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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 10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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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儿子什么样,做母亲的太清楚了。这些日的风言虽然是假,可也并非空穴来风。从丹阳回来后王隐就时常往吴府跑,且从刘丰明口中得知,林溦之竟也去了丹阳,几乎不用猜,两人的关系早已不寻常。
王隐抬眸与母亲对视,那目光让他知晓母亲已经猜到了。
他想,也许正是这个时机,可以说清楚。
王隐屈腿,朝母亲跪了下去:“母亲,我不能让溦之用这种方式进王家的门。我喜欢他,我们要在一起,他不能再做我的兄弟。”
乍然听到王隐这般直白的言论,更激起王夫人的悲愤耻辱:“你至今无子,竟还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我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这个人不但杀死自己的孩子,还要同男人在一起,你这是想逼死我!”
王隐跪地,却脊背挺直,默不作声。
王夫人最厌恶他这种孤高自许的姿态。自从来京城后,王太平的主意越来越多,官也越升越高,从未让她操心过,除了感情。
她曾以为所有事情了结后,她的儿子会重新娶妻纳妾,绵延子嗣,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从知道林溦之还活着,一切都变了样。
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无论做什么都要拉上林溦之,跟他腻着一起。那林溦之性情乖巧又生得明艳,他还指不定怎么对人家胡来……
可两人都是男人啊!
王夫人越想越觉得可悲,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前日十五,我去庙里上香,那些朝中贵妇曾经赶着要来与我攀谈,而这次纷纷刻意躲避,看见我走了更是明目张胆地聚在一起嘲笑我教子无方,我儿一直无子,原来是好龙阳,爱好男人……”
“爱好?王太平,你有没有听见人家怎样折辱你!”王夫人拿着帕子不停地擦拭眼泪:“如今京城到处非议你,你不要脸面,也要考虑我们王家!你让我死了怎么向王家列祖列宗交代?让你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爹!?”
王隐一直缄默不语。
“我告诉你王太平,不要以为你现在官做大了掌权了,朝廷没有你的对手,就可以无法无天!我一样管得了你!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骂人都能骂一句断子绝孙!我前世作了孽,晦气重,让我得了这样的不孝子,可你还要把人家也祸害成这样!你对得起他死去的父母吗?你自己想断子绝孙也就罢了,还要拉上别人?”
“溦之他……”王隐挺直的脊梁不自觉地弯了下去:“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你确定?”王夫人站起身,俯视跪在地上的儿子,“你自己也曾说,他与那折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不顾及自己的脸面,缠着人家胡来,可让别人怎么看他?美仪面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我不信林溦之那性情真的无所谓?!人家不好意思反驳让你难堪,你还当真人家同你一样?”
一字一句都如利箭扎在王隐心上,他整个人都钝钝的,他也曾问过林溦之这些问题,可是他的答案每次都轻佻且模棱两可,只有在两人缠绵或是在自己威逼利诱下,才说出自己想听的话……且他确实在意他人的眼光,否则也不会有这几日的回避。
不过是一些恶意的抹黑谣言啊!明明可以敞开了一起去面对,林溦之竟躲起来不见他?
难道不会想念我吗?心里真的没有我吗?
越想越不敢往下想,更不愿相信。王隐喃喃地道:“他说过他喜欢我的。”仿佛是让自己更确信一般,又重复一遍:“他心里有我的。”
他站起身就往外跑,从城南一路穿梭小道跑往城西,赶到吴府时双腿还打着颤,看守的人都被他吓到了,他呼吸沉重,跑进院中抓着一个侍从就问:“林溦之回来没有?!”
“回……回来了。”侍从手里还提着一桶水:“林公……”
王隐又一阵风似的冲到后院,猛地一把推开林溦之的房门,内方皓竟也在房,两人看见他都愣了下。
王隐身体仿佛在克制着,一路跑得那么快,终于见到了人,明明就在眼前,他却不敢踏这几步,好像那一场奔跑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
方皓识趣地悄悄离开了。
屋内一片寂静。
王隐目光里带着可怜,又带着点憎恨,一步步走向林溦之:“你不抱抱我吗?”
林溦之一滞,两三步跨上前一把就他搂在了怀里:“王兄……”
“不要叫我王兄!”王隐推开人:“你为什么躲着我?”
“我没有躲。”
“有!明明就是有!”王隐越想越委屈:“我每次来你都不在,听到一点动静就躲起来,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去面对?你不在乎我,反而去在乎外人的眼光,去害怕那些缥缈虚无的谣言!”
林溦之双唇紧抿,动了动,又不知能说什么,最终又把人搂在怀里,手臂一点一点地收缩,把王隐揉在自己胸膛,揉进骨子里:“对不起……”
对不起,我确实躲开了。
这些谣言传起的时候,林溦之是真的慌了。他在意的不是他的名声,而是王隐。
人们最喜欢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从神坛上跌下来,跌到混乱肮脏,与自己处于同一泥泞里,他们才能有一丝痛快,才能让他们感觉到,神坛上的人也没有比我强多少。
林溦之曾陷于底层,混迹在腌臜的地方,听过太多肮脏下流的话,知晓他们说话时有多么口无遮拦。也许他们没有什么恶意,只是闲来无事时的闲谈,只是喜欢把谣言添油加醋地传播出去,只是出于嫉妒的一句发泄。
可是千万支钝箭同时扎在一个人身上时,再强悍的人也承受不了。
那是王隐啊!他一生爱慕崇敬的人,还有王夫人,原来就是名门望族,贵不可攀,最在意家族声誉,如今她的儿子遭受这样的诋毁,那么她能接受他与王隐的关系吗?
这几天,他是在躲,也是在想,他们以后真的可以走下去吗?王夫人能同意吗?如果她要求王隐娶妻生子,那么自己是否能接受?又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与他在一起?又或者,能不能分开?
答案是不能。
只要一想到这个就觉得窒息。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不过是七天未见,竟好像经历了一场人生劫难。
王隐许久才松开人,捧起林溦之的脸:“溦之,你不能离开我,知道吗?以后也不要叫我王兄,你要与他们区分开。”
林溦之不解:“区分开?”
“别人叫我王兄,他们只是同僚,朋友,如果离开,我最多只会惋惜几声,可你若是离开我,我的心就死了。”王隐眼眶湿红,凄凄地凝着林溦之:“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就有和这个世间对抗的勇气。”
林溦之点头,可是点着点着泪水就往下淌……
两人吻到一起,尝到彼此咸涩的眼泪,愈发深沉绵长的亲吻,汲取彼此的气息,好让自己更有力量对抗。
明明他们才是荒谬的,他们却要一起对抗这个荒谬的世间。
半夜的时候,又下起了雨,两人彼此依偎在一起,身体也连在一起,王隐不愿放开林溦之,只用爱人中最亲密的方式才能带来安全感。
他一遍遍念着林溦之的名字,把他揽在怀里,如涓涓细流般涌动。
林溦之也不知道这一夜他到底睡了没有,只记得王隐一直搂着他不愿分开。等他醒来时,王隐已经不在身边了。身边已没有余温,可他还是挪了挪,睡在王隐躺过的位置。
他贪恋王隐的一切。
可是,该来的总是要来。
王夫人到时,林溦之才洗漱好,没有以往的热情与亲切,两人都客气着,仿佛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房间内门窗四开,入目处也没有王隐遗落的衣物。
可是王夫人的心还是一阵阵地抽搐,忍了又忍,问:“昨夜,王太平又睡在你这里吧?”
林溦之垂着首,半晌:“是。”
“溦之……”王夫人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怎么也能这样?你明明知晓我最担心最渴望的是什么,我曾多次向你诉苦王太平不肯娶妻不肯生子,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笑我这个老太婆傻?你们明明早就搞到了一起,还假装安慰我?”
好似有千斤铁锤一锤一锤地砸到了林溦之的脊梁上,他甚至不知怎么辩解,因为一切都是事实。
“溦之……姨求你能不能和王太平分开?他以前,以前从来没有这样,除了对你。”
林溦之神色微僵,抬眸定定地看着王夫人,明明猜到了仍不能相信:“王夫人,你为什么不对王太平说让他放下我?”
“你觉得,”王夫人手指微微颤栗:“王太平会听吗?现在除了你,他眼里还有谁?他从来不顾忌王家的体面,从来不去考虑我在人前怎么抬头。”
王夫人用绢布擦掉眼泪:“我也知晓,有些王侯家甚至以养娈童男眷为乐,可那都是混账的斗鸡走狗之徒啊!王太平他不是,他现在是宰相,父亲是南川侯,我出身京望世家,正统嫡女,儿子竟然……喜欢上男人,还闹得满城风雨。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脸面往哪搁?人家在背后怎么戳我的脊梁骨,我到底造了什么孽让我活得这么痛苦?我宁愿当年病死的人是我!”
王夫人捶胸顿足,泪如雨下,“这些年我独身一人在住在南苑,清冷孤零,我想要的不过是儿子礼义通明,子孙承欢膝下,你们可有想过一个老妇的处境?一个老妇的孤独……”
林溦之的手一直紧握成拳,都隐隐泛了潮。在这一瞬间,羞耻与羞愧一齐敲打着他,可是他不想,更不愿与王隐分开。
“如果……我不愿呢?”林溦之极力挣扎着:“我不愿与王隐分开。”
王夫人绝望地抬起头来,望向他的眼窝如同哀求的深湖,湖中蓄满泪水:“溦之,你们年轻,可以任性,无所顾忌,可是你们就只为自己而活吗?算姨求你好吗?”她缓缓走近,双腿竟然弯曲,要朝林溦之下跪——
林溦之一惊,连忙躬身扶住。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王夫人再次落泪:“你们……总要给我一条活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