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第 63 章 ...

  •   树影枯瘦,更深夜静,吴府内却灯火通明。
      厅外积雪被月光映出泠泠的寒光,枯树被冷霜凝结,开出一枝一枝毛茸茸的霜花,整座府仿佛被凌霜包围,冰寒的一丝声音也无。

      林溦之与方皓枯坐在桌案旁已经很久了,像是冻僵的人,一动不动定在原地,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就连方皓怀中的小团圆都沉静地卧着,不敢发出声音。

      方皓脊背僵滞了许久,换了个姿势看了他二哥一眼,最终还是忍不住低低地问:“现在该怎么办?”

      林溦之苦笑:“我不知道。”

      “对不起啊,”方皓低了眼眸:“我说那些狠话只想要逼王隐进谏,却没有想到结果是这么严重……”

      林溦之摇头:“跟你没关系,朝局变故本就迷雾重重,我们没有处在其中自然看不透利害。”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深得宠信的权臣也会有这个下场……”方皓语调冷恶:“果然天家无情,恩宠全是戏!”

      林溦之静默不语,脑中一直空空茫茫的。自从朝堂传来这个消息,他就如被抽走心魂的游魂,王隐那翻感人肺腑的话把他抛在柔软的云层上,眩晕的高度让他悸动不已。
      可是却没想到……那些话竟是辞别。

      那人明明知道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下场,可是为了他,竟然还是愿意如此,这样的人让他怎能不倾慕……

      方皓也如一个怅惘找不到路的人,无力地启口,“王隐会被杀吗?”

      林溦之沉吟少顷,道:“不会,他身后是永昌王府,有太后撑腰,他死不了。”

      “那陆大人呢?”

      林溦之这次沉默的更久了,站起身眺望院外:“且看今夜吧!”

      康宁宫内一直有陶然郡主零碎又凄楚的哭泣声。她软软地伏在太后膝边,鬓发松散,钗环凌乱。
      乍听到王隐入狱的消息时,陶然几乎是眼前咣当一黑,半晕死了过去,再三确认后,慌忙
      奔入宫中,抱着太后开始嚎啕大哭,边哭边哀求,可后宫不得干政,太后也没有办法。
      如今又等候多时,仍不得圣上召见,自知已无希望,如今只剩下低沉无望的抽泣声。

      她身旁站着同样愁眉不展的玄珠公主。

      太后也是无奈,一直轻抚着陶然郡主的肩背,心疼道:“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罢!再哭下去会伤了身子的,皇奶奶再帮你想想办法。”

      玄珠也安慰道:“陶然姐姐起来吧!这样哭泣也不是办法,等父皇气消了也许就会放过王相了。”

      陶然双腮盈泪,翘起眼睫:“那圣上要何时才会气消?他都把刘丰明叫回宫了,根本就不会放王隐出来了啊!谁不知道刘丰明多年服侍他,两人如影随形,如今圣上这样做,分明是告诉所有人不许再替王隐求情啊!”

      “这……”玄珠凝向太后,太后也是满脸愁容。

      已经酉时,寝阁内银炭仍孜孜燃烧。太后一身银灰色舒裾长袍,满头银丝,却纹丝不乱,面庞虽已染岁月的纹路,可垂目言辞间更显得温和慈爱,惹人亲近。

      她拨开陶然鬓间的碎发,疼惜地说:“这事怪皇奶奶,没有好好管教你父亲,这次连累你夫君进退两难,都到除夕了偏偏遭了狱。”

      一提父亲,陶然的脸色更悲怨了,“皇奶奶,求求你劝劝父亲吧!让他向圣上认个错,还有我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整日闲逛宴饮,惹是生非,一点不顾及皇家颜面。”

      太后听了点了点头,朝殿外瞧了一眼,又低眸笑陶然:“这么心疼你夫君?这可不是有了婆家忘了娘家了吗?珠儿,你以后可不能像你姐姐这样……”

      玄珠也低笑着握住陶然的纤指:“王相必定待姐姐特别好,才令姐姐这般在意。”

      陶然在太后膝边微僵。

      太后搂着这两个孙女,目光落在陶然的腰腹,也怅怅地叹息一声:“得找个太医好好调理你的身子啊!”

      陶然刚还含羞带怨的双颊,听了这话缓缓抿紧了双唇,她是有苦难言,更何况此刻玄珠还在旁,只好说:“是我不争气……”

      有宫女往瑞兽腾云香炉里添了几勺香料,青烟袅袅,缓入空中无声弥散。

      殿内檀香幽然,殿外还伫着永昌王,太后微抬了一下眼眸,然后握着两个孙女的手,对玄珠道:“珠儿,今晚你陪你姐姐睡。”又安慰陶然:“不要胡思乱想,皇奶奶现在就劝你父亲和弟弟,一定会把你夫君救出来的。”

      陶然被玄珠搀着,泪眼朦胧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又望向太后。

      太后摆着手:“放心吧!”

      永昌王进殿时,一应宫女端来太后宵饮的蜜蕊羹,又添了各色乳糕茶食,有宫女要服侍太后饮羹,却被永昌王一挥手,所有侍女全部颔首退下,连门外把守的宫人都换成了永昌王世子李琛,确保绝对的安全。

      太后端起碧瓷珐琅碗,随意指了个位子:“坐下说,这里就我们母子,不必拘礼。”

      永昌王颔首:“是。”

      太后搅着蜜蕊羹道:“陶然今日又问我为什么要她监视王隐,她说她不想这样……”

      永昌王落座后一怔,他以为太后要问今日朝堂之事,迟疑了一下,恨声道:“王隐早与陶然分室而卧,她根本什么消息都查不到!这几年她对我越来越冷漠不说,今日还回府责怪我害了王隐。我是她父亲,对她多年养育之恩,到头来我竟不如那个狠心绝情之人!”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这几年圣上器重王隐,众官也都跟着巴结,陶然跟着这样的夫君又得不到敬爱,自然也心急。”

      “要不是母亲当初选了他,他哪有今日!”永昌王气道:“忘恩负义的东西!”

      “话不能这么说,”太后放下羹碗,“王隐表面温和谀顺,其实心高气傲,发现自己所作所为皆是受人牵引,怎能甘心。怪只怪我们自己,算着王隐得圣心,杀二皇子,却没算到他始终拿我们当外人。”

      “哎!母亲,都这个时候你还替他说话。还有这个陶然,人家早就对她无心,平日里连见她一面都不肯,她还铁了心要跟着人家。”永昌王越说越气,脸色怨愤,目光郁冷,靠近太后:“母亲,王隐对我无情无义,对陶然又那般冷落,我们要不要杀了他?正好他又得罪了李党,现在他们都巴不得他死在牢里,若是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嫁祸给李党……”

      太后抬了一下手打断:“给你说了多少次,暗杀是最下等的方式。更何况王隐已经到了这个位置,圣上如果要彻查你怎么保证万无一失?你小心翼翼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因为一个王隐乱了自己的阵脚吗?”

      永昌王点了点头,思忖片刻:“也是,太子软弱无能却多年屹立不倒,不只是有圣上在后面撑着,更是因为他有一个掌握兵权的好舅舅。刺杀王隐嫁祸李党,还不如找机会除掉太子嫁祸给二皇子……”

      “任何行动的前提是我们自己部署已经稳操胜券。”太后拢了拢身上的被褥,叹息一声:“这几年圣上跟我越来越不交心,虽说他早就寄养在我名下,可不是亲儿子,到底不亲近。就拿你的事来说,一直哽在我们几人心口,他宁可骨鲠刺喉也不开口。只能怪我当年没有能力扶持亲儿子登皇位,反让这个义子捷足先登……”

      永昌王忙道:“这是怪儿子无能,当年他隐藏得太好,我们没能看出他的企图,等他杀掉造反的太子,又挟持父皇时我们已经晚了。”

      太后问:“这次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永昌王放下茶盏:“明日向圣上去认错,再把百姓的银钱土地还回去,做做样子,只要让他觉得我是一个骄奢贪财,李琛是一个游手好亲的败家子就行了。”

      朝堂再得宠的臣子,只要触怒了圣上,从如日中天到监下囚,不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

      如李弘玉所言,圣上这次怒火万丈,严处查办陆则刚所陈之事!
      永昌王把所有贪掠的银钱良田如数还给了百姓,又携子李琛在明正殿跪了一个时辰,痛哭流涕地求圣上原谅。
      连圣弟都如此思己悔过,更遑论其他官员。

      户部尚书葛正新本人降了职,大理寺正因纵子侵占土地,分洒赋税自己也罢官入狱。
      这一批只有太子其中一个同僚因仗势欺人是最轻刑罚,二皇子李党一干人以贪赃谋私,侵占民田,以次充好入国库等罪名,纷纷罢官入狱。

      一时间大理寺及刑部牢狱人满为患,整个朝堂人仰马翻。

      二皇子本人也挨了训,被圣上关在府中思过,李相因为平日与二皇子走得近,那么大年纪也被天子训斥,饶是他脸皮再厚,也无颜面对,索性称病在家,闭门不出。

      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刻,大家上朝几乎都不敢与同僚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对方今日倒了,自己跟着受牵连。

      而各地州郡本是为赶在除夕元日进献珍宝产物,呈递贺年骈文,结果,因李相抱病,王相入狱,天子整日怒气冲天,只得缩在驿馆连头都不敢冒,仿佛做错事的是他们。

      圣上连骂了多日的人,看着这死气沉沉的朝堂,除夕的最后几日,直接把朝参改为了隔日参。即便这样,朝堂也无人再敢发声了。

      得仙楼后院,灯火寂寂,竹影斑驳。
      林溦之身披古烟双织锦氅衣,微俯着身体,对一位男子道:“陆主事在朝中直言上疏得罪了不少人,我们是些无权无势的小民,没法探望旧友,只能劳烦司狱多加保全陆主事,无论是缺什么,药物衣食尽管向我提。”
      他抬了下手,廊下一直候着的施梦岚忙走过来,林溦之接过她手中的箱子,递给司狱:“这里共一百两银子,只望司狱照顾陆主事,保住他的性命,或是天子对他有什么敕旨,还劳烦司狱提前知会一声,好让我们有个准备。”

      这司狱接过箱子,脸上尽力兜住笑:“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好陆主事,只要圣上不下旨,只要他自己的身体能熬过去,保证公子有见到他的时候。”

      林溦之微笑道谢:“那便有劳大人了。还有这些药物,”他又接过施梦岚一个小包裹:“这些药物皆是袪寒驱毒,保养身体的药物,无须煎熬,只需劳烦狱卒们给他一口水喝时,一起冲浸开水服下即可。”

      司狱接了药:“小事,都是小事。”然后又瞧了一眼林溦之,赞道:“陆主事在朝中是人心尽失,想不到江湖中竟有这么好的朋友啊!”

      林溦之微笑:“我也是受人所托。”

      这弦外之音司狱一听便懂,心中疑惑但也不敢多问。毕竟连王相都会替此人求情,他背后还隐藏了谁,他没那个能力看透。如今这朝堂一团乱麻,他无权也不想去掺和,只盼着舒舒坦坦过好这个年。

      那个司狱离去后,施梦岚仍凝视着融入夜色的背影,回首对林溦之抱怨:“主子,给他一百两实在是太多了,他怕是连五两都不会花给陆主事。”

      “一百两不是让他花给陆主事,而是买他一个忌惮。”林溦之跨步入廊:“给了他钱,又表明自己有后台,才能让他尽心照拂陆主事。”

      竹苑夜沉沉,风过叶摇,一阵簌簌声响。

      曲廊这头,折旋正恭候着他们。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自然也替主子忧虑。对林溦之微微施礼后问:“主子,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林溦之顿步,沉吟少顷:“明日你与同宋乘星去等街市寻一些砚台,要石质细腻,发墨细润的宝砚,再挑些珠钗锦缎,这些你懂得比乘星多,帮他看着点。”

      折旋慎重应下了。

      刑部掌管稽审的司门提督,回府后看到桌上的六台宝砚,他非常惊异。这些年,除了家人没人知道他喜欢收集砚石。他的上级庄义山曾告诉他,不让别人发现弱点最好的方法就是隐藏欲望,没有欲望就没有突破口,敌人也就无可奈何。

      他凝着桌面上的砚台,每一台都纹理精致,石色秀润,坚实细腻。旁边还摆放着各类珠钗锦缎,她的夫人子女也是欣喜若狂。

      桌面另有一封信笺,打开,竟是他曾审讯过的若水公子所赠,曾经因那场审讯他还挨了王相的臭骂,好在后来没有责罚他……

      可这信件所求之事,他无能为力,只好拿着这封信去见了上级庄义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