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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08章 夜渡洞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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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当下步出竹林,长身一揖,道:“我与朋友路过贵舍,讨杯茶水。”
均伯道:“所谓‘一日得辛,六人分丙,七牛耕地,十龙治水’。今春百里洞庭雨水在望,除却始龙至此,便是神龙有令了。”望了望赵祯几眼,道:“你这朋友好重的贵气!”
赵祯:“老丈过奖了,只是家中略有薄田几亩而已。”
白玉堂转身打量了小龚几眼道:“你叫小龚是么?原本不是跟着北宫兆身边的孩子?”
“我叫小龚不假,跟着北宫兆也是真的。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他出了一锭银子叫我做场戏给你们看,这银子不拿白不拿,反正我骗吃骗喝也不是一天两天。”
“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洞庭君的信使?”
“哎呀,这话我可没说……”,小龚先是扶了均伯进里间休息,然后,冲着赵祯招了招手。“你附耳过来……我只是在君山上见他长得像个冤大头,看着又很有钱,顺手就偷了他一把,谁知道他说我古灵精怪,很适合做事,就让我去扮他的书童了。”
赵祯心下一喜,忙道:“你真能上君山?”
小龚也不搭话,反而走入院子。赵祯见他张开双臂,嘴里喝斥了半天,赶得那一院子的动物鸡飞狗跳,然后趴在竹篱旁的鸡窝中开始摸了起来。
赵祯低声道:“他要干什么?”
白玉堂瞄了他一眼,很干脆的道:“多看、多思、多想、慎言!”
小龚撅着屁股趴在鸡窝里,前前后后竟然摸出了十来个余温犹存的鸡蛋。扯了衣襟,慢条斯理将鸡蛋兜在怀中,施施然进了厨房,这少年居然开始指挥白玉堂赵祯两人生灶膛里的柴火。
白玉堂斜眼打量了那抱着吹火筒坐在板凳上,正“呼哧呼哧”吹得兴致颇高的赵祯,由得他去帮着小龚。等到灶膛熊熊火苗窜出的时候,小龚终于“噗哧”一笑,道:“什么真的假的,我不但能蒸,还能煮呢!”
“我和你说正事。”
“我知道啊,你们这帮江湖人跑到我们这岳州来,巴巴的不就是想图谋洞庭君的玉玺么?一块破石头而已,有什么意思。你家里缺石头么,我可以给你刻十个八个。”
赵祯无奈之下,道:“小孩子不懂!我拿来自然大有用处。”
小龚“蹭”的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我哪里小了,我都十五岁了,撒网捕鱼摇橹我样样在行。”赵祯喜道:“你家里有船么?能不能送我们一程。”“没船我哥怎么捕鱼,我昨天怎么上的君山。”“不是说已经禁人上君山么?”
小龚道:“那是吓唬你们江湖中人的,我可不怕。我昨天就是偷偷跑到君山的后山湾里面去捕鱼,那里的鱼多。”
白玉堂道:“如此看来,你很熟悉君山的情况了。”小龚点了点头道:“那当然,我从小在那里长大,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你在君山长大?”白了赵祯一样,道:“我家原是住在君山,后来洞庭君来了之后,用了君山做他的行宫所在,我们便搬了出来。”
赵祯低声道:“这洞庭君果然是占山为寇,鱼肉百姓。”
“呸呸呸,你给我收回刚才的话!洞庭君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听大哥说过,他老人家慈眉善目好的不得了,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见过他的人都这么说的。”望着窗外,幽幽叹了口气:“可惜我从没见过他一次。”
白玉堂见他一脸的孺慕向往之情,绝非伪作。心道,这洞庭君在众人心中的口碑似乎不错。
“君山的传说可多了,什么湘妃祠、柳毅井、传书亭、朗吟亭、飞来钟啊……”
“慢着,你就说说那洞庭君的行宫所在何处?”
“我听哥说,那叫夕照宫,就修在君山深处,不过寻常人谁也没进去过,也不知道入口在哪里。他因为经常去君山打渔的缘故,有次无意中发现了……”
“令兄现在哪里?”
小龚一指内室,道:“大哥被人使坏,害了他得了重病,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已经躺着很久了。”
白玉堂一望那密不透风的内室,茅草铺就的板床上,一床破被子下躺着个人。那人看不清头脸,只隐约可见杂乱的长发,青灰色的额头。耳闻得呼吸声甚是微弱,恐怕已是病入膏肓。
赵祯心下顿生怜悯,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白玉堂一把拉住了他,“公子,病人好不容易休息,就不要去打扰了。”
小龚往灶膛填了把柴火,低声道:“他的病是传染的,你们不要过去。均伯反正也没有儿女,所以一直住在这里照顾我们。”
赵祯见他一件破衣早遮不住臂膀,露出的手臂骨节嶙峋,甚是瘦弱。心道,这洞庭富庶之乡,居然也有此等饥荒人家,想那穷山恶水之地,更不知有几多百姓在忍饥挨饿。我若做不到大庇天下寒士,百姓安居乐业,还有何面目为一国之君!想到这里,心下越发沉重。
那鸡蛋已在水中翻滚许久,小龚先是盛了几个在碗中,小心翼翼端给了屋内的均伯。又留下几个白水煮鸡蛋给白玉堂、赵祯。他二人自从岳阳楼上打赌而来,已是粒米未进,早已是饥肠辘辘,当下也不客气。
白玉堂端着饭碗在屋里转了一圈回来,见那那赵祯还在望着白水煮蛋琢磨,半天也没动筷。低声道:“无妨,有外壳的东西不会有毒。”
赵祯道:“不是,我以前从没吃过……”白玉堂脑中“哏蹦”一声,忍住气给他剥了蛋壳,赵祯方才恍然大悟。
眼见小龚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幕,白玉堂微笑道:“没事,我这朋友钱多人傻!我早已习惯了!”
入夜,白玉堂、赵祯跟着小龚出了院子。白玉堂眼见他身手轻捷,领了众人直奔那洞庭湖畔。到了柳荫下,小心翼翼打量了四周,小龚一声呼哨过后,黑沉沉的柳荫下,响起了“咕咕”的青蛙声。稍后,一位青衣少年“哗啦”一声从柳荫丛中摇出了一只小船。那少年不过十来岁年纪,长得虎头虎脑,胖墩墩身材。
“小柯!”
“小龚!”
小龚跳上船舷,操了船撸,拉了赵祯道:“趁着天黑,我们快快上船,小柯留在这里替我们把风。”白玉堂伸手一拦:“慢着!”转身道:“公子,我们明日再走不迟。”
闻得此言,丢开手中之撸,小龚不耐烦道:“真是婆婆妈妈,我家的船明日已经雇给了东村的陈老爷用,你们要去就去,不去拉倒。反正方才付的船资我是不会再退你们的了。”
眼见赵祯已跳上小船,白玉堂稍一犹豫,“皇公子……”
赵祯却伸了三根手指,截口道:“愿赌服输,三天!”白玉堂无奈之下,唯有尾随而上。
小龚正待去解缆绳,白玉堂已经横肘一切,化掌为刀,切断缆绳,淡淡道:“开船!”
小柯跳将起来,惊讶道:“小龚,这位大侠好高深的功夫。”
“哧溜”一声,小龚使劲的吸了下鼻子,顺手将鼻涕往袖上一抹,道:“练了好劈柴么?”白玉堂微微笑道:“无所谓!这门功夫没别的用途,专门用来切切坏人的脑袋还是很管用,走罢!”
夜幕下的洞庭湖,
月色阴沉,
寒风骤起。
眼见那小船已远,忽听得岸边一声断喝,“且慢!”。沉沉夜色中,两名人影疾奔而来。当先那蓝衣人才到湖边,双臂一振,身子徒然间拔地而起。岸边留下的黑衣人随即抛出了手中的竹篙,那竹篙已灌注了内力,刚一落到湖面,便去势如电。
蓝衣人凌空一个飞身,右足足尖一点,已经稳稳当当落在去势如电的竹篙之上。远远望去,但见一弯冷月照在如镜湖面,一人衣袂当风,宛如凌空虚渡,踏波而来。
白玉堂吃惊道:“飞身追影!”赵祯刹那间不由睁大眼睛,心下砰然一跳,猛然间想到耀武楼那日的情形,此情此景,宛如再现。
赵祯略一失神,展昭已纵身落在船首。但见他一双温润澄净的眸子,隐隐可见眸底有晶光闪烁,仿佛暗藏万千锋芒,端的是未语之际,已是先声夺人。
白玉堂与其眼光堪堪一对,恍然间已明白他眸中的那几分嗔责。不由得心下发虚,忙不迭的低下头去:“真是邪门了,老子平白无故的居然……”
赵祯张张嘴,原预备说些什么,然而一望见展昭扫过的眼神,嘴里期期艾艾了半天,终是什么话也没说。
三人皆是未着一字,尽得其意。
小龚缓缓转身,望着船首的展昭吃惊道:“是你,”转颜一笑道:“看在你送了我银子的份上,这次不收你的船费算了……”笑吟吟转过身子继续操撸。
月色阴沉,谁也没有看到,这个渔家孩子,紧抿的薄唇透出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偏激狠厉。
半弯银月,一汪碧波,衬得展昭神色分外沉静:“回岸!”
白玉堂、赵祯闻言,对视了一眼,悻悻然起身。展昭望见赵祯怏怏不乐的神色,心下暗叹一声,淡淡道:“我们不回去,难道叫周大哥游过来么?”
赵祯“哎呀”一声,喜不自禁,道:“我就知道,你绝不会——”
“公子,下不为例!”
“一定一定!”
“下次绝不能先斩后奏!”
“自然自然!”
白玉堂坐在船尾,眼见他二人一问一答煞有其事,心下好笑,暗自道,展昭平日精明,这次却是被气糊涂了——这老皇帝已经归天几十年,小皇帝倒是想奏,问题是谁能接他的奏折。
欸乃声中,小船晃晃悠悠荡开水波,摇向夜色沉沉中的君山。
乘着月色,小船到了君山脚下,前方是一处耸立千仞的悬壁,崖下是森森礁石耸立。此时夜风甚大,卷起无数巨浪拍打在礁石上,宛如飞花碎玉般的水滴溅了船上众人一头一脸。眼见一个白浪冲击在礁石上,赵祯闪避不及,登时被淋了个湿透。
“就是这里了,大哥当时发现地穴的入口,便是从里潜水下去。”
展昭、白玉堂望着浪高风急的天气,崖下黑沉沉的湖水,还有无数林立的森森礁石,宛如青面獠牙的巨兽,耸立在这无边夜色中。两人对视了一眼,道:“还有没有别的入口?”
“有啊,君山上有几户人家一直便住在这里,负责给洞庭君的行宫送一些日常瓜果蔬菜。他们倒是可以进夕照宫。”
“你送我们去见他们,我们就算是守株待兔,也要找到机会拜见洞庭君。”
小龚应了一声,继续摇橹,嘴里唠叨着:“你们不会潜水就早说,害得我多跑了一段水路。”
洞庭水深湖广,小船慢慢行来,阵阵寒风吹过,被刚才的巨浪打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越发的冷得彻骨,赵祯不由得紧瑟着身子打了个寒颤。
周不沉慌忙脱了自己的外套,递了过来,低声道:“公子,快快把外面湿衣脱了。”
眼见赵祯已经解了领口,露出里面的明黄色中衣之际,展昭却抢上一步,迅疾按住他手臂,道:“不必,马上就要靠岸了。”
赵祯“哦”了一声,索性微微仰了脖子,示意展昭替他扣上衣领口的盘扣。淡淡月光下,这位身份尊贵的青年眼中有着隐隐欢欣,同时那微抿的嘴唇也传达出一丝执着、不容拒绝的信息。
白玉堂察觉出气氛的怪异,望了展昭一眼,见他脸色倒是一派平静,正自一丝不苟的做着赵祯无声下达的任务。
正当最后一粒盘扣刚刚扣上的时候,小船忽然一晃,赵祯一个趔趄,径直撞到到了展昭身上。他二人身量相仿,刚才扣衣之时,脸庞相对的距离很是接近。现在赵祯一扑,展昭下意识的去扶,两人已是亲亲密密的抱个满怀。周不沉“哎呀”了一声,跳将起来,嘴里叫道:“你怎么摇的船?公子,公子……”
将赵祯往周不沉手臂一送,展昭随手脱下外衣,道:“公子,不用脱,直接穿我这件便是。”
讲完这句话,展昭已经转过身子,稳稳当当的坐在了船首。似乎察觉到白玉堂的烁烁目光,展昭不着痕迹微微偏过头去。湖风疾吹,带得展昭鬓边的碎发飞扬,白玉堂见他昔日一派端正的脸上,仿佛笼了层淡淡寒霜,那历来清明澄净的眸中,也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神色。然而等到白玉堂凝神望去,展昭已是神色纹丝不动,方才的一切仿佛不过是过眼云烟,瞬间已经消逝在这无边的洞庭深处。
粗人如周不沉或许没有注意到,然而白玉堂却知道,这一切,只因方才那一瞬间,赵祯在展昭耳畔旁轻轻讲了句话。最要命的是,方才的赵祯不仅仅讲了句话,还做了件事。
虽然,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情形巧合,总之,赵祯对展昭做的这件事,让白玉堂万万没有料到!
——白玉堂从不会怀疑少年天子的风流倜傥,也绝不会去相信一名坐拥三宫六院之人的此情不渝从一而终。因此,方才发生的事情,令他不仅有丝惊讶,甚至有一丝难言的愤慨。
小龚本来是距离赵祯、展昭二人最近之人,此时却对这边的情形视而未见。只是那英俊却尚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庞,浮起淡淡的嗤笑,轻灵的眸中隐隐闪过一丝嘲讽。
“小心,靠岸了!”
小船在一处幽僻的柳荫下靠岸,小龚跳下岸边,拖过小船藏在柳荫下。
君山的轮廓隐约显露在淡淡月光下,岛周围群峰环立,郁郁葱葱的苍天林木长得很是茂盛。羊肠小道旁,是无数星星点点不知名的小野花,随着夜风轻轻摇曳,远处的花丛中有沁人心脾的暗香传来。
往前望去,是一级一级的石阶,青石板绵延直到远山的深处,绿林的腹地。这石阶不知道有多少级,也不知道何处是尽头。
石阶的起点是一座青石板的石坊,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君山麓。
白玉堂打量了牌坊上雕刻的楹联,只见左联为“二三四五”,右联为“六七八九”,笑道:“这对联好生奇怪。”
“君山上住着那么多神仙,奇怪的事情多着呢,我们见怪不怪了。”
周不沉打趣道:“你是不是也想做个小神仙?”
小龚眼一瞪,道:“做神仙有什么好,我才不稀罕。”说着,领了众人走入石坊左边的羊肠小道,左拐右拐之后,几座农家小院出现在小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