉子庭一惊,却认出是几天前来他的茶馆喝龙井的小姐。只见那女子向沈轩微微躬身,神情落寞下来:“沈公子的厚意方萱阁上下拜谢。敝师妹之事晚辈窃代家师致谢。师妹之伤不便延迟,沈公子也要保重才是。今日暂且别过,改日必将登门致谢。”说着,女子迟疑了一下,眉头微动,却又没有说出来,只是深深一福。沈轩挣扎着想要回礼,却终究是无法站起。眉子庭伸出了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沈轩没有看见,他的神色有着一点凄楚的意味。
      女子将地上血里面的女孩抱起,痛惜地看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绝尘去了。红色的裙裾飘扬在长街上,和漫街的血色染在了一起,不知是真是幻。
      眉子庭静静地看着她们的背影缓缓远去,忽然苦笑起来,轻轻抱起了沈轩,大步向长街的尽头走去。沈轩看着他的脸,发现这些年来他也老了很多,眼神也渐渐沧桑低沉起来,不复少年时候的意气风发。他忽然想这个避祸常州的好友也曾经有很深很深的心事吧。自己却从来不曾知道的。而就是身边人的心,又有哪一个可以真正看透呢?人心原本就是很深很深的呀。
      疾行中眉子庭忽然淡淡地开了口,仿佛随意地说:“你知不知道,今天我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是沈付心他告诉我的,你在这里,需要我。”眉子庭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的。他不想让我告诉你,所以,我一直不曾说。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的。其实当初,我结识付心在先,他救了我一命。几天后他来找到我,告诉我说,他的弟弟这时候需要一个朋友,一个我这样的朋友。”
      沈轩觉得胸口异样地阵痛起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眼睛里面却模模糊糊地出现了幼时的情状,阳光洒在了沈府的后院里面,明丽静谧得和在寻常的百姓人家一模一样,而这个哥哥冷冷地避开了幼弟伸向他的手,眼神漠然,一时间所有的阳光都仿佛倏忽间收去,不留一点痕迹。而自己,就是在那一瞬间的极暗极暗中间长大的。沈轩忽然想,这个时候,自己哥哥的心也是暗的痛的吧。他或许在这个时候正在想,自己弟弟需要长大。快快长大。
      而在那接下来的一天里,家主沈方其病故,四房动乱,沈府飘摇。沈府大夫人亲手牵着轩儿,她亡夫的独子,将他放在了沈府掌门的位子上面,神色坚定得将害怕得要哭闹的小孩镇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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