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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 9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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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的天际到了晚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渐生出凉意。
王隐站在廊下眺望夜雨,心思千肠百转,缓缓伸出了手接落雨,那雨滴在他掌心晃荡两下,还是顺着指缝溜走了。
身后岳霖徐广思跟了出来。
徐广思上前笑道:“怎么立了功回来还闷闷不乐?二皇子若倒,李弘玉必受牵连,此后你仕途通达,再也无人挡在你面前了。”
王隐转过身,垂眸笑了下:“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越危险,会有无数的人想要凿空你的基石,盼你失足陷落。”
“若建基擎架之人视你为圣德,何人敢研凿基石?”
“如今朝中动荡,”岳霖也接道:“虽然太子重伤,二皇子戴罪,可还有姜贵妃发动亲信为七皇子铺路,偏偏六皇子不争气,从云州回来就被禁足,狩猎前夕只放出来两天,因太子一事,又被禁足……”说到最后,岳霖只能叹息一声。
王隐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这些。岭南偷梁换柱的事办妥了吗?人何时回程?”
徐广思道:“自然办妥,月底即可抵达,但你那一行商人朋友与官吏分开行驶,怕是会晚些几日。”
王隐点点头:“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们,我就先回去了。”
三人转身回入内殿。明正殿内王隐又恢复了曾经的谦逊温和,朝这里的元老御史大夫李澜拱手:“丹阳之事就劳烦御史大夫及各位同仁了,晚辈日夜兼程,衣衫不洁,容面无体,又多日离家,未拜望母亲,实难心安,在此就先行告退了。”
越是此刻,王隐姿态端得越正,越要注意言辞。
李澜在官场沉浮数十年,这把老骨头了,性子虽如陆则刚一般刚硬,行事却比他圆滑世故许多。
朝堂争斗他虽不参与,却也看得出这个年轻人的前途,对王隐客套:“守真先回去休息吧!待我们商协后,明早再交由你定夺。”
王隐自然又得客气一番,什么‘同为圣上排忧解难,乾坤之事最终还是握在圣上手里……’
一句话总有无数个陷阱与试探,王隐早已经把谨慎用到极致。
身后喋喋的附和声,关心声,全部被王隐隔绝于耳,他匆匆离宫赶入吴府后,府内灯火稀疏,晦暗冷清,雨滴在屋檐下迸溅,林溦之依然还没有回来。
王隐仿佛不死心一般,推开林溦之的房间,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他站在空落落房间,听院外雨声一滴一滴敲打树梢,心都被雨声搅碎了。
这十年他是依靠回忆撑过来的,如今他们相见不过一年,他绝对不能接受再次失去林溦之。
走出门,侍从跟在他后面帮着撑伞,还安慰道:“说不定林公子此时在哪里歇下了,王相再等等,兴许明日一早他就回来了。”
驿站那些杀手不过十来人,于林溦之而言,轻而易举,可是他却没有回来……
王隐仰望黑沉沉的雨夜,雨水洇成泪水落下,他无声地喃喃地道:“溦之你在哪?快点回来吧!”
回府后,沐浴更衣,叩拜母亲,没过多久,官复原职的圣旨已经到了。
钟鼓初起,将欲趋朝。
厚重的紫袍黑领一层一层套到王隐身上,腰束革带,头戴德冠,他异常的不适,更沉重的是内心。
一天一夜,林溦之仍没有消息。
鼓隆承振,层层叠叠的宫门迤逦打开,宫陛两侧每十米有恒守的卫士,目不斜视,威武庄严。文武百官身着纹绫官服,手持笏板,在晓色朦胧中走向伟丽庄严的宫宇。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时隔半年,王隐再次踏进这重重宫阙,仰望着壮观巍峨的宫殿。这里等级森严,宏大庄重,有无数迫害与争斗,今日朋党,明日仇敌,没有信任,只有利用。
釉彩般的晨光照耀在重檐碧瓦上,光芒折射到王隐眼眸里,他恍惚迷离起来,仿佛什么都看透了,却又什么都猜不准。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挣脱束缚?
有官员陆陆续续假装不经意地堆在他身侧,客套关怀,恭贺探话。
王隐脸上持续挂着和风细雨般的微笑,谦和作答,得体应付。他一向秉承着谁也不得罪,什么话也不说。
早朝的大殿上,官员们纷纷讨论丹阳一事。
刑部连夜审讯王隐带回的城北内应刺客,这一审,竟发现那些死于途中,或病,或意外的流刑官员,竟全是死于谋杀。
自然,王隐也早就交代好,城北树林遇刺也出自丹阳刺客。
韩家的罪已经内定下来,以豢养刺客,谗害忠良,欺君罔上等多项重罪治罪,十三岁以上男子全部处斩,女子全部充入掖庭为奴。如今只等刘丰明与龙武军回京后,证据确凿,立即行刑。
只是二皇子的罪无人敢定。
韩一玮让侄系韩庆初替二皇子顶了罪,仅以豢养刺客,谗害忠良的罪名。
王隐安排的御史以谋反罪名递上去,却被高高在上的帝王以一句:“韩家不过是为臣不忠,权欲熏心,无谋反之心……”
很明显,韩家是二皇子的犬牙,若韩家谋反,二皇子必死无疑,可是如今太子昏迷不醒,若是再死一个儿子,老皇帝到底是不忍心……
王隐伫立在朝殿一言不发,内心失望透顶。
下了朝,昨夜的官员再次齐聚南衙,以王隐为中心分列下座,继续商定丹阳及众官员谪擢之事。
苏惊白带着三位御史奏写二皇子奇王的罪状,王隐垂着眸,目光盯着某个虚空处,仿佛在思考,整个人显得深沉又冷静。
王隐想到那些日与林溦之,赵子源坐在正堂谈话时,林溦之一直坐在旁边陪着他,他喜欢悄悄垂下手去捏林溦之的手指,哪怕他一言不发,可只要他在,王隐就觉得很安心。
如今这里人员众多,单单负责誊写的书办都有近十人,乌泱泱的却没有一个他想见的人。
他再次抬步走了出去。
王隐出院只是透透气,这个时刻皇帝随时会传诏,他再焦虑也不能出宫。
正想着,就有明正殿的小内侍朝他跑过来,圣上召见。
王隐进了殿,竟看见玄鹤也在内,垂首偷偷瞄了他一眼。
他惊讶了一瞬,压制着疑惑,叩拜完,听见圣上没好气的声音:“这个不孝子,天不亮就来服侍我更衣膳食,伺候得比高昌生还周到,一问才知道,听说你回来了,想求我放他出来见你!”
圣上越想越气,恶狠狠地对着这个儿子:“现在人给你叫来了!你见!你见!让你见个够!”
身侧的高内侍为了憋着笑,脸都红了。
玄鹤也是紧紧地咬着唇,好似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但王隐看得出,他只是尽力忍着不笑出声。
圣上说完,自己也觉得荒唐,扬了一下唇角。
只有王隐紧紧绷住,颔首道:“据说六皇子在云州亲眼见到胡敌烧杀抢掠,民不聊生,提出与胡商互市,如今互市已成,百姓可□□亡侵扰之苦,蒋将军也少了块心病。”
圣上不知怎么非要对这个儿子嘴硬:“不过是拾人牙慧,时机已成,侥幸而已!”
王隐再次赔笑:“修身正心,国治天下平。即便是侥幸,那也是六皇子能体谅民生,心思端正,有爱人之心。”
“好了。”圣上递了一张名册过来,高昌生接过,又转递给王隐。
“这上面是礼部重拟的京城适龄女子名册,玄鹤一向以你为圭臬,你替他斟酌斟酌。”
玄鹤的脸色瞬间又揪了起来:“儿臣……”
“臣定仔细参酌。”王隐抢言:“为六皇子觅得良缘。”
圣上点点头:“说完他,说说你。你入丹阳两次遇刺,刑部昨夜审了韩庆初,可他拒不承认,此人死不足惜!朕只是疑惑,他既已知你入丹阳,不应该大肆搜查暗杀?怎么还能让你顺利查得丹阳内情?”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沉闷。几双目光都投向了王隐。
王隐额头已渗出了冷汗。伴君如伴虎啊!他是时刻踩在悬崖边。
心里苦笑一声,仍能平着语气:“这正是臣想向圣上恳求的一个恩赐。臣查案途中遇刺后,得杜衡先生搭救,正巧他与当地一位缙商是多年恩友,我也因此隐瞒了身份,借助这缙商的身份与人脉才在丹阳顺利行事。此商贾为人实诚忠信,颇有侠义之风,我因查案耗费他众多人力钱财,临走还将刘丰明托付于他,他若护住刘丰明即是护住丹阳百姓,所以想请圣上为他赐一个六品官带,也算报答臣与他的杵臼之交。”
“若如此,必然该赏。”圣上的脸色慢慢舒缓了一些:“既然还护了刘丰明,那就交由他老子去办。这些日你也辛苦受累了,为别人求了功,你自己也立了功,想想,有什么要求,朕都准你。”
然而王隐定定地站着,眼帘虽微垂,瞳孔分明有光花在微微乍闪,却是沉默着。
“朕一言九鼎,说,别憋着!”
王隐缓缓抬首,目光仍颤着望向圣上,‘扑通’一声再次下跪。
众人都被他这一出搞得惊了一下,却听王隐恳切的声音:“圣上,臣恳求与陶然郡主和离。臣愿终身不娶,无妻无子,不争荣冠,忠心侍君!”
“你……说什么?”圣上因过于惊讶有一瞬间的失神:“你在说什么!?”
王隐以头触地:“圣上金口玉言,臣恳求圣上恩准臣与郡主和离!”
当朝权相无妻无子对朝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永不存在树大根深的权势,更不会存在谋逆颉颃的不轨之心。
帝王千秋万代的延绵,于这种人不过是一场虚空。
因为没有子嗣。
高昌生扶着圣上缓缓站了起来,他仍惊滞着,许久才道:“你应当知晓,当年你的婚事是太后所赐。”
“是,可是圣上才是那个至高无上,乾坤在握的万乘之主。那道圣旨若无圣上恩准,无人可赐。”
这句话皇帝无比受用。再次表明了他没有看错人。当年扶持的孩子一生无党,只忠于他。
可是这桩婚事毕竟是太后下的旨,这些年来因太后非圣上生母,他对太后更加尊礼隆裕,但是因为去年惩戒永昌王一事,母子两人的情分愈加淡薄。
而任何一位帝王,都不可能愿受恩情胁迫、外戚桎梏,从而影响到自己的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