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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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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皓逃过这劫后,倒霉的林溦之开始了。
王夫人看了一眼乖巧浅笑的折旋,握住了她的手,发问:“溦之和折旋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
林溦之坐直身子,“哦,这个——”
“他暂时不会成亲。”一截冷硬的语气凝结出了僵滞。
王夫人脸上的笑意也被儿子的冷硬截断下去:“你怎么知道?”
王隐道:“没有合适的。”
“我觉得折旋就挺适合。”王夫人侧眸微笑,以目安慰紧张的折旋。
王隐道:“她不合适。”
折旋的脸色已经白了下去,眼睫微微眨动,抑制眸底的潮湿,她突然很后悔曾向这人坦言她段难堪的过去。
她知道这个话题再说下去,王隐一定会抖出她的身份,正要开口,却听林溦之道:“主要我现在无意婚娶。”
王夫人目光微转,不动声色地扫了几个人一眼,已经察觉出这几人神情和语言里的古怪,不便再追问什么,只好微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点都不体谅长辈的苦心。”说完又转眸和折旋闲聊起来。
这边方皓也终于能歇着吃两口菜了,他剔着刺骨,边小声跟他二哥嘀咕:“是不是长辈都这样,见面就问有没有心上人啊,模样怎么样啊?家世怎样啊?”
林溦之也压低声音笑道:“等你订下来之后就会问你何时纳采啊,何时请期啊,迎进门后又开始问娘子怀上没有啊!所以教你一个招。”
方皓眉头一挑,凑近林溦之,听他小声道:“下次王夫人再问你,你就问她,太平哥怎么还没给你添个孙子?”
方皓低声笑了出来,抖动身体时无意瞥见王太平冷若冰霜的眼正刺着他,他颤了颤,用手指暗暗戳了戳林溦之。
林溦之回过首,还没对上王太平的眼,余光就瞥见自己碗内已堆积成了小山坡。他瞠着目,转向王太平,又是那种不容置喙强势的表情,示意碗里:“吃完!”
林溦之心里挣扎了下,果然,冷落谁都不该冷落这个小侯爷,哦,现在是小相爷。
然而他真的吃不下了,他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夹了下,想趁人不注意失手打翻,可是很不幸,他身旁的人眼睛长在了他身上,火眼金睛看穿了他的意图,凑近他,还压低声音:“要我喂你吗?”
“……”林溦之认输了,挑着眸光,幽幽怨怨地示好:“太平哥,晚上不宜吃太多……”
这句倒没压低声音,王夫人听见了,接道:“无事,溦之你那么瘦,多吃点无妨。”
“我只是看起来有点瘦,事实上……愕!”事实上,有一只手掌直接抚上了他的腰腹,还左右游走了一圈,然后半似回味的语气:“嗯,是有点肉,但还是比我瘦。”
林溦之全身都僵硬了,他感觉到身体上的血液都往脑袋上冲,脸上已经漫出一抹血色,身上那只手还游来游去。
林溦之一只手假装吃菜,另一只手去推乱动的手掌,结果反而被这只手紧紧地握住了。
他侧过眸瞪着王隐,王隐视而不见,反而贴近他道:“是不是只有母亲在的时候,你才这么听话地配合我?”
“咳!咳咳……”
“慢点,慢点!”王夫人忙道。
折旋连忙把帕子递了过去,却被王隐挡下了。
“你又对溦之说了什么浑话?”王夫人又笑又气:“不要看他好脾气就随意欺负他!”
林溦之的脸色呛出红晕,捂着唇举手摆了两下,含糊道:“无事,无事。”反手去推跑到他背后顺抚他的那只手。
可是老流氓肆无忌惮,脸还贴近他的肩胛微微后侧,这个姿势,对面的人根本看不见他在人家后背乱摸。
他们对面就是王夫人,林溦之简直不知道这人怎么就那么大胆,他尽力保持着一本正经,低声道:“松手。”
“叫声太平哥就松手。”
“得寸进尺。”
“叫声哥就得寸进尺?那叫声阿郎……”
一侧的方皓已经听不下去了,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几个说什么悄悄话呢?”王夫人悠悠一笑,眉眼眨着狎昵,“看看你们还像小时候一个样,真是长不大啊!这样也好,王太平这些年都死气沉沉的,也就知道你们还在京城这段时间才算活过来了。”
两兄弟俩都下意识地望向王太平,王隐却像是一副喝醉了偏要端成镇定自若的表情,于是两人的愧疚瞬间消逝了。
林溦之再次低声道:“你再这样反握着我的手,我怎么手腕就断了。”
“……哦,对不起。”王隐意犹未尽地松了手。
光明正大的耍流氓到此结束。
一顿饭吃出了欢喜与悲伤。怀着浓重欣喜的折旋甚至以为今日由王夫人做主,王相见证,能替她与林溦之把终身定下来,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王相突然的反差。
今日他这般模样,哪像是一个端重的兄长,分明……分明是见不得林溦之与别人亲近。
可是没有谁能阻挡不了她的感情,有些事也不是权力能决定的,那个把她从泥泞中拉出来的人,让她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不只是她的恩人,更是她的理想,是她多梦的夜晚,光明清澈的相思。
她忠实的只有他。
小厢里灯火载耀,舒暖宜人,偶尔有风过廊,晃起珠帘清越轻响,伴随着间歇的笑声,听出富贵人家的康乐与欢畅。
一道院,一扇门,隔绝出两个世界。当他们踏出酒楼,凛冽的风将他们拉出现实,也走向短暂的分别。
折旋跟在林溦之身侧,侍女正帮她披上织锦白狐狸里鹤氅,她团着手,见林溦之正在系外氅的丝结,也不顾自己,忙伸出上去亲自帮他系好。
林溦之微笑道:“你自己赶紧穿上氅衣,别着凉了。”
这样的画面,任谁看到都慨叹一对郎才女貌。王夫人眉眼弯弯,唇角上翘,嗟叹道:“真是般配啊!”
然而她的儿子已经一阵飓风似的走过去,对折旋的侍女厉声道:“立即把你家姑娘扶上车送回去!”
折旋的脸色瞬间一僵,然后竟毫不退让地逼视过来,“王相以前并非这样!”
众人皆怔,尤其是王隐,没想到这女子脾性这么大,他掠过一丝不快:“你也知道是以前?”
王夫人已经移步前来,林溦之怕气氛愈僵,挡在折旋前面,以目遏止她再次发声。然后拉过王隐对王夫人微俯身姿,关切道:“夫人赶紧上车吧,别站在风口里,当心身体。”
王夫人瞥了众人一眼,点了点头。
这方折旋被迫与王夫人告别,望向林溦之的目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着离去。
许是这次相聚比较欢愉,王夫人握住两个外姓儿子的手没有那种生离死别的眼泪,有的只是真心的关怀与亲昵。
王隐扶着母亲上车后,她又掀开小窗帘与两兄弟摆手,却狠狠地瞪了王隐一眼。
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温和到没有喜怒的儿子,今日见他又回到儿时的生动,又是生气又是高兴,但他对折旋的态度还是令人气愤,端严了脸道:“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王太平抿唇不语。
两兄弟俩默契地对视一眼,悄悄地融入到夜色中。
离开了长辈,方皓终于不用表演了。某两个人桌面上的小动作全被他尽收眼底,真的让人无语问苍天!一个是欲擒故纵,一个是真流氓,且旁若无人。
他憋了一晚上,此刻再也忍不住:“你们俩到底什么情况,怎么那王太平一副醋坛子打翻的模样,人家折旋得罪他了吗?一个劲地针对一个姑娘,你不是说他曾经还劝你和折旋早日成婚吗?”
林溦之苦笑一声:“你也会误会吧!”
“什么叫误会?我又不瞎。”
“所以……我也会曾错了意,后来忍不住问他了。”
方皓心念一动,都跟着紧张起来了:“他怎么说?”
“他说他对我们很愧疚。”林溦之目光一闪一闪的,里面却是冰凉的自嘲:“只是愧疚。你感觉到了吗?他一直围着我们或者说是围着我,试图找一条能通往儿时的路,把我们都拉回曾经的相处模式。如王夫人所说,我小时候最听他的话,可是因为我已经不能坦然地面对他,他却以为是我们不肯原谅他才冷落他,心里愈加自责,愧疚,不知道怎么弥补,只能用这种笨拙幼稚的方式……”林溦之顿了下,“以后你多和他走动走动吧!免得他总觉得是我们孤立了他。”
“我?得了吧!我去有什么用,他想见的人又不是我!你看看他那眼神,满眼都写着溦之溦之溦之,恨不得黏在你身上,我靠近你两步他就要瞪我,我可不想没事去找死。”
林溦之又闷声笑开:“可惜,他想见的林溦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了。”
方皓踢着暗夜里的小石子:“是你多想,我看都一样。”
“但是我已经没办法以正确的心思面对他了。”
“那我没办法啊!人家看不上我。诶,要么我也给你支个招?”方皓侧过眸,但是身体已经做好撤离的准备:“哪天你假装喝醉酒,直接抱着他亲,然后——啊啊啊啊——!!!”
这惊悚的叫声惊醒了枯木歇息的黑羽,扑振着翅膀划过城楼街巷的同时还不满地聒叫了两声……
林溦之的巴掌确实毫不留情地抬高,可是天地良心,他根本没有触到方皓的头,这小子已经先夺其声势,造其恐慌,逼他停手了。
林溦之岂能放过他,两个人幼稚的成年人已经在夜幕中你跑我追,打闹起来。
他们没有注意到,身后正有一个快步想要追上他们的人。
王隐将母亲的马车送走后,折回身,两位兄弟连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他虽失落,可还是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拐了个弯,才看到前方有两道秀颀的背影,两人正交谈着什么,他加快脚步,却忽然见林溦之挥动衣袖,方皓抱着头惊叫,随即两个人跑着跳着打闹起来。
王隐缓缓停了脚步,目光却慢慢拉远,凝视那挥舞的广袖,跳窜的步伐,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
多年前,他也曾参与这幼稚无聊的打闹中,那个时候他还以为天长地久,他们会一生如此。
后来世事巨变,骤然失去一切的绝望淹没了他太久,久到他失去了一切知觉与色彩。然而上天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又把他曾失去的一切送到了他面前。
他抱着这个巨大的惊喜,激动着心急着,凭着以前的记忆撬开他的宝藏,然而不知是不是他用错了方式,他的宝藏里什么也没有,他的心忽然就空了。
那两人身影的愈渐愈远,像是断线收不回的风筝……王隐仍静静地凝望着,直到那模糊的影子彻底消失,他才感觉脸上有冰凉的液体滑过,王隐手一摸,惊觉自己竟然哭了。
在冰凉浓重的夜里,王隐终于明白,他们走失的这十年,他彻底挤不进、也追不上了。
到最后,始终是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夜清如霜,寒煞归人。
得仙楼里的音乐靡靡缠绵,让人远远地听见都恍若浸醉在绮美的温柔乡。
而后院的湖心亭的小楼,虽烛火煌煌,却寂然无声。
折旋垂着首上楼,满脸的幽寂,听见侍女抱香暗自嘀咕一声:“我们走时也没点这么多灯烛啊!”
抱香推开门,先入目竟是一身玄色冶袖蟒袍,腰系白玉珠旒玉带,正翻看案册上的一本琴谱,当他回过眸来,望人的眼瞳犹如一潭深井,明明看不出什么情绪,却令抱香猝然一震,惊慌间仓皇下跪。
屋内除了此人带来的侍人,还有站着施梦岚及两个侍女,皆是垂首静默伫立,唯独他,即便如普通人一般静立,而你一眼望去,众人皆成背影,只有他直直地落在你眼睛里了。
折旋惊魂未定,却听圣上沉静道:“好了,该下去的都下去了。”
施梦岚此时明明是背对着圣上走来,仍不敢抬眼与折旋对视,面色已经是惨白如纸,额角全是细密的冷汗,鬓角的翠金珠珰簌颤着,亦如她的脚步。
众人一走,折旋才惊醒般对圣上行礼:“折旋不知……先生要来,让先生久等。”
事实上,除了那块錾金腰牌,天子不曾对任何人告知自己的身份,可这里却没有一个会人质疑他的身份。
圣上扶起俯身的折旋,微笑道:“本就是我叨扰了你,望你不要怪罪才好。”
折旋盈盈浅笑,眸色仍是抑制得紧张:“先生既来,怎不派人寻我早些回来?让你白白在此久等。”
圣上在侧座坐下了:“你有约在先,我贸然前来已是叨扰,又怎能搅了你的宴约。你也坐下罢,这般站着说话让人拘谨。”
折旋尽力调笑:“先生也会有拘谨的时候?”
“自然,比如面对你时我会茫乱不知说些什么好,说些什么合适。”
这一番话真是深深激人肺腑,一位九五至尊面对一个女子时竟也会紧张慌乱?
折旋震撼了,头发都微微发麻,稍稍掀起眼帘瞥了眼前人一眼,恰恰与他目光相撞,也撞乱了折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