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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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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林溦之与方皓正在城北郊外。
树下有两匹骏马在树下觅草,深秋的树枝上晃荡着几片枯叶,下过雨的天空仍旧是湿漉漉的灰暗。
林溦之沉静地站在树下,负手眺望远方。另一个人活像一只大马猴,时而在树下来回走动,时而跳上马背,把马鞭抽得闷响,惊得低头吃草的马儿频频回望。更甚时,看见前方有马车驶来,他直接站到马背上,仰头聘望,刚扯了一把草的马儿承受着这个可怕的主人,到嘴的草都吓掉了。
沉静的俏公子看到他这不成体统样,瞪了一眼:“摔不死你!”
他充耳不闻,只是瞪大眼睛。
直到晌午,才真正等到来人。
方皓立即抽马挥臂,激动地喊:“二哥快看,他们到了!”
林溦之笑了,也纵马前奔。
陆则刚独自驾着马车,看见前方迎来的两匹骏马,笑脸也跟着马鞭一起挥了出来,朝马车里的人道:“溦之方皓他们来了。”
陆家长女陆青萍听见这话率先挑帘,马车还没停稳,她已经从马车上跳下来,朝他们挥手大喊:“林大哥,方大哥。”
马车停稳后,陆夫人及幼子也都下了马车。
等林溦之和方皓靠近,勒缰下马,先朝陆家夫妇行大礼。
陆则刚将两人扶起来,一时间竟激动无言。
方皓笑着端量陆青萍一眼:“哟!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我呸!”陆青萍朝他啐笑:“当年是谁在我们家哭哭啼啼半死不活的?整整三天还像个呆子一样,差点连吃饭都让人喂了!”
方皓假装无此事,看向陆濬文,摸了摸他的头:“小濬文当年走的时候才两岁,如今也都成大人了!”
小孩子最爱听被夸赞成大人,果然这句话让他很受用,陆濬文自豪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吧!”这是他临走时才从夫子那学来的典故。
林溦之与陆家夫妇正寒暄,听到这句也笑了。
方皓马上竖起大拇指,又从马背解下一个小包裹,打开递给陆濬文:“看看,这是给你带的小礼物。”
陆则刚当即出手阻止,却被林溦之拦下,“知大人的性情,我们兄弟二人哪敢忤逆,不过是小孩子拿着玩的鲁班锁,九连环什么的,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陆青萍扬脸,满不高兴:“我的呢?”
陆则刚瞪了这女儿一眼,陆夫人含着笑摇了摇头。
方皓指着林溦之:“这个找他,他最懂女人心。”
林溦之把锦帕拿出来笑道:“把我说的这么风流,反倒不像好人。”
陆青萍从他手中接过,打开,里面是常见的钗环,却精致工巧。林溦之哪里敢送真正的金珠玉钗,若是这般,陆则刚能当即翻脸轰人。他们兄弟俩又不是没被他打出去过。
陆青萍挑了一支,簪在以粗布挽的青丝上,转过头问母亲:“好不好看?”
陆夫人帮她扶正微斜的发钗,娴柔辗笑:“好看。”
陆夫人唇角微抿,眼中的光芒从未因为清贫而失清湛,笑容似春日碧水上的烟波,这一笑,流进了众人心底。
两行车马一路缓缓入城,陆则刚取了头顶的斗笠,弃了马鞭,任由马儿的行速,一边闲问两人:“东市口每月可有继续施粥?”
林溦之握着缰绳道:“仍在。”
“你们做得好。”陆则刚一脸欣慰,微顿片刻又道:“但是你们做生意的,少不得要与官员打交道,他们必是要收取钱财才能打通关节,这个你们得注意分寸。此行我进京入了户部必然会查账,到时查到谁,仅贪污受贿这一项就能顺藤摸出不少瓜,我只怕你们会受牵连,近日还是当心些吧!”
林溦之面色有些沉重,他知陆大人的性子,也不好劝说什么,只是委婉地道:“听说现在折子都递不到御前。”
陆则刚冷哼一声:“我来就是要打破此局!李相一手遮天已经多年,两个皇子都要听命于他,众官在圣颜面前也是摆设,就连那个新提携的左相都被李相压制的话都不敢说,个个皆是胆小怕事的无用之辈!”
方皓与林溦之对视一眼,各自脸上都有些青白,好像被责骂的是他们。林溦之凝滞少顷,又道:“听说……大人这户部主事之位还是左相举荐的。”
“哎!你们不在朝局还是太天真,”陆则刚道:“若是圣上不认可,谁举荐都无用。这些年李相一直独揽大权,又与奇王勾结,只要是依附了他们就有官可升,可是那些人整日都干了什么?拉帮结派,欺上瞒下,贪墨成风!居官如同贸易,却无人敢查。如今圣上把我调进京城,自然是要决心翻了那些烂账!”
两人点了点头,朝政之事他们不适合妄议,便只是听着默不作声了。
一行人朝城中陆家宅子驶去。
陆则刚曾在京中待过一年,当时宅子是工部按例拨的,现在仍是。院虽小,但离皇宫不算远。侍人们也早已经将院子打扫干净,该置办的一样不少,甚至还被户部的同僚多添了些。
虽说这官不大,可户部葛尚书特意安排了这些人来迎着,一是想让他们彼此熟个脸,二来是想给这个刺头提个醒,新官上任,安分守己,路不熟别乱喊,有什么问题先找同僚们商协。
林溦之邀了陆家一同赴宴,不出所料被拒绝了。已经快入院,他们两人的身份不便与那些官员碰面,只得提前告辞。
两人将马寄置别院,步行回府。经过升平楼时,林溦之看见了蒋家马车,他犹豫了几秒,想了想,还是去望安楼吃饭吧!
而楼上的蒋茂行与王隐谈的仍是京城名流美人,只是王隐神情始终淡淡的,目光一直流连在窗外。
蒋茂行也察觉到了古怪,顺着他目光望了一眼斜对面,停了杯道:“王兄怎么了?怎么一直看向得仙楼?你不会是想折旋了吧?”
“胡说什么。”王隐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自顾一饮而尽。
“王兄你这样显然是有心事啊!”蒋茂行再次给他满上:“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一定是在想喜欢的人。”
“喜欢就是魂不守舍?”王隐笑道,决心给这个风月高手一个参谋的机会:“喜欢应该是什么样的?”
蒋茂行一听这个来劲了,立即坐直了身子:“很简单,喜欢一个人就是总是想她,想见到她,喜欢看见她的笑容,希望她心里也有你,在意你的情绪,如果她没有,你就会难过,失望。”
王隐的目光落在窗外,若有所思。
楼下的人群中行走着有两位年轻公子,在微雨中都没有撑伞,其中一人一身雾灰纻罗长衫,发髻上束着一支月色竹玉簪。
那人的身姿王隐太熟悉了。
“喜欢她就是忍不住想牵着她的手,却又害怕她拒绝,总是小心翼翼地想讨好她,更渴望能得到她一点回应,心里梦里都是她。”
林溦之与方皓仍在往前走。
“王兄,你听见我讲话了吗?”
王隐已经抬起了腿:“听见了。”
“那你听完我说的话想到了谁?”
林溦之——王隐忽然怔愣了。
“哈哈哈,你想到了谁就喜欢上了谁。看你一直看向得仙楼那边,你肯定是在想折旋!”
王隐心里无端跳了又跳:“若水公子在楼下,要不要叫来一起吃饭?”
蒋茂行一听激动了:“要要,走,我们一起下楼叫他!”
两人匆匆下楼,蒋茂行扯着嗓门喊道:“吴公子,吴公子等一等。”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望向他们。
林溦之想假装听不见,走得更快了,可方皓却顿了步,回了头:“哟!熟人啊!”
林溦之回首,王隐竟然也在。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视线相碰,王隐那隐忍的心事彻底破土而出,克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一般,哪怕那人的眸子寡淡如水,他也忍不住靠近。
他想把那一汪清湖,搅动起涟漪。
蒋茂行先拱了手,语气自来熟地欢快:“在楼上就看到了两位公子,约得好不如赶得巧,两位还没吃饭吧?不如我们一起啊?”
“我们已经……”林溦之刚开口,方皓就打断:“你谁啊?”
蒋茂行见他语气不善,也拉下脸,但仍客气道:“在下蒋茂行,是王兄的朋友。”
方皓道:“不认识。”
有若水公子与王隐在,蒋茂不好发作,冷漠道:“无名小卒,无须你认得。”
方皓冷哼一声。
王隐莫名其妙,两人第一次见面,哪来这么大火气?
林溦之则懂方皓一向对朝中之人深恶痛绝,只觉得这些人个个都道貌岸然,全是披着仁义礼智信的伪君子。而这种世袭罔替的贵子更是顶着空位,白食俸禄,堂而皇之的朝廷蛀虫。
林溦之漾起一丝笑,轻扯了下方皓衣袖。
那抹笑很浅,可王隐还是尽收眼底,他道:“你们出城了?”
林溦之一愣,这才注意到几人脚尖皆有泥星,于是也猜到他们今日出城送了六皇子。
方皓最见不得王太平这种打小就有聪明样,他一想到二哥受的苦就觉得不公,忿道:“关你什么事!”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蒋茂行踏前一步,顿时被王隐拉住。
林溦之虽说想看见王隐,但两人这样莫名闹起来还是令人不痛快。同样也护住方皓,“多谢蒋公子好意,只是我们吃过饭了,就不打扰你们——”
“溦之。”王隐轻呼,声若呢喃,尾声带着点轻轻的颤。
这一声,将蒋茂行听愣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若水公子的名字,他只听说这位公子姓吴,可王兄竟然知道他的真名。
“一起去吧!还有方皓。”王隐道。
蒋茂行再次注视这个方皓,一脸呆滞,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方皓看了眼这个傻小子,又看了眼这个老狐狸,“不吃!二哥你去吧!我去望安楼收账本。”
“哎!我——”林溦之想跟上,却被王隐拉住了衣袖。
林溦之回首,对上那双深邃而又明亮的眼睛,未发一语,却如水草般痴缠着他。那目光里分明闪动着乞求与期盼啊!
王隐竟在渴望他!林溦之根本无力拒绝,心都已经软成了水,清且柔地朝他流去。
方皓一人怒气冲冲进了望安楼。赵掌柜看见这位少主子,忙迎上去:“我的爷,这又怎么了?”
方皓道:“给我整点吃的吧!还有安静的地么?”
“有有,楼上左拐,小竹屏风后面有两桌还空着。”
方皓点头,边上楼边道:“等下把这个月的账本拿给我吧!”
空的位置正好临窗,楼下的热闹声从支开的窗棂溜进来,方皓一会觉得喧哗,一会觉得凄凉。他饿着肚子,账本翻了两页便没心思了,漫无目的地遥望窗外……
楼梯口忽然传来‘咚咚’的上梯声,来了两位年龄相仿的女子,走前面身着淡色碧罗袄裙,衣饰淡雅,发髻高挽,仅一支绢花束之,却样貌不俗。明明走在前引着路,眉眼还一直后留意身侧的姑娘,生怕她一步跨两个阶不小心摔倒。
而受她照拂的女子正埋着头上阶,听她小声道:“吓死我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宫,就想尝尝被六哥夸上天的升平楼,结果一进去,王相和蒋二都在。”
“是啊!”侍女姜婵咐道:“还好没看见我们,这要是被圣上——”
“嘘!”玄珠立即捂上她的嘴,在旁边一桌坐下来。
方皓抬眸瞥了一眼这女子,也微微怔了,这姑娘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眉眼笑吟吟的,朱唇不点而赤,肌肤因微微激动染上抹桃红,梳的坠月髻也因行步散了两缕,发髻上插着一只的飞蝶华胜,华胜旁还有一支细小的碧玉玲珑簪。一双杏眼来回顾盼环境,几分调皮,几分天真,一是副不谙世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