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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 1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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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的身体在这段时日迅速迟暮,曾经脸上的皮肤是平静的清湖,如今像是被朔风起波动,一动而万物皱。
这是一种残忍。
人生所有的苦痛都抵不过生命的逝世。棺材里的人还年轻,蓬勃,上天对他的劫难已经够沉够重,十三岁时满门抄斩,十七岁时殒殁唯一的妹妹,终此至今,以为安然,可是忽然之间就躺在了狭小的盒子里……
王夫人颤颤巍巍地趴在棺椁边,哭声如同凄寒的雨打在蕉叶上,连绵淅沥。她从未想过这个孩子会有事。
哭声一直在灵堂回旋,林溦之转身走到了屋檐下,他不忍再看这个本该高贵雍容的妇人,多年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因为他们跌入泥淖,还反过来还对自己抱歉。
当年侯爷不顾生死富贵为他们求情,入京后王隐蛰伏算计不计名誉为他们报仇,甚至前几日自己杀害国公之子,都是在王隐的庇护下才逃脱罪罚,人家从来都不欠自己的,方皓的死追究起来又岂能怨他?
可是仅仅是因为爱,王隐一直对他们说着对不起。
林溦之不敢承认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王隐是自己一生的温暖,可是他不能拿王隐的一生为他献祭。
“溦之……”身后一声细弱的呼唤,林溦之回过首,拱手朝王夫人行礼:“王夫人。”
“溦之,方皓他……”王夫人揪着帕子:“虽然他不在了,但是你还有我们,你和王太平——”
“王夫人,”林溦之温声打断:“我和王太平早已经结束了。侄儿明日便会带着方皓离开,就此与你告别。”
“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林溦之微笑道:“带他回家。”
白幡撤净,灵堂拆除,湖边漫天大火。
夕阳沉了大半,暮色的浓影渐渐层叠出橙红的晚霞,漫天的云彩如火如荼,天空好像耗尽了所有的色彩,美得惊心动魄。
大理寺的审讯仍在持续,禁军大小首领全部分开严刑,身体已经露骨渗血,又被剥去上衣跪在寒秋的夜里,凉水还一盆一盆地浇在他们头上。到了白天,又关回监牢拷打。
被绑成螃蟹一样的将领,与士兵相对而跪,酷吏拿着棘刺长鞭来回走动着,张开的嘴不知道是对谁说:“你食君??却做叛贼!就是因为你才让那么多兄弟跟着受苦!你一人死还连累你所有的兄弟家人,是你让他们全部跟着灭族!你这种不仁不义,罪恶滔天之人必下无间地狱!”
“识相点就快点交代!现在说出来你的家人兄弟还能免受一死,兴许还能给你记上一功!若是等到我们查出来……”
在这持续不断的审讯中,终于有人忍受不住身体与精神的折磨招供了。
禁军十五位将领,竟有三卫内应,一卫负责打开皇城东大门,另两卫负责闯入皇宫趁乱杀死掉璟王与七皇子……
在这动荡不安的时刻,众多官员日夜守候南衙。主要璟王与王相都在此,他们自然有家不敢回。
王隐从吴府回来就久久地闭目坐在这里,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睡过觉,闭上眼就是林溦之的恍惚与失望,还有山河破碎。
他尽力了。每一步,每一人,都不留余力地查,可这些隐藏暗卫像是大漠中的细沙,他们与普通人无二致。即使清除过不少人,可谁也难保有细沙从密筛中漏掉。
过了今夜,第三日便是公主大婚,两天的时间,只有两天的时间。
门外有一内侍走进来,俯身对王隐低语:“陶然郡主与王夫人已全排妥善,有专人保护着。永昌王府至今无一人出入。”
蒋盛晖在侧沉声接道:“不止永昌王府!他四周方圆几户人家,无论是谁皆有传信的可能!”
内侍垂首道:“是,奴才这就是去通传!”
夜色渐薄,窗棂上映着张牙舞爪的枯叶。今日无风,天地一片寂静,五更初时,仍是阴云蔽月,天地灰郁,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玄鹤坐在王隐身旁,说来奇怪,明明是风雨飘摇,京城旦夕可破的时刻,可是好像有王隐在,他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宁。
王隐仰靠在座椅上,似乎睡着了,玄鹤仍静静望着。这个人不完美,他精于算计,曾为了权势阿谀曲从,设计陷害李党,下令追杀奇王,为了感情违背伦常,他为官十年,谤多于誉。可他也曾为民减赋税,削除冗职,完善律令,不计得失,不畏人言,为此受尽委屈也坚韧笃定。
他不是一个好人,他更有污点,却也是一个真实的人,让人仰慕的人。
玄鹤脱下身上的氅衣,轻轻地盖到了王隐身上,结果稍微一动王隐就醒了,他捏住氅衣的一角,茫然看了一眼,玄鹤忙道:“王兄,再睡一会儿吧!等天一亮我就召永昌王入宫,若是他不来,就直接派兵拿下!左右也就是这两天了。”
王隐目光沉郁:“抓住李琛后不要审,交给我。”
玄鹤点了点头。
殿外树影绰绰,夜风吹进屋内,王隐睡意全无,起身走出殿外,身后玄鹤跟来,再次把氅衣披到了他身上,忍了忍还是道:“谢谢王兄为我挡那一剑——”
王隐忽然抬了一下手,此时院外突然跑来一个侍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殿下!王相,大事不好了,胡中正带着三万大军已朝京城赶来!”
“什么!?”玄鹤大惊。
王隐揪住侍卫的衣领:“你确定?”
“确定!确定!他们前日夜里就已经出发,我们安排在鹿鸣山的埋伏根本挡不住!按照他们的攻速,卯时初必将打到城门楼下!”
一些官员闻言都涌了出来,瞬间方寸大乱,竟都相互问着:“这可该怎么办!这可该怎么办!”
还有官员质问:“王相你不是说两日后吗?怎么会提前!”
一旦出现问题,首先相互推责。
王隐踏步回屋,走到地形图台,高声道:“封锁行宫,不许任何人进出,若谁传布消息,立刻处决!还有,把所有将领立即召回南衙!”
不到一刻,所有文臣武将全部集齐。
为首站在璟王与王隐,他环顾一眼众人,严峻沉声道:“计划有变,诸将需重新领命!”
王隐开门见山:“胡中正提前入京,军马三万。人数不多,必不会刻意分散,精兵主力必然是进攻京城南大门,此门为我京之门户,若此城破,则皇宫危。”
他手指定在地形图上:“城东门,永昌王必会告诉他此地有禁军内应,所以会在此门预留小部分人马,趁乱入城!所以而皇城西、北两门坚守,而南、东两大门列阵迎敌!”
在众人的目光下,王隐威严又略显杀气地下达了第一道命令:“金吾军陶安携五千军,巡查城内,安定城邦!查到盔甲军,裹面者,结队持刀剑者,就地格杀!”
陶安高声道:“末将领命!”
“羽林军郑华、刘天勤携中军四千人,分别坚守城西、城北两大门户,城在人在,若有丢失,立斩!”
两将领高声道:“末将领命!”
“禁军将领元兴祖,携禁军一万两千人出城迎敌!誓死守住东城门!违者立斩!”
“是——”铿锵有力的应答声回荡在南衙,之后缓缓哽咽了。连续遭受两日严刑的元兴祖,在这道命令下热泪盈眶。他知晓王相这是在给他机会。他手下一万五千人竟有三千多人成了永昌王的内应。若不是大理寺查出,那他就成了通军叛国的千古罪人!
他拱手下跪:“未将定竭力效忠,以报国恩!”
最后一道南城门,最危险也是最重要的门户,此战一开,便无退路!
文臣武将们都望着王隐,尤其是刘家父子和蒋盛晖。作为一名武将,他们的宿命就是上阵杀敌,保卫国家,即便不能名扬千古,也不可辜负平生所学。
王隐顶着沉沉的目光,凛声道:“南城门,刘丰明,王隐!城门一关,非胜不得开!”
非胜不得开代表着什么?要么擒杀胡中正,要么战死!不只是刘昕,蒋晖盛,连玄鹤都震惊了:“不!绝对不行!你不能去——”
王隐止住,接着道:“诸位放心,我与诸君共存亡!”又招来兵部侍郎:“传令城郊备守军,自卫军,埋伏南城门两侧,听鼓三声,中队从两翼偷袭,后队包抄胡中正退路!”
兵部侍郎道:“是!”
“凡领命者,立即出发!”
各将领都领了令纷纷急行离去,余下刘昕与蒋盛晖仍僵持着。
刘昕道:“王相!请让我们□□携龙武军齐上阵!”
“还有老夫!”蒋盛晖挎起手中横刀:“王相莫小瞧了年衰廉颇,他宝刀未老,老当益壮!”
王隐朝两位拱手微笑道:“两位将军误会了,并非晚辈不信任你,而是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他侧身握住玄鹤的手,交给蒋盛晖:“蒋公,如今圣上与太子卧病,璟王乃国之根本,晚辈请你寸步不离保护璟王,守卫皇宫众人安全!”
蒋盛晖一番豪言壮语积压在胸,可听到这几句,望了望玄鹤,最终无奈地答应了。
王隐再道:“刘将军,丰明曾入胡中正军营,知晓他们军队的特性。你放心,我定会护他周全。现在还请你携大理寺立即捉拿永昌王及李琛!他们手下有精锐的暗卫,你们一定要小心!”
刘昕默了一下,重重点头,走到儿子身边沉声道:“保重自己!”说完,与大理寺一起跨出殿门。
这一夜,惊心动魄,无人安睡。
王隐一番安排结束,仅仅只有一刻钟,殿内留守的文臣仍满座寂然,鸦雀无声。他们没法相信刚刚一番严厉强势的言辞,杀伐果断的军令,竟然由一个平日谦和圆滑的文人下达。
而这个文人从未上过战场,更从未行军打仗……
在这之前他们对这个人始终有所怀疑,他太年轻,没有功绩,却居在他们头上,可是刚刚却见识到他临危不惧,万事安排妥当,还主动身陷险境,他们莫名地相信了这个人,相信他可以解决叛军,平息动乱。
护卫正在帮王隐穿戴铠甲,铠甲压在他身上,仿佛有千余斤。这是一场不准失败的战争。
玄鹤走到王隐面前,对声侧的侍卫成嘉道:“你跟着王相入南城门,决不允许下出城迎敌,只可在城楼观望!”
王隐急道:“璟王——”
“王相,我是君,你是臣,君令不从,意欲何为?”
王隐怔愣少顷,无奈地点头了。
天际晨光熹微,白雾仍如纱,那一点微茫照亮王隐双目,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刚毅。
他跃马出城,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皇宫,又遥遥望向吴府的方向,无比想念林溦之的笑。
他一定要活着回来,为方皓报仇。他的兄弟满身箭羽死在他面前,这个仇,他要李琛一刀一刀的偿还。
马蹄伴着风声呼啸,地面在隐隐颤动,南门城楼鼓声如雷,骑兵喊杀震天。
寅时末,天还灰茫茫一片,百米无法踪迹。
今早有雾,这场战争像是上天刻意给的考验。
王隐飞快登上城楼,凝眸望去,白茫茫,黑压压,漫天的灰尘与白雾接连,烟尘四起,龙武骑兵杀气腾腾,挥着横刀杀入敌方。可胡中正更是勤学苦练多年的猛将,普通士兵根本无法近身,已被他长□□穿。
只有刘丰明一刀一骑,势如破竹,逐渐逼近胡中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