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隐》旺仔喝旺仔

62、第 62 章

　　又发生这样的事，三品以上的官员自然别想下朝了，全部恭候在圣上寝殿外。

　　众官候了很久，高内侍终于走了出来，低眉道：“让各位久等了，圣上身体现在仍昏眊不适，再这样等下去也不知会到什么时辰，大家要么先都散了吧！若是圣上醒来召见哪位大臣，老奴立即派人去通知，绝不会耽误政事。”

　　候立的官员相互对视了一眼，不好应答，只有李弘玉道，“那就有劳高内侍了。”

　　众人转身离殿，唯有刑部庄义山被人搀扶着，话都不敢再说一句。

　　然而最重要的陆则刚是杀还是不杀，没人敢问也没人敢做主了。唯有大理寺韩一玮紧跟李弘玉小声问：“李相，这陆则刚是杀还不杀啊？”

　　李弘玉斜睨了他一眼：“王隐是杀还是不杀？”

　　“这！”

　　余下的人一听，心里都有底了，被王隐横插一杠子，只要圣上不定他的罪，陆则刚就难以论罪，杀与不杀判与不判非得圣上亲自下旨了。

　　但与王隐比起来，这实在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几位李党皆跟在李弘玉身后，有人道：“以王隐这个身份，本应关入大理寺牢狱，刑部关押尽是些社会贱民无赖，圣上却下旨将他关入刑牢，可见羞辱之深呐！”

　　“可惜，”韩一玮挽接道：“若是关我那里，我让他吃尽苦头，却有苦难言。”

　　二皇子未跟风，与李弘玉同行：“以李相看，圣上这样做是折辱王隐还是保护他？”

　　李弘玉沉默少顷：“总之我们不能动他，他身后还有太后。”

　　二皇子道：“我们是不是太小心了？永昌王仗着是太后的亲儿子恣意妄为，如今王隐搞起了自己人，我们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以我看我们就从永昌王下手，他们都是一损俱损，让王隐再无翻身之地。”韩一玮道。

　　事发突然，李弘玉脑中仍有些惑乱，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动手不成，王隐给自己套了把枷锁，把自己搞进去了！但直觉告诉他没这么简单。
　　待身后的官员三三两两都告辞后，只余下了二皇子，韩一玮，以及李弘玉之子李宇。

　　已行到宫巷，左右无人，李弘玉才叹道：“大家都自求多福吧！”

　　二皇子问：“什么意思？”

　　李弘玉背着手慢步：“陆则刚怒极以命相搏，王隐则以命拼前程。”

　　身后三人相互望了望，仍然不解。

　　“一个宠臣为疯犬求情，把他按在奏本留中的罪名上，也就是我的罪名上，圣上的体面就不会有损伤。而这个宠臣又把自己按在无君无父的罪名上，这是逼迫圣上严查到底！”

　　李弘玉再次叹了一口气：“如今我们都在陆则刚的名单上，绝不能去上疏永昌王，只要圣上追查自己的臣弟，那么我们必受其乱！你们有谁拿了国库的东西赶紧全部还回去，被留了案底的人该处理的全处理，都先过了这一关再想办法治那个王隐！”

　　圣宫寝殿，众人都散尽后，圣上依靠在龙榻上，问：“都走了？”

　　高内侍躬身答：“都走了。”

　　“把那逆子的东西拿给朕！”

　　高内侍滞了下，这才从袖口拿出徐广思交给他的信，双手高举，呈于圣颜。

　　圣上在朝殿仰倒喘休之际，正是听了高内侍的耳语才没有严惩王隐，他强撑着就是要看这逆子到底干什么！
　　粗略地看了一遍，紧皱的眉目缓缓舒展开了，稍寤片刻，拿起纸张又读了一遍，最终把这薄纸递给高昌生，“你看看。”

　　高内侍忙低首道：“老奴不敢！”

　　“哼！”圣上吭哧一声：“不敢？你都敢替他们传递消息还有什么不敢的！”

　　高内侍跪下了。

　　“你不敢看，我来告诉你！”圣上眼睛钉在薄纸上：“这逆子说他公开上奏不是要忤逆朕的颜面，而是为了朕能有理由去查处永昌王。还有那个陆则刚曾在地方多次为百姓谋福祉，离去时百姓争相掷果赠粮相送，且这几日街头谈论的皆是他，若是杀了这种深得民心的官员怕会惹起民心躁动，让百姓误以为朕不能容人，怕朕的清名受损，更怕影响到朕的威望名声！看看！”圣上气得抖了抖薄纸：“口口声声都为朕好，又把朕架在明君的位置上！你们个个都高明好手段！”

　　高内侍仍是低眉顺眼，一言不发。

　　圣上暼了他一眼：“哑巴了？还不爬起来！这会装什么温顺，平日里不是挺会拿主意的吗？既然已经你已经投靠了王隐，这个时候还不为他说几句好话！”

　　高内侍内心苦涩，缓缓起身后：“老奴只忠于圣上，敬重心中有圣上的人。”

　　“你们心中有什么圣上？个个都只想着自己的权势富贵！”

　　“老奴一个无根之人要富贵有何用？”高内侍凄凄地望着圣上，声音有些哽咽：“老奴并非要为王守真传递着消息，只是觉得永昌王敛财无度，屡遭弹劾，圣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好处置他，如今王守真把自己处在大逆不道，无情无义的位置，只是为了让圣上有机会处理多年的心病。这样为圣上分忧解难的人，老奴敬重他，更是敬重圣上。”

　　圣上皱着眉：“那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陆则刚求情，难道朕就应该被那个狂贼污蔑！”

　　“他是为陆则刚求情，可也是为圣上你着想啊！一个狂徒的命与圣上你的威望比孰轻孰重？”有内侍将熬好的药端于案几，高内侍用手试了试温，拿起一旁的团扇轻轻地扇着，边道：“陆则刚在地方干了不少实事，有民心舆论在身，来京城又挑开这么多贪赃的案子，如果杀了他压事，百姓们更会觉得官场腐败，连圣上都维护这些贪官——”

　　“狗屁！”帝王情急之下暴出了一句脏话。

　　高内侍恍若未闻，一手端起药，一手用棉绢呈托圣上的下颌，像是喂孩子那般哄圣上张嘴喝药。

　　圣上喝完药又蹙紧了眉，高内侍拿起一旁的丝绢轻轻擦拭他的脸颊嘴唇，又换了一块擦拭他的掌心，然后把被褥掀开一角，想服侍他躺下去，圣上却坐着不动。

　　高内侍轻叹一口气：“谏言终逆耳，分寸久长时。王守真用心良苦，这是用自己的牢狱之灾去维护圣上的清誉。”

　　圣上满脸诮嗤，却久久地沉默着，他微抬了下手，高内侍立即搭手搀扶圣上起身。

　　君臣之间几十年的默契，圣上一个余光高内侍便了然，却一直装着愚笨的样子。今日他说了很多表明立场的话，并非是他要选择王守真，而是圣上选择了王守真。

　　两人缓步走向重重纱幔的殿牖，已有内侍缓缓拢开了帘，圣上静眺宫城。

　　风雪初停，天光明净无尘，残阳斜悬，宫城的积雪被残阳的柔光染了一层淡淡的红色。耸峙百年的殿宇在粉色积雪的覆染下，让原本的矜重多了层淡薄的温情。

　　殿外一直有躬身等候召见的侍女。

　　圣上侧首，微一扬眉，高内侍得了令，独自前去询问。

　　是太后身边的侍女，奉太后口谕，要来探望儿子的身体，与儿子一同用膳。

　　圣上在帘后深蹙眉头，好在高内侍机敏，淳声道：“圣上才饮了药，身体仍倦怠不适，请太后她老人家安心，圣上明日一早必定亲自去问安。”

　　等脚步声都远去了，高内侍才挑了帘，又听圣上道，“去，把刘家父子给朕叫来！”

　　高内侍微怔，拒了太后却召见刘家父子，看来明早也不用去请安了。

　　刘昕是皇宫卫军统帅，今日正巧当值，刘丰明也随他主子王隐入了宫，结果他主子下了狱，他像是无家可归了一样，一直呆杵在南衙。

　　两人很快赶到，父亲在殿外叩首道：“臣刘昕，携子刘丰明参见圣上。”

　　“进来，都不是外人。”

　　刘丰明难得面圣，自然不敢这般随意，望了他父亲一眼，他父亲已经起身，低斥：“快起！”

　　两人敛容进去后，低着眉只能看见圣上手中团着镌龙青鼎暖炉，斜靠在御榻，沧桑的语调：“你跟你王隐几年了？”

　　虽然两人都没有抬首，但也知道这是问谁的。刘丰明恭谨答：“回圣上，自王相娶妻那年微臣奉命入府，至今已有十年。”

　　“如今你主子进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刘丰明心乱如麻：“微臣听凭圣上吩咐。”

　　“刘将军，”圣上半眯着眼：“你的儿子，你打算怎么安排？”

　　刘昕才是满怀忧患。服侍这位天子最难的就是这里，任何问题都交给臣下去答，答得符合他心意还好，若是不慎背道而驰，牢狱大门随时为他敞开。

　　刘昕摆出战场那种峻厉的语调：“主仆本同心，主子有过，侍从难辞其咎。请圣上责罚！”

　　“刘丰明能管得了他主子？”圣上是真有些倦了，强撑到现在双眸已经闪不出光了：“当初把刘丰明调过去就是因这他是一个心实敦厚的人，能看住他主子，可他主子年纪轻轻就是一个老狐狸。就拿今天的事来说，藏了多少心思！刘丰明，你跟你主子朝夕相处，你觉得他为什么替陆则刚求情？”

　　刘丰明整个人犹如一根紧绷的弦，拼命地压制心头的紧张，他根本不知如何作答，想看向他父亲，可深知一不小心就会把父亲牵扯进去，几乎手足无措般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不要紧张，就说你知道的。”圣上谆谆的声音。

　　刘丰明微拱了下手：“微臣，”他压了下心头的纷乱，稳声道：“回圣上，王相与陆主事性情不大对付，两人见面也相互冷嘲热讽，但王相曾私下言他欣赏陆主事的正直耿介，也听闻陆主事在狱中有人欲要挟他诬陷王相，但被陆主事怒斥拒绝。以微臣看，两人虽性情相悖，可本质相同，王相或许……不忍这样的人死去。”

　　高内侍在心里道好！不偏不贬说实话才不枉老实敦厚之人，这关算是过了。

　　圣上乏力地点了点头，眼皮似有千斤，沉沉地望了他一眼，“刘昕，你儿子是个人才，好好培养。如今他主子进去了，让他回宫官复原职吧！高昌生你去颁旨，顺便送送两位将军。”

　　夕阳沉没，万物朦胧，巍巍的宫城被欲冥未冥的天色掩盖，一弯弦月已悄然挂在碧瓦飞甍上，整个宫城朦胧而又沉静。

　　宫陛上只有脚步落在积雪的咔嚓声。刘丰明心里不痛快，刘昕比他更抑塞，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他不敢想，若是今日儿子一句话答话会是什么下场。刘家世代忠良的名声毁了无所谓，若是跟他主子一样进到狱里去，又有谁能保住他？

　　刘昕想训斥这个逆子，可又不知能训斥什么，最终只能冷声问：“你那主子忽然来这么一出，是不是又跟那两个商人有关？”

　　刘丰明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道：“陆则刚是个好人。”

　　“那是我们该管的吗！”刘昕尽力压制着怒气，可一字一句还是带了火：“你这是欺君！我们刘家早晚会被你连累！王相跟那两个商人要做什么你都知道，你以为你们能瞒到什么时候？圣上现在是信任你，可他同样也可以找赵家陈家去查！两个商人要谋害当朝皇子？做什么春秋大梦！如今把王相搞到牢里去了，看他有没有羞愧之心！”

　　刘丰明哑口无言。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看见巍峨高耸的城门就在眼前，却又把多少人都困在这里。

　　他饮着寒风，冰凉地问：“我主子什么时候能出来？”

　　刘昕不禁瞅了他一眼：“你已经调回宫了，圣上这是向所有人宣布，王隐暂时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