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隐》旺仔喝旺仔

73、第 73 章

　　高内侍看到这副模样的王隐，一时也是百感交集，心酸泪涌，短短四个月，一场牢狱之灾就能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他忍着心绪扶着圣上在旁边慢慢坐下，结果才落座就听到那破椅子吱吱两声，微晃起来，圣上还未反应，高内侍惊得忙扶圣上起来，恰巧这时有一个值员搬了一把新椅献来，高内侍压制的怒气突然有了宣泄口，一个干脆响利的巴掌扇了上去，破口大骂：“该死的狗东西，若是闪了圣上，十个脑袋都不够你顶罪！”

　　那人本就是来讨赏献椅，谁知道才进来就碰到这事，脸上顿时肿了起来，火辣辣的，却只是伏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磕头：“求圣上饶命，圣上饶命，求圣上饶了小人……”

　　圣上坐在了新椅上，摆了一下手，高内侍道：“不相干的人都先退下去！”

　　此时王隐仍跪在地上。

　　圣上双手握膝，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地的人，半晌：“关了这些日，可有反省反省？”

　　王隐俯地跪拜：“回圣上，罪臣夜不能寐，日夜悔恨，痛思己过，只为祈求圣上宽宥。”说着还抬了目，双眸已染了泪，颤着声：“多谢圣上能来看望罪臣，圣体安否？”

　　最后一句问得十分伤情，饶是再冷血无情的人，听到这一句关怀也会止不住动容。

　　高内侍哽咽了，替圣上答：“圣体安康，守真也受苦了。”

　　“他自找的！”圣上冷嗤一声：“我问你，你既知错了，错在哪里？”

　　“回圣上，罪臣因陆则刚一事鲁莽自矜，言辞欠妥，触怒了圣上。但罪臣忠心视圣上为君父，所作所为皆肺腑之言！”

　　“肺腑之言？”圣上斜着眼睨他：“确实！满朝都责杀陆则刚，偏偏你为他求情！这可真是恣宠自矜！”

　　“圣上，陆则刚是迂戆愚直，可不罪死啊！”王隐虽身处囹圄，眼底却莹莹一片星河，满目诚恳望着帝王：“更何况此事会记入史册，后世会何想？圣上你的气度就是我朝的气度，为了你的名声，罪臣宁愿逞一时之恣，获罪入狱，也要劝谏圣上。”

　　牢内外燃着明黄的蜡烛，火光煌煌摇曳，摇晃到圣上眼里，竟能看见他的眼睛湿润了。他在心里叹息一声：“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说这种话，当初为何要激怒朕！？”

　　王隐默了默：“罪臣在这里，才能更彰显圣上的威严与威仪，才能让永昌王收敛。”

　　这下不只是圣上与高内侍，就连牢门外值守的人听见这一句都从心底里升出了敬意。

　　王隐终于被准许起身了。

　　“说得再好听，错也还是犯了！”圣上望着他，眼中已经恢复了曾经的平和：“让你官复原职是不可能了，记得你曾向我提出要下到地方去历练，如今正好有一事我需要你去查，具体什么事，你去问你那个侍从刘丰明。”

　　王隐大喜过望，忙叩首：“罪臣叩谢圣上！”

　　“别高兴的太早！”圣上站起了身：“这事隐秘，会对外宣称你被责令在家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得出。高昌生去拟旨吧！大事耽误不得。”

　　这种旨意本是第二日早朝宣读，然而圣上亲下牢狱探望王隐的消息早已被传至各路，紧接着王隐出狱闭门思过的旨意所有人也都知晓了。尤其是六皇子，他欣喜的一夜未眠，一直盘算着怎么溜出去探望他。

　　王隐被接回到府中时，府内灯火通明，全府的侍从婢女都恭候在院中迎接。湢浴新袍早已准备好，陶然郡主端来澡豆要亲自服侍王隐沐浴，自然被王隐婉拒了。

　　然而他没想到，等他沐浴完，给母亲请安后，回屋已经深夜了，陶然郡主竟然还在他寝院等候他。
　　他脚步顿了顿，却不得不一步步走向房内，跨进房门的那一瞬，正要躬身行礼，女人的清香酥软忽然靠近了他，纤臂一展：“相爷……”

　　王隐感觉得到这双手臂在微微颤抖，但仍然倔强地抱住了他，零碎的泣音萦绕在他耳边：“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隔着单薄的布料，陶然手指抚摸王隐的后背，带着一丝紧张和羞涩的双唇贴在他的襟口，亲吻着他清瘦的下颌，缓慢地又移上了他的脸颊：“这些日，我日夜思念你……”

　　王隐在心里叹息，闭上眼，入目却是那个姿若修竹，皎如冰雪的男子，他身上总有一种泠泠的松木香，一靠近他，欲罢不能。

　　他是真的喜欢上林溦之，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颤抖的指尖已经落在了王隐的衣带上，刚刚拈起衣结，就被王隐握住了，他淡声说：“郡主早些回去休息吧！”

　　这一刻，一个名门贵女的自尊与自重被打得无处遁形。
　　陶然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怎样的弥天大罪，让他这样待自己。她尽力压抑着哭声：“仅仅因为我曾替父亲留意着你的举动，就让你痛恨至今，耿耿不忘？”

　　陶然眼眶沁满了泪：“我早已经不再做那样的事，甚至因为你，我都已经与父亲决裂了，你还要我怎么做？错了就不能再改了吗？”

　　王隐眉目低垂，默然不语。

　　“王隐……我们是夫妻，本就应该同心同德，以前是我不懂事，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决不会再做出……”

　　“是我负了你。”王隐终于对上她眼睛：“对不起……我们和离吧！”

　　陶然如遭五雷轰顶。

　　“待我重新入朝后会向圣上请求准许我们和离，以你的身份身姿圣上定会给你指一门更般配的亲事——”

　　“不！我决不会同意！”陶然指甲掐到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嘶声质问：“为什么！王隐你就这么狠心？当初杀了那个孩子还不够吗？那也是你的孩子，他还不到三个月，你却偷偷给我下药，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王隐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陶然恨透了他的沉静，目光变得怨愤：“我陶然哪里配不上你？曾经那般讨好你，用了四年的时间才暖热你的心，我是多么期待那个孩子，可你——”

　　“郡主，”王隐坐了下来，“你应该知道，世上无两全，你既然选择为你父亲监视我，就不可能再得到夫家的真心，我于你们而言只是一颗棋子，若是这个棋子不受控，你们会放过我？所以又何必让这个孩子出来受罪。”

　　“可他只是个孩子！”

　　“要怪就怪你自己，若不是你仗势身孕肆意妄为，我也不能发现，原来府中竟有你们安排的眼线。书房门外偷听，翻阅案几，我王隐何德何能值得你们这么重视？”王隐目光如刀，沉沉地紧逼着她：“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只是一介女子，父亲让我做什么，我只能听从，又怎么会知道那些！”陶然眼眶通红，走近他两步：“可是我对你是真心的。你杀了我们的孩子，我都没有记恨你，还一如既往地敬爱你，可是你呢？连背叛都算不上的过错，就定我的死刑？”

　　王隐静默片刻，有些无力地看着近似癫狂的女子，只能淡声说，“我们之间不可能了，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陶然忽然僵直了身体，这下脑袋才彻底被凿空了，她钝痛着，呆滞着看着眼前人。
　　虽然她知晓王隐已经不爱她，可是他们毕竟是夫妻，这些年来他身边也没有任何女人，她以为只要还像曾经那样敬他爱他，他们就有复合的可能……

　　可是一个冷情冷心的人，忽然告诉她，他心里有别人了。

　　他不是没有感情，只是那感情不是给她。

　　陶然仰起首，脸颊的泪珠从腮颌一直流到颈间。

　　王隐给自己盛了一碗羹汤，搅了两下，却无心下咽。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刚想开口，又听见陶然克制的声音：“那相爷何时把那个女子娶回来？我毕竟是相府的正室，应该帮忙操持着。放心，定会让她风光地进门。”

　　王隐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试探，冷声道：“不必！我不会娶，人家亦不会嫁。郡主请放心，我们和离后，我会终身不娶。”

　　陶然仿佛没听懂一般，眸光瞠愕地闪烁着，等清醒过来才发现她放弃了尊严的讨好，最终抵不过一人的心性！
　　“你终身不娶？”她努力压制的情绪在这一刻如暴雨倾泻：“你去问问你母亲同不同意你终身不娶，永无子嗣！”

　　“这就不劳郡主费心了。”王隐起身行礼，“夜已深，郡主早些歇息吧！”

　　王隐这一夜只睡了两个时辰，天不亮他就起床赶去吴府找林溦之，他想让他同自己一起走。

　　然而等他赶到吴府，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人把门打开。
　　王隐被拦在外门许久，觉得是这帮人耽误了他见心上人，自然心情不好，冷着脸，懒得听吴叔的歉词和寒暄。

　　吴叔一直跟着他：“王相，林公子和方公子此时都不在府啊！”

　　“什么？”王隐步伐一顿。

　　“不是你让方公子去岭南的吗？昨日清早同官府的一起出发的。”

　　王隐心想完了！“那溦之呢？他是不是也跟去了？”

　　吴叔道：“林公子前日就已经离京了啊！听说去了丹阳。”

　　“他去了哪？”王隐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滞，干巴巴地眨了两下眼：“丹阳？”

　　“是丹阳……”

　　王隐一激动握紧了这老头的肩膀：“你再说一遍？”

　　吴叔颤抖了起来，他怕他肩上的铁砂掌随时会发力，捏碎他的骨骼：“王相……手、手下留情……”

　　“莫慌莫慌，”王隐赶紧松开了手，缓声道：“溦之怎么会去丹阳？我该怎样才能找到他？”

　　吴叔缩着肩，想揉又不敢揉：“什么事情我不清楚，如果找他的话就去望安楼，就是从京到丹阳一路所经过的城郡，只要是望安楼都是我们家的……哎！王相你慢点，一路顺风啊！”

　　王隐一阵风似的出了大门，回到府中后立即拜别母亲，拿上行李就与刘丰明出发了。

　　然而林溦之已经走了两天了，他们再快也不可能赶上，更何况王隐这些日都没有休息好，心里又急，现在又长途奔波，马不停蹄，身体根本吃不消。

　　天黑前终于赶到出城后的一家望安楼，结果人家谨慎着什么都打听不出来，王隐无奈，只能指望丹阳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