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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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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林溦之几乎是听着夜漏声睡的,又一次模模糊糊醒来时,看见昏灯那里的水漏停掉了,估摸着王朝上朝的时候也要到了。
他坐起身,想掀开被子看一下王隐的伤势,拈着被角又犹豫一秒,万一他突然睁眼发现自己正在脱他衣服,那画面……怎么说得清楚?
只能放弃。
王隐仍然没有醒来,林溦之从他身边起身时他也只是在枕间迷迷糊糊动了下,眼睛仍然闭着,然而没过多久,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摸身边的人,却怎么也没有摸到,他猛地坐了起来,眉宇间全是茫然,难道昨晚是在做梦?
林溦之已经束好了发,发髻上是王隐送的那根玉簪,他走过来,看王隐呆呆地坐着,问:“醒了?手臂还疼吗?”
王隐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溦之,摇了摇头,道:“溦之,你用上了我送的玉簪。”
林溦之假装不经意地点了一头:“让我看看你的伤。”解开他的寝衣,手肘处的淤青颜色更深了,他眉尖蹙了下。
王隐也低头看了一眼:“已经不疼了,这种伤抹药也没用,不用管了。”
林溦之点了点头,“那赶紧起来吧,衣服穿好,别耽误了时间。”
王隐使坏:“你帮我脱的,你帮我穿。”
林溦之一个弹指弹上了他脑门,站起身:“你就赖着吧!看谁最后受罚。”
王隐急了,也跟着跳起来扯住他衣袖:“你不负责!”
林溦之回头望了他一眼,目光又缓缓向下,瞥见衣裤那里仍是直直翘起,他压着嗓音,带着小猫挠人的痒说:“负什么责?我还没怪你抵了我一夜,我都没能睡好——”
猛地一下他撞进了王隐的胸膛,王隐单臂死死把他箍在怀里,吐息紊乱:“谁让你不帮?”
林溦之挑眉:“不是你说不要的吗?”他说着这话垂下的手却没有闲着,偷偷地移到某个位置,出其不意在那突然捞了一把!
“嘶——”王隐脸色骤变。
林溦之捞完就跑,狂笑着去打开门。
“你给我站住!”王隐伸长手臂去抓他,还没抓住,房门已经敞开,林溦之也顿了步,他们看见门外的刘丰明正举着手,叩门的姿势。
刘丰明睡得倒是好。他被宋乘星叫到吴府,两人在雪地里还过了几招,引得那院的人连声叫好,他一得意,完全忘了他主子。
好在守夜的侍从在寅时末叫醒了他,把到领到林公子的院子,然而……
他的主子衣衫不整,胸腹裸露,一副被人轻薄过抓人负责的姿态。
“主、主子。”刘丰明手指颤着,又看向林溦之,“你们……”
林溦之连忙捂上刘丰明的眼睛,捂完又觉得欲盖弥彰,松下来,有些难为情地笑:“丰明,你主子他、他只是昨夜在我这里睡下了,你知道的,我们是多年的兄弟,习惯性打闹玩笑,他那个衣服呢!”林溦之回头看了一眼,好在王隐知道自己把衣带系上了,他又清清嗓音:“他自己睡觉不老实给蹬开了,年轻人不要误会,不要误会啊!”
刘丰明呆愣了许久,然后点头:“是这样啊!”
王隐跟着林溦之一起去前厅时还止不笑:“溦之,你一口气解释了六十个字,你平时是这么话多的人吗?了解你的人都知道,如果你话多,一定是紧张了!”
“赶紧走你的吧!”林溦之一巴掌拍了上去。
今日雪停了,雪后晴空,寒梅初萼,满枝风骨。仿佛这一场雪,只为了成全梅花的清绝。
文人墨客都在陌凌园赏梅,这里人多,做什么事也不显眼,王隐下了朝便应了蒋茂行的约,陪他一起附庸风雅。
事实上王隐还约了徐广思与苏惊白,让苏惊白这个真才子陪着蒋茂行这个傻小子,随便还给他们塞了两个美貌侍女。
京城中的名贵公子蒋茂行都认识,也并非第一次见苏惊白,但他好奇的王兄为什么叫了苏惊白而不是若水公子,他可是亲眼看见王兄亲自喂那若水公子吃菜,这事发生在王兄身上简直不可思议,这种讨好更让人嫉妒!当然不是他嫉妒,六皇子郁闷了好几天,也嘟囔了好几天。
于是他拉过王隐小声问了出来。
王隐愣了愣,神情带点了幼稚的炫耀:“下次我带他单独出来赏。”
“啊……?”
“你带谁单独赏?”苏惊白凑上头来。
王隐含糊其辞,糊弄过去后,招来两位侍女。
有花有酒有美人,与才子相得益彰。他和徐广思只能算官场老油条,这些年除了公文,诗词翰墨早已停笔不辍,便踏入了梅林深处。
于无人的寒枝处,听徐广思道:“陆则刚已经忿然上了五道折子,全都被李党压了下来。”
两人缓慢向前走着,王隐道:“他是有查到什么吗?”
徐广思叹了一声:“齐代杰是个好孩子,应了陆则刚的要求,每夜冒险帮他调出账册,可那有什么用?折子递不上去,那些人又在逼迫他主动辞官了!”
王隐笑笑:“只要他顶住就无妨,如果他连最基本的打压都扛不住,那真的难成大器了。哦,还有那个齐代杰,找个机会把他也约出来吧!人最怕茫然做着不知为什么这样做的事,我设个宴,专门为他,让他定定心,包括他应有前程。”
“这你的格局又笑了。”徐广思虚虚地笑他:“那孩子为我们做事从来没想过功劳,曾经还写了一首诗:不予功名事,力图报国恩,投躯致明主,生死敝如尘。看看这样的好孩子,没有显赫的背景,也没有什么高深的智慧,却一直有一颗看破黑暗又明事理的心。”末了,又赞一句:“忠实,淡泊!”
王隐抬了一下手:“年轻就这么淡泊是不行的,人要保留原则向上走,要去争,尤其在官场。我得见一见他。”
徐广思笑道:“我怎么以前没见你这么喜欢做老夫子呢!”
“培养了新人才能急流勇退哇!”
徐广思的脚步倏地滞了一下,有些惊愕,不知他这话是真还是玩笑。他侧眸瞥了王隐一眼,他脸上有淡然的笑,眸光缥缈拂梅,可实际什么也没有落到他眼里,真的空若无物。
如此年轻竟萌生退意?徐广思不太信,所以也没有问,说了今日的正事:“眼下还有一事,你可知陆则刚那些折子上除了公职的不忿,还有一道,是弹劾你的。”
“哦?”王隐侧过眸来,竟然笑了。
徐广思见他如此浑不经意,心叹狂妄,更将那折子背了出来:“昌王圣其弟,享其尊位,岁禄万石而不治事,车旗邸第,田园水硙,仅次于圣,却仍贪婪无度,掊敛聚财。其婿左相身居高位,却纵其宗奢靡贪墨,饕刮民膏,一人贪牵纵由之,殆无止于此。微臣素闻左相昔取容悦,迎合上意,以固恩信,处高却不配德,任于政却损其体……”
徐广思背完,王隐抿唇笑道:“把我的这封留好,时机一到呈于圣上。”
“王相这是何意?那昌王府毕竟是你的岳丈,如他受罚,你必其累。”
“你觉得圣上仅凭我一句话就听我安排陆则刚入户部?”王隐松了梅枝,“人人都说陆大人刚直公正,若他上疏众人却撇下我,那我与他无私也有私。他目中无我,才能更证实我的清白。再说,那永昌王本就肆揽珍财,圣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好提点他,可总要有人去捅了这娄子,敢打皇家的脸也只有陆则刚那种人,所以说只要他顶住。”
王隐凝视着一朵红梅,“如今他已经积攒了名望,再加以磨砺,若在朝廷有一番政绩,那地位也就稳固了。稳则难撼,魏公诤骨,风烈会再存。”
“诤骨风烈不在魏,我们缺乏的是虚怀纳谏的贤明。”
难得听到比自己还谨慎的人说出这种话,王隐有些诧异:“以敏清看,太子是吗?”
徐广思字敏清,比王隐大了十岁,入仕也比他早,按理说应是他的前辈,可王隐官职却比他大。两人最初一直以官职相称,如徐侍郞,王相,后来成为一条船上的人之后,也就慢慢直称对方的字了。
密林深处人愈少,梅香也愈浓烈。徐广思拨开一处挡目的梅枝:“这些年二皇子一直闹腾,圣上心思难测,放任不管,太子却被他们折腾得提心吊胆,谨小慎微。他那个太傅还一味地哄着他,把他保护得风雨不侵,可这也导致他软弱无主,遇事不能独挡。这样的人若登上皇位,大晟朝怕还不如现在。”
王隐点点头:“那你觉得六皇子玄鹤如何?”
徐广思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话义,也深知他们私交甚好,但还是直说:“我不是没想过,可六皇子和那蒋家二子一样,整日只知吟风弄月,圣上对他放松,他自己性子还松散,诗书六艺,经纶国策你说他不通,他也掌握了不少,可就找不出出挑的,这些年都是庸常无为,实在,实在是……”
“朽木不一定不可雕,主要看身边影响他教育他的是谁。比如敏清你。”
这样的抬举徐广思依旧没什么情绪,且不说另辟的一条路的艰险,到最后这件路能不能通都是问题。
他不知如何回答,点点头算是应承:“且看他从云州回来有没有长进吧!”
前方蒋茂行正在朝他们招手,两个人一起穿过梅林缓缓走去,两三点梅瓣寥落于他们身上。
徐广思目光迎向跑来的蒋茂行,收敛好思绪,朝前方努唇:“近日礼部有人提议玄珠公主的婚事,名册中就有这小子的名字。”
王隐道:“听说了。圣上最近病着,玄珠公主亲尝汤药,昼夜侍疾,圣上多次赞叹,这婚事怕是一时定不来。”
“这天下者,圣其家,未有不念其家者,最宠爱的女儿嫁出去可就是别人的了!我们这位圣上对权力多忌疑,但对女子还满是怜爱慈心啊!”
而他们口中的玄珠公主又一次溜出了宫。这一次的装扮却让方皓惊掉下巴,一身破布棉衣,棉衣外衫还撕开了一条,青丝也一块绦布挽着,脸上还刻意画蜡黄,活像一个乞丐。
“你你你们怎么穿成这样?”方皓瞠目。
“我我我们看陆姑娘穿得很朴素,而我们每次都像两只孔雀,所以就就……就这样!”
姜婵听着公主的语气,捂着肚子快笑岔气了。
方皓也哭笑不得,“你做你自己就好了,青萍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那不行,谁让你那日没提前告诉我要去他们家吃饭,害得我都没准备贽见礼,多失礼仪。”
“这个并……”方皓话未完,玄珠指着桌面,“唔——”姜婵已经把桌上的包裹打开了,顿时金光闪闪,光耀夺目。全是金银翠钿!
我的天!惊得方皓连忙扑上去盖上,左右看了看,还好没有人。他低声道,“大小姐,你们是要干什么?你把你家里的金银财宝全偷出来了吗?”
玄珠也压低声音道,“这是送给陆夫人和陆姑娘的,她的弟弟喜欢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等下陪我一起去买吧!”
“你把这些全部收起来!”
“为什么!”玄珠拉长了声调:“东市口的乞者不能送,陆家也不能送?青萍姐姐还有她母亲都是以麻布挽发,全身上下没有一寸首饰,就连衣服都有补丁的,哪有女子不爱美的,这些都是我挑了最好我最喜欢的,绝对不是——”
玄皓摆摆手打断:“就是太贵重!你拿这些去,连她家门都进不了。”
“可是……他们家明明那么……”玄珠不好意思说那么破旧贫寒,屋里没有一个像样的器皿,家具虽有却是统一的官制,院中不种花木却是瓜果时蔬,另圈出一片养家禽。这还是陆青萍帮他们做事积攒下的钱换来的,如今都还是幼崽。
午饭端上来的也是糙米粗食,因为他们来特意买了一只鸡,陆姑娘和弟弟还去河中捞了几条小鱼,然而方皓却说这是为他们特意准备的荤菜,也是难得的荤腥了。
陆则刚不受贿更不接受朋友的馈赠,仅凭官俸养活家人,虽说足够,却也得紧着过。本朝的纸张比肉价还贵,银钱总要省点下来为儿子的仕途做打算。
这一切,林溦之和方皓早已默契地配合好陆家的脾气,毕竟当年被轰出门过。
方皓认真凝视着玄珠,道,“你这种赠送是因为同情陆家吗?”
“我……”玄珠嚅嗫着唇,说不出话。
“你想想,同情可怜的背后是什么?”方皓先把包裹系好,“你把陆青萍当成你的什么人?”
“当然是朋友。”
“嗯,”方皓点头:“虽然你们只见过一次面,却一见如故成好朋友,可朋友之间不应该是平等的吗?你可以在朋友需要时帮助她,或是在特殊的日子,比如她生辰赠予她合适的礼物,若是平白无故赠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这更像是同情施舍。”
方皓把包裹丢给姜婵:“这里的饰物无论哪一种都太贵重,你若赠了她们,她们不仅要想着怎么回礼,也没有多余的钱去购买厚礼,你是一片好心,可这样会不会让陆夫人与青萍为难了点?”
“我……我没有想那么多。”
“有时候,不适合的帮助反而是一种伤害。”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方皓目光停在包裹上,默了下才道:“你若是信得过,就把包裹先寄存在望安楼,你回去时再带回去,现在我陪你们一起去买一些合适的礼物?”
这时姜婵往玄珠身旁挪了两步,她小声道:“主子,是否可以这样?既然我们信得过方公子,这个珠翠也不用带回去了,可以把这些交由他换成银钱,买米买粮,我们不是一直想为东市口的乞者做点什么吗”
玄珠眼睛一亮,“可以可以。”转首对方皓道:“就这样,小耗子这就交给你,陆姑娘和她弟弟的礼物我们再去选,你把这些换成米粮每月十五发给他们吧!你们替……替朝廷做了那么多年好事,这次也算我们一份!”
方皓表情里有一抹愕然,同时心底漫出一股感动,他对上玄珠的眼睛:“你……你们这么信任我?”
玄珠脸一扬:“我们又不傻。若水公子在京城施粥又不是一时兴起,望安楼又是你们的,你要是跑了,我就天天来望安楼叫嚷,你们会砸了自己的招牌吗?”
方皓笑了笑,拿些包裹,“那我们今天就去兑银换粮吧!”
然而好巧不巧,他们出了门就遇上了王隐蒋茂行一行人,玄珠与姜婵几乎是一个箭步躲到了阴影处。
她背靠着墙,心里一阵阵狂跳,想到朝堂上最近议论起她和蒋茂行的婚事,又看着眼前疑惑关怀的眼神——
“怎么了?你看见谁了?还要躲起来……”方皓回头,却被方珠搂住脖颈,盖住了目光。
“你……”
两人忽然近距离地对视,不知为什么,玄珠竟涌起了满腔的酸涩,眼睛眨了眨,泪就落下来了。
方皓慌了。
最终这粮也没有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