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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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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已经是巳时了,方皓这才撑着懒腰下楼吃早饭,边咬着一个包子,边听下人来报:有客来访。
方皓即刻警觉起来。作为商人一向是以和为贵,几乎不会拒绝任何客人,可这一般都是由管家吴叔去接待的,遇上拿不定主意的事才由林溦之出面,可也不应该在此处,这处宅子只住人,不谈事务,且他们在京城几乎无亲友。
方皓放下包子,沉声问:“二哥呢?”
下人颔首道:“林公子一早就去兰芝苑了。”
“来人多大年纪,是何模样?共有几人?”
“只有一人。那人……约莫与林公子差不多年龄,相貌不错,身量也与两位公子差不多,衣衫虽普通,但挺知礼节。来人指名要见两位公子。”
方皓再问,“可看出此人身上有伤?”
下人不解:“没……没看出来有伤。”
方皓踌躇片刻,才道:“请他进来。”
王隐身形好像比昨日好多了,换了身深色的宽袖常服,没有佝着腰,也没瘸着腿,除去脸色有些苍白,确实看不出哪里有伤。
方皓坐在小桌旁,拿着筷子仍然捻着小菜就粥吃,一边打量来人。
王隐面目温和地叫道:“二弟。”
“谁是你二弟!”方皓呼啦呼啦两口粥,放下碗筷,拿起旁边的帕子擦净嘴,走到王隐旁边转了一个圈:“你的伤这么快好了?”
王隐见他主动关心自己,语气更加轻柔:“小伤,不碍事。”
“不是,好得这么快,你还敢来?不怕我再把你的腿打断!”
……
“不对,你怎么找到这的?我昨晚不是吩咐下人多绕几圈,他们没照做!!!”
王隐依旧温和道:“他们大约绕到丑时,但是我能记住。”
方皓不说话了,回到桌前坐下,单手撑着额头,把碗筷拨到一边。
王隐自顾上前,只是走路的动作非常缓慢,虽然未见跛,却好像拖着一条腿,身板也有点僵硬,停在他旁边,问道:“你们何时来京的?为何不来见我?”
方皓抬头:“为什么要见你?”
这……王隐脸上讪讪的,只好又问:“溦之呢”
“我都不想见你,他更不想见你。”
王隐不说话了,呆呆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似乎是等林溦之。
可是方皓却坐不住了,走近他,“哎哎,别在这碍眼,没事就走,你不避嫌我们还要避嫌呢!”
王隐抬首微笑道:“无事,我特意绕了小路,没人发现我。”
“还走小路?不怕再被打?”
王隐幽幽地望着他:“除了你,没人敢打我。”
“你!”方皓看他不动如山地兀自坐在这,仿佛是等不到来人不肯走了!“哎!我说你这人——”
门外忽有一人带着正午的明光踏进来,他眸光清淡淡仿佛不经意地扫向了王隐,纵然没有什么情意,可举目相对的一刹那,王隐的笑容还是柔了成一池秋水,僵直了身板起来,“溦之回来了……”
林溦之的心微微颤抖了下,晃过眼,瞪向方皓,那意思是问:你怎么又把他搞过来了!
方皓站起身,解释道:“这可不是我,不是我请他来的,我刚起床他就到了!”他绕了两步跨到林溦之身边:“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去哪里鬼混了?”
林溦之正要瞪他,结果无意与王隐的目光碰上,他波光流转,唇间的话也咽了话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刚要喝时,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沏了一杯,端到王隐刚坐的位置,垂眸道:“王相请便。”
旋即坐下,又问道:“王相此来,所谓何事?”
王隐的目光始终跟着他的身影游动,笑意温醇:“来看看你们。”
方皓恶作剧般横在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扬眉道:“现在看也看过了,王相请回吧!”
王隐动了两步,避开他,缓缓走向林溦之。仔细看,才能发现他的腿还是跛的,林溦之以茶杯盖着眼帘,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茶,不待王隐开口,他先道:“若是无事,王相还是请回吧!寒舍狭小,与王相人身份实不相符,日后……也请勿再登门。”
王隐的脚步僵在原地,眼眸朝方皓也晃了晃,有些不知所措。他无法回林溦之的话,自然不想离开,更不会因此不再登门。
定了定神,依然温声道:“我们都是兄弟,在这也没有什么王相,虽然有十年未见,但是从小一起长大,我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溦之……”
林溦之冷漠地抬手,止住他的靠近。
王隐的身体好像无法弯腰,但这一次倔强到底似的,弓着身接着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让你们吃了不少苦,我后来派人去虞山找过,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整座山都被烧了,我以为你们都死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就想抵消你的罪孽?”方皓冷笑。
“我……”
几人因这样的对白沉默了。
方皓忽然回想起那些掺杂着血的往事。当年他和林溦之已经十五六岁,不小了,可以娶妻生子,可以带兵杀敌,可遇事还是那么懦弱无主张。
那些日子的无助与害怕,那些冷冰的夜,滚烫的泪,随便露个头就觉得有无数鬼魅要杀自己。他们用了好些年才摆脱这些噩梦,可眼前这个人却要让那些前尘旧梦死灰复燃。
方皓的心像是被钝刀砍了一下,虽然没有磨出血迹,却也开始隐隐作痛。
这才觉得自己真的错了,不该一时冲动,更不该让王隐发现他们。虽然早晚有一天要面对,但确实不是现在。
“我日夜悔恨,梦里都是你们恨我的眼神,”王隐哽咽:“都怪我太蠢,没有发现有人跟着我,是我把人引了过去,是我害了你们,可是你们既然还活着,既然在京城,为什么不来见我?”
仍是无边无际的沉默。林溦之手肘压着小几上,茶搁在桌上,已经凉透。方皓远远望向门外,仿佛能透过深宅大院,能望向那连绵起伏的山丘灰烬……
王隐依然试图打破沉默,又看向方皓,“方皎呢?她还好吗?”
谁知方皓勃然变色:“你终于想起这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啊!”
王隐怔怔地望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死啦!”方皓咬牙切齿。
王隐蓦然一震,本能地认为两个少年都活着,一个小女孩自然也会被他们保护好。不可置信地将目光转向林溦之,他犹带着沉甸甸的心事,垂着头,发丝坠在鬓间,将目光隐藏在阴影里。可就是这样的神情,让王隐确定一切都是真的。
“拜你所赐,全死了……”方皎面目狰狞,朝王隐扑上去,林溦之立即拉住了他,双手紧紧钳制他的双臂,“方皓!”
方皓双眼通红,指着王隐:“是你,都是你害的。我们全家都被杀光了,余下我和方皎只想苟且偷生,好不容易在虞山平静地活了四年,你为什么要去?都是你害的,是你把人引过去的,我就这一个妹妹,也被你害死了……”
王隐僵持在原地,心好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越勒越紧,越勒越窒息。想问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怕更加触怒他,想安慰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佝偻着身体,犹犹豫豫地走近他,却被方皓狠狠一推:“滚,你给我滚,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你。”
王隐踉跄后退几步,后背撞到身后的茶椅,他忍着痛,稳定身形,又手足无措地看向林溦之。
林溦之单手扶着方皓,目光说不出的冰凉:“王相请回吧!不要再来了。”
王隐求道:“溦之……”
方皓再次大吼:“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