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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请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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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有苟不知道自己轻易被决定了行程,正抱着手机陷在被子里玩。
今天下午回休息室,宗无冕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江有苟还不太会用手机,账号之类的信息都是宗无冕帮他注册的。
他戳哪儿都新鲜,点进来退出去地玩。
自从他来到江家,江乾把他所有的东西都重新置办了一套,包括手机、电话卡,他们交流的不多,基本都是面谈,也就忘了微信通讯的事。
江有苟越发觉得宗无冕这个朋友交的值。
他点进空白页面里唯一的聊天框,戳宗无冕的头像。
他的头像很奇怪,白色的底,上面像是三岁至稚儿随手涂鸦的黑线,一圈又一圈,看不出形状。
好奇怪。
不过江有苟对朋友的包容度很高,宗无冕的头像再奇怪也不要紧。
想起他,江有苟顺其自然想到了无相珠。
他一骨碌翻下床,赤着脚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粉嫩的脚趾陷在白色的地毯里,蜷了蜷。
无相珠被他包了几十张符,体积生生大了一圈。江有苟捧着它,盘腿坐回床上,一层一层的剥它的外包装。
“大哥!”江寻悄无声息的进来,江有苟吓一哆嗦。
一时没拿稳。无相珠咕噜几下滚到江寻脚边。
江寻低头。
江有苟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的速度扑过去,江寻只看见一片氤氲的红,形状像个珠子,还没等他看清,江有苟眼疾手快的抢走了。
无相珠滚过来的那一刻,江寻自心底升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魂魄几乎妄想破体而出,那股令他无限畏惧又戒不掉的力量开始叫嚣。
拿走它……
“大哥!”江寻直勾勾盯着他的手,“你手上是什么?”
江有苟一脸莫名其妙:“关你屁事。”
江寻:“……”
他按捺住心中的焦躁,扯出完美的笑:“大哥,兄弟之间不要那么生分嘛,我看的珠子色泽通透,一定是块上好的红玉吧?我正好在这方面小有研究,可以帮大哥看看品相。”
红玉?江有苟在心里嗤笑一声。
“你到底有什么事?”他不想陪江寻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江寻咬了咬牙,恨恨的盯着江有苟的手,似乎想将无相珠的轮廓刻在脑海。
江有苟对他的敌意这么深,眼下想拿估计是不可能了。
“我当然没事,是爸爸妈妈让我上来传个话,”江寻声音轻缓,细听却能听见他喉底的细颤,“让大哥下去一趟。”
江乾这么晚找他?江有苟挑了下眉:“行,我一会儿就来。”
现在被子里的手机震颤一下,响起消息提示音。
江寻顺着声音看过去:“大哥在和朋友聊天吗?”
这家伙怎么老喜欢窥探他的生活?江有苟略微无语,总感觉江寻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怀好意。
一句话一个坑,不搭理他才是最好的。
再说,无论前世还是现在,江有苟我行我素惯了,没有向别人交代报告的习惯。
于是,他说出了今天第三句一样的话:“关你屁事。”
江寻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他这样的羞辱,深呼吸两下,脸色没绷住阴沉下来:“我没有恶意,大哥何必说这种伤人的话?”
话都说到这份上,江有苟索性也不和他玩儿兄友弟恭的把戏,指尖挑起无相珠往上抛了抛,牵动着江寻的眼神,又张掌接住。
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江有苟思考过才开口:“江寻,既然心里对我恨之入骨,面儿上也不必委屈自己,无论你叫不叫我一声大哥,我都不会喜欢你。我不会在江家久待,大家相安无事,那是最好,但如果你再给我挖坑使绊子,我也不会放过你。”
“至于你上次说的什么你的我的,江家这点东西,你想要就拿去,也用不着跟我说。”
江有苟觉得自己表达的够清楚了,江寻天天防他跟防贼一样,都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起来怪费神的。
这算是彻底撕破脸了。江寻嘴角抽动两下,愣是没笑出来。
他也不说话,只深深地看了江有苟两眼,转身便走了。
江有苟不管他听没听懂,拿起手机,解锁看消息。
是宗无冕发的,问他下周要不要来参加他的生日宴。
生日宴?江有苟想了想,应该类似于上辈子的生辰大会,只有顶顶有名望的仙门修士才会办。
他原先没资格参加,后来有资格了,也没人敢邀请他。
不愧是他的朋友,江有苟高兴的笑眯了眼,卧蚕弯弯,敲出一个“好”字。
那边还没回复,江有苟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下楼。
江乾等他很久了。
江寻刚刚下来,就说他还有点事,让他们先等着。江寇当即横眉,刚要发作就被曲棉按住。
江乾皱了皱眉:“他还能有什么事?什么天大的事不能放一放,把全家人晾在这儿。”
江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寻儿,你说。”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江寻咬咬唇,不好意思的说,“我就是看见大哥的手机一直在响消息提示音……大哥可能比较重感情,和以前的朋友还在交往吧……”
“以前的朋友?”江乾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他以前那个地方能有什么值得继续交往的朋友?”
江寇翘着二郎腿,啃一口苹果:“别到时候被人骗了,还得家里出面替他摆平。”
“我待会儿得问问他。”江乾越想越觉得这孩子不行。
江有苟姗姗来迟。
“好大的牌面,全家人都等着你你知道吗?”江寇难得主动开口。
“我让你等了?”江有苟歪了下头。
“狗狗来,坐。”曲棉赶忙打圆场。
江有苟在沙发上坐下,他坐的是单人沙发,对面就是江乾挨着曲棉,曲棉身边坐着江寻江寇两兄弟。
不像是聊天,倒像逼供。
“小狗,别的先不提,你刚刚在和谁发消息?”江乾开门见山。
江寻勾了勾唇,对着江有苟眼神挑衅,他到要看看,这条没有自知之明的野狗,能不能在江乾面前说出“关你屁事”这样的粗鄙之语。
江有苟很轻地“啊”了一声,似乎没想到江乾会问这个,他飞快瞥了一眼江寻,对上对方“我看你怎么说”的眼神,思考了下,他也没瞒着:“我的朋友,宗无冕。”
笑拉了好吗?江寇第一时间笑出声,眼里满满的嘲弄。江家和宗家的关系在前,他和宗无冕见面的次数不少,知道他的为人。
冕哥从来对人都很礼貌得体,相处起来很舒服,也许他只是用习惯的态度对待江有苟,江有苟就巴巴地自作多情,觉得对方把自己当朋友。
江乾也不信。
曲棉不想伤他的心,委婉地说:“狗狗,无冕那孩子朋友很多的。”
是这样吗?江有苟皱起眉,莫名不爽。
宗无冕是他唯一的朋友,但对对方来说,自己只是甲乙丙丁?!
不行,下次见面他得问清楚。
“你们都聊些什么?”江乾根本不相信宗无冕会闲到刚认识不到一天的江有苟聊天,怕是他这儿子在家闷坏了,好不容易自觉交到一个朋友,就上赶着打扰人家。
“他问我要不要去参加他的生日会。”江有苟说。
江寻脸色一僵。
全场静了静,没人想到事情是这么个发展。宗无冕不可能不知道宗家这次的请帖是两份式的,江家已经收到了请帖,再邀请江有苟,这件事就很微妙了。
江寇第一个不信:“嗤——我们家的请帖都收到了,那时候都不知道有你,就没发你的,冕哥估计是一时忘了,说顺嘴了。”
这个解释很合理。
江乾怎么想怎么怪异,也不愿意弄的自己好像拦着灰姑娘参加晚宴的后妈一样,便说:“这次确实是我们没考虑周全,你要是想和无冕交朋友,下次我们自己办个宴,正好也向那些叔叔伯伯介绍介绍你。”
话是很好听,但意思也很明确。
江有苟懵逼,不明白自己和宗无冕商量好的事,怎么就被他们一句话两句话地给推拒了。
门铃响得恰到好处。
这么晚了,会有谁上门?
管家小跑着去开门,来人很面熟,脸上挂着笑。
“你是……”管家迟疑。
“我是宗家的帮佣,我来帮我家小少爷送东西的。”那人说。
想起来了,管家恍然,难怪觉得面熟,上次来送请帖的也是他。
两人稍作交谈,没一会儿,管家把包装完整细致的请帖送到了江乾手上。
打开一看,竟然还真是宗无冕生日宴的请帖,红金配色,看起来就很大气。
受邀人那行,写的是——
江、有、苟。
“给我的?”江有苟瞪圆了眼,随即笑开,接过帖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江乾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
那张请帖其实和他们的都不一样,他们的请帖是统一印刷的,而江有苟那张,是手写的。
宗家小少爷那一笔铁画银钩的字是出了名的。逢年过节,宗家老太爷总会让宗无冕给他们个别几家亲手写晚宴请帖。一来,以示尊重;二来,顺便炫耀一把自家小辈的出众。
江乾对宗无冕的笔迹还是了解的。
看来江有苟这次真没说谎,真是宗无冕亲自邀请的他。那么寻儿说的小狗惹了宗无冕不快,让他过来把人接走这事,就经不起推究了。
算了算了,寻儿不会骗人,估计是那个环节误会了。
江乾轻咳两声:“既然无冕都邀请你了,那正好那天我们一家可以一起出发——小狗,你给无冕准备礼物了吗?”
礼物这事江有苟早就想好了,无相珠在他手上用处不大,给宗无冕是个很好的选择。
若是不够,他也可以现场给他画几张符,他现在的水平,保宗无冕一周安眠不成问题。
这事闹的……江乾他们都挺尴尬,连最初要谈的话都忘了,领完请帖就这么散场了。
*
是夜,天凉如水,四下静悄悄的。
江有苟抱着被子翻身一滚,睡得正酣。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他的房门,门把手轻轻按下轻轻抬起。身影佝偻着,摸到了江有苟的床前。
江有苟没拉窗帘,月光皎皎投进窗户,落在他鸦羽一般的睫毛上,也落在那人身上。
竟是江寻!
他与白天不同,像梦游一样,睁着眼却眼神空洞,瞳孔深处闪烁着一点红芒。
他的动作很奇怪,像是掌握不住自己的身体的提线木偶,僵硬地扭转脖子,对着江有苟,静默两秒,又转向床头柜的抽屉。
无相珠。
他在心里默念。手刚碰到床头柜,封印在柜门上的符箓起了作用,针扎一般的疼痛在指尖绽开,江寻吃痛收回手,眼里倒有了一丝人气。
雕虫小技,他鄙夷地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符箓,三两下把它撕了下来。
再去拉柜门,就轻松很多。
无相珠安安静静地躺在柜子里。无相珠之所以称为无相,是因为它本身没有实体,只是一团氤氲的红芒,形状似珠才叫无相珠。
之前在沈青青手里的时候,她的鬼气渗进去,无形之中给这枚无相珠定了型,江有苟消化了其中的鬼气,考虑到是要送给宗无冕的礼物,才在今天回来的时候,把它用特殊的术法定住了型。
乍一看,很像一颗红玉打磨出来的滚珠。
所以才会滚落江寻的脚边。
“啪!”江寻刚要伸进去的手被攥住,江有苟还斜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紧扣他的手腕,一双黑白分明的狐狸眼,在月光下媚得近乎妖冶。
妖里妖气的,不像人。
江寻吓得差点跳起来。
江有苟从他进门就知道了,一直装睡不过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干嘛。伸手打开壁灯,江有苟仍钳制着江寻。
“不打算解释一下吗?”他问。
江寻极其勉强地扯了下唇,想笑没笑出来,扯出个皮笑肉不笑,晚上看他都觉得怪渗人的。
我梦游了。
我就来看看你睡得踏不踏实。
我梦见你睡得不踏实,所以梦游过来看看。
江寻怎么想,都觉得以上三个理由在侮辱他的智商,连带着江有苟,一起侮辱了。
怎么解释都不是办法,还不如先跑再说。
江寻眼珠一转,讨饶道:“大哥你能不能先放开我,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你松开我我就给你解释。”
江有苟半信半疑地收回手。
江寻撒腿就要跑。
江有苟早就防到了他这招,手一撑从床上弹起来,一个飞扑挂在江寻身上,手使巧劲,按得江寻小腿一麻,哐当跪倒在地。
连带着江有苟一起摔了。
江寻摔的时候,手欠地扶了一下旁边装饰的流苏吊灯,吊灯不堪重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他们的动静太大,惊醒了一屋子的人。
“大少爷,出什么事了吗?”帮佣阿姨在外面问。
曲棉披了件披风,睡眼惺忪地站在一边。
江寇本来不想管,盖上被子闷头睡,一听曲棉江乾都起来了,思索一番,也跟着掀开被子。
所有人堵在江有苟的门口。
门开了。
里面迟迟没有人回应,江乾象征性敲了敲门,按下把手就进去了。
里面江寻和江有苟纠缠在一起,一个想逃,一个不让,非得摸出点究竟。
“寻、寻儿?”曲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跟在她身后的江乾看见也吃惊,这还是他温文尔雅单纯天真的儿子吗?
两人毫无形象可言,一见门开了,所有人目露震惊地等一个解释。
江有苟料想他也走不了了,松开手,江寻连忙站起来,整理凌乱的衣服头发。
“寻儿你怎么在狗狗房间?”曲棉问,“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没事,我就是找大哥有点事,是吧大哥?”江寻慌乱地解释。
江寻是病急乱投医吧?他凭什么认为江有苟会帮他撒谎?
江有苟翻了个白眼:“如果你说的找我有点事就是趁我睡着了到我房间里摸东西的话……那你说的没错。”
摸东西?曲棉意外地看向江寻。
确实,如果真有什么事,也不至于要紧到三更半夜聊。
江家的各人心思各异,气氛古怪,江寻、江有苟二人之间更是剑拔弩张。思绪乱成一团,大家谁也没先开口。
相比他们,宗无冕那边的情况要简单粗暴的多。
窗外的树被风吹的簌簌作响,月亮被半遮着,星子点点。
宗无冕躺在床上,灵魂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样向外撕扯,就像……极度渴望一些东西。
他的胸口很闷,身体开始乏力。
随着他身体上的不适,屋内的鬼怪更加嚣张。
若是江有苟在这里,保不齐也是这群鬼怪之一,对他垂涎三尺——如果说宗无冕以前身上的怨煞是烟囱里喷出来的,那现在就是瀑布上倒下来的。
好在附近没有厉鬼。宗无冕多少了解一点这个方向的东西,毕竟阴阳眼在身,保命的东西他得学会。
众鬼中,以红衣厉鬼最为骇人,红色正气重,一般封印铲除鬼怪的时候,符纸上用的都是朱砂,敢把红衣服穿到身上的鬼,都是大凶大恶。
宗无冕强迫自己冷静,忽视房内多了一倍小鬼魂,团建似的围着他。他在床上躺下,闭眼。
脑子里都是今天江有苟因为他说了一句“朋友”差点哭了的眼。
小孩似的,宗无冕评价道。
他对江有苟的兴趣很浓,没人知道一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大少爷竟然是个会画符的小神棍。
江有苟看起来很单纯,他的眼睛极漂亮,多方面的漂亮,眼神很纯粹,明明看起来很像涉世未深的孩子,却偏偏有时候又让人觉得他深不可测。
宗无冕可以从他的眼里读出浮于表面的情绪,却看不到他的过去。
他闭上眼,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忆白天的画面。
宗无冕不怕鬼魂,毕竟这么多年见得不少,但他怕膈应。
睡前和一双因吊死暴起突出的血眼对视,他就不要睡了。
所以他一直没有注意到窗外。
一片细微的红色搭上他的窗户边,像是衣袖。
衣袖的主人抓着窗户边缘,慢慢露出上半张脸,死死盯着床上的宗无冕。
她的脸惨白的不像活人,脑后有一道致命伤,像是被什么钝器击中,头骨微微凹陷。
令人惊骇的是,她的眼眶里……
没有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