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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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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丰明刻意提前起早,怕宿醉的主子误了早朝。结果他踏进主子的寝院,中厅已轩敞,烛火在窗案幽幽摇曳,他仍顿在门外轻唤了声,才进了门,王隐朝服已穿配整齐,正对着铜镜自己束朝冠。
他忙上去帮忙,王隐道:“你把桌上的画卷收起来,收拾好,不能让人瞧见。”
刘丰明应了,他卷着画轴,收到黑漆嵌木柜里,边上了锁边道:“老夫人昨晚酉时来坐了一会。”
王隐问:“她有说什么吗?”
“你昨晚醉得厉害,老夫人见叫不醒你,便命我转告你,今晚郊园晚宴,她邀了吴家两位公子,让你下朝后早点到。”
王隐微怔,随即大喜:“我去通知他们。”
刘丰明生怕他现在就去,顺手抓过下朝后要换的衣服,跟上来,“昨夜已经派人通知了,他们都应了约,说是会准时到的。”
王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顿了片刻:“好吧。”
这是方皓十多年来第一次见王夫人,谈不上什么情意,也褪淡了感激。南川侯因替方林两家收尸而获罪入京,小侯爷却因大意将刺客带到他们的藏身地,至方皎、秦前辈以及横先生身死,所以恩过相抵,两不相欠。
虽然方皓还指望着王太平帮他报仇,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是王太平应该做的。
可天下哪有什么应该。
面对贵夫人的邀请,方皓没有再拧着那股心气答应了。为表尊敬,他特意准备了厚礼,还提前半个时辰到,此时正与林溦之静坐着等候。
方皓想起昨日陆则刚言语间对王隐的厌恶与鄙夷,而且还要弹劾他,他放下茶杯问林溦之:“昨日陆大人说要弹劾王太平,也不知是真是假,你觉得我们要给他招呼一声吗?”
“应该不会吧!”林溦之语调淡淡:“陆大人悲愤的是官场风气,王隐又没犯什么事。”
“可他那岳丈永昌王呢?昌王府的人横行跋扈,京城人尽皆知,陆大人若是从这里下手,王太平必受牵连。”方皓瞄着林溦之,“你就不怕我们事还没办成,王隐给进去了?”
林溦之沉默片刻:“这个我无能为力,若是你担心,等到他了,你可以问问他。”
“你为什么不问?”
“我觉得王隐自有主见。我们不是当局人,看得再透彻也不知其中形势。”
方皓抿了一口茶,等的人还没有来,只怪他们到的太早。闲来无事,他又问:“那我们要不要告诉陆大人,王隐其实是我们的人?”
“告诉他有什么用,”林溦之握着杯:“他们俩政见虽同,可处事不同,一个圆滑变通,一个刚正固执,若真出了问题,谁去听谁的?”
方皓又问:“那我们能把我们所谋之事告诉陆大人吗?也许他会帮我们。”
林溦之摇了摇头,“对于陆大人而言,二皇子应该死在公论审判之下,而不是死在我们手中。你我都清楚,只要二皇子倒台,我们必下杀手,这能让陆大人知道吗?”
方皓兀自又喝了一口茶,等的人依然没有来!
林溦之朝门外望了一眼,没有人影,然后就把目光落在了方皓身上,这次主动开口了:“昨日从陆家离开,陆大人让我们留意一下那个珠儿的身份,你自己说说吧!你送她回去时有没有打探出什么?家世住址?还有那一番言论,可不是普通商女能说得出来的。”
方皓道:“问了,她说这两年大街小巷讨论最多的人除了折旋与若水公子,就是朝廷新贵王隐,还说她家有一位亲眷就是门下省的官吏,左相这些年做过什么,这位亲眷很清楚,常与她爹闲谈,她听到过不少。”
“倒是一个忠心护主的人。”林溦之赞道:“那你送他回去有没有打探到她家门府住址?”
“打打打探……这些干嘛?”
“你不要娶人家吗?不打听清楚怎么提亲怎么预备彩礼?”
“你胡说什么呢!”方皓声音莫名地有点虚:“我和总共才见了几次面?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见过哪个人只见了朋友几次面,莫名其妙去挖人家祖宗十八代的?”
“朋友是那种眼神吗?朋友能手拉手挽着臂吗?”
“反正我和她不熟,”方皓含混地解释,似乎又感觉到这话有点刻意不近人情,又补充道:“说不熟但也吃过几次饭,她似乎怪有钱的,点名要去升平楼,每次点菜一桌子,结账我都替她心疼。”
林溦之有点惊讶:“她家是做什么的?”
“她说是卖粮食的。”
“那京城卖粮食的可多了,我们也卖。”林溦之瞥了一眼只顾吃的方皓:“以后她要是再让你推荐什么,你就只推荐我们的商铺,有钱白不赚!”
“二哥你咋恁黑心?”方皓错愕:“万一以后被她知道,我说不过去啊!”
林溦之幽深地眯了他一眼:“这算是承认了?”
“我——”方皓又要解释,林溦之抬手止住了:“行了!我才懒得管你,你自己决定就好,如果真的喜欢人家,早日探听清楚,不能让人家姑娘受伤,更不能让自己受伤。”
“知道了!总是跟训小孩似的,不就比我才大两岁——”忽听见门厢外竟有折旋的浅笑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站起身,王夫人与折旋被侍女拥簇着一同进来了。他们脸上顿时漾起客气又含有几分真情的笑,王夫人一见方皓顿时显出了百感交集神色,立即迎上去,激动着拥住了他,一边哭着‘皓皓、孩子、我的儿’地乱喊……
林溦之趁机低声问折旋:“王夫人让你来的?”
折旋如水的眸子带着点歉意:“前两日王夫人邀我赴她的私宴,没来得及通知公子。”
林溦之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点点头,人不自己邀请的,不好说什么,只得默然。
一张石纹仙台圆桌,王夫人与折旋坐在一起,往下是林溦之,然后是方皓,余下的四张空位仿佛是画蛇添足。
若是折旋不来,林溦之自然而然地认为只余王隐未到,可也许……过一会儿他会看到一对恩爱的鹣鲽情深意浓。毕竟有传言,郡主多年未育,左相仍对他痴心不渝,宁无子嗣也不纳妾。
王夫人把他们都当成了儿子,所以叫来了折旋,亲儿子又怎么可以独身前来呢?团团圆圆,热热闹闹才更像一家人。
就像王夫人,此刻仍在追问方皓:“那女子多大啊?”
方皓挠挠头:“大约十五六岁。”
“家住哪里?是什么身份啊?”
“这个……”方皓有些难为情,“我和那位姑娘真的是刚认识,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关系,不知道这些。”
王夫人嗔怪道:“这傻孩子,连人家年纪家世都不过问,平时都聊了什么?”
“就闲聊,也没……”
银丝水晶珠帘荡起一串叮铃声,仿若相击的甬钟声撞乱人心扉,王隐跨步走了进来。除了王夫人,另个三人都站起身,微微欠身以示礼节。
王隐略扫了一眼,向母亲行礼时脸色已经变了,林溦之竟然把那个女人也带了过来,还和她坐在一起!
他朝大家略微点头,一声不吭地埋头坐下。
方皓赶紧戳了下林溦之,倾斜着身子低声问:“什么情况?”
林溦之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王隐已经连喝了三杯闷酒,侍女刚给她倒完一杯,他就把人家赶出去,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两盅全灌下去了。
众人见他这般,一时都不敢说话。
王夫人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到他不分场合地在饭桌上甩脸色,结果不知怎么今天在自己的兄弟面前又甩了这张臭脸!即便在朝廷受了气,也不该把情绪带到这里来。
王夫人不想惯着他,也不想理他,继续笑对方皓:“下次把人家姑娘带过来,我帮你打听打听,”她眼眉浮出一丝柔和的狡黠,“放心,我绝对不动声色地打探清楚。”
“这……还是再等等吧!我跟那个姑娘真的不熟。”
“是吗?”王夫人边说边给折旋夹了块如意松云糕,“我怎么听说你都拉了人家的手,还亲切地叫着珠儿?”
“我、没有……”方皓招架不住了,剜了林溦之一眼:“二哥你到底同夫人胡说了什么!?”
林溦之的坐姿非常正经,嘟着嘴:“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过。”
“少来!你到底胡诌了什么?”
那边王夫人已笑得微微喘息,折旋的笑靥也如春水烟波般一圈圈荡开,她半掩着唇,替林溦之解围:“我说的,我说的,是那次见你珠儿珠儿地叫,以为你们关系特别熟悉。看见她要走,还要出去追人家……”
一对三,方皓根本说不赢,他在这欲哭无泪,可是还有一个人已经彻底气疯了!
他们说的什么王隐完全听不懂。他下了朝就打算往宫外跑,但是最近国库充盈,圣上心情大好,非要留着他对弈。他脑子里乌云翻滚,心不在焉,结果一直输,越输圣上越高兴,越高兴越不放他走,到最后他输的痛哭流涕,甘拜下风,圣上也乏了,才心满意足让他滚蛋了。
出了宫一路飞奔,恨不得自己亲自驾驭马车,结果他千辛万苦赶到,就让他看这一幕!
两人语言上默契浓情也就算了,他还发现,在方皓与母亲说话时,那折旋一直替林溦之夹菜,桌上荤素相宜,可她显然非常熟悉林溦之的胃口,玉箸夹来的每一道林溦之都吃了。
王隐头顶冒着熊熊大火,忍无可忍,忽然一喝:“林溦之!”
林溦之手里还掂着筷子,蓦然听到这连名带姓的一喝,手中的筷子都抖了抖,对上王隐的眼睛,声音也是带着颤音的:“啊……啊??”
不只是他,折旋都被王隐这喝声给吓到了,有些忐忑地望着他。
王夫人发话了:“你又发什么疯?”
结果见王隐拍了拍身侧的身沿,面无表情地对林溦之道:“坐这里!”
王夫人原本责备的表情顿时放松了下来,“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吗?”
林溦之还犹豫着没有动,王隐又道:“要我去扶你吗?”
……
林溦之怯怯地起身,怯怯地走过来,又怯怯地在王隐身旁坐下。
这下某人脸上终于弥开一缕微不可闻的笑意,阻止折旋递过来的碗碟,“不要了,换新的。”
方皓无语地哼笑一声,瞥见对面的折旋抿紧了唇,已经没有最初时的神采。
饭桌上被王隐这么一搅,气氛都有些沉寂,可某人却恍若未闻,得偿所愿,一个劲地给林溦之夹菜,夹一个,还示意林溦之吃下去,等到第三筷时,林溦之有些木然地看了王隐一眼。
王夫人瞥见这一幕,脸上盎然出无奈又欣慰的笑意,“溦之还是这么听他的话啊!他就时候就总是这么待你,长大了你还惯着他。”
林溦之正麻木地嚼着王隐夹来的菜,不吃不行的那种,绷着泪说:“我……被压迫习惯了。”
一桌人又都笑了起来。
王隐尤为高兴,他下意识地瞥了林溦之一眼,心想,压迫?说的我好像真对你做了什么似的。
反正能不能做什么,这个人是我的,从小到大都是。
他得意地抿了一口小酒。
此时方皓也笑着接话:“夫人你不知道,溦之哥可从来不惯着我,说不到两句脾气就上来,还动手!哎哎!看,看就是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我……”
王夫人都被他们逗乐了,仰着首灿笑不止。
桌面上还冒着咕嘟咕嘟的热气,王隐还沉浸在那个压迫里,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