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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片段一百一十 ...

  •   第一章

      闻建国是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便与母亲离婚。虽然这么多年来,母亲从未在我面前正式提起过他们当年离婚的理由,但我却间接从她与姥姥的对话中隐约猜到,闻建国是与另一个女人走了,狠心抛下我们母女二人,从此不再出现。

      这些年,自闻建国离开之后,母亲一直不肯再婚,坚持一个人将我抚养长大,这中间的艰辛常人难以想象。所以我便发誓自己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个像我母亲那样坚强独立的女人,不依靠任何一个男人,在这世上勇敢的生活下去。

      可是就在我感觉自己终于在事业上小有成就,可以侍奉母亲颐养天年的时候,她却因为多年的辛苦而积劳成疾,过早的离开了我。

      所以我开始更加怨恨闻建国,恨天下所有抛妻弃子的男人,希望他们通通都没有好下场。

      也许上天真的是被我的虔诚所感动,就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我接到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说闻建国现在正因重病住在老家的一所医院里,已经时日无多,所以他希望我能回去与闻建国见一面,就算是帮闻建国了却最后的心愿。

      挂断电话,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矛盾感。若说这么多年,我从未思念过闻建国一次,那完全是骗人。可是一想到闻建国曾那么残忍的对待过我和母亲,害母亲一生操劳,郁郁而终,我便心头突然冒起一团怒火,恨不得他立刻就能离开这个世界。

      接到电话之后,我反复犹豫了两天,最后还是不忍心割舍亲情,决定向上司请五天带薪年假,回到我出生的那座南方小城。

      回到我童年记忆中的地方,眼前的一切都显得倍感熟悉又十分陌生。

      四月,南方正逢梅雨季节,我打着一把在当地刚买的油纸伞,漫步在被雨水冲刷的非常干净的青石板路面上,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这时我才突然发现,原来,在我幼年时,所有美好的回忆都与这座安逸的小城和那个丢下我和母亲二十四年不闻不问的男人有关

      走着走着,我的眼泪便不知不觉的顺着眼角,像这天上让人生厌的雨水一样流个不停,直搅得我心里烦闷异常,恨不得马上掉头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二十分钟之后,我将手里的油纸伞收好,安静的坐在一张简陋的病床旁,看着眼前面容枯槁,精神已经明显有些恍惚的闻建国,话还未曾出口,眼泪却先一步从脸上滴落。

      闻建国见到有人来看他先是一愣,但很快便认出是我,于是他激动的伸出瘦骨嶙峋的右手紧紧拉住我的衣角,就好像很害怕我会突然转身离开,急声冲我说道

      “可可,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可可,你长这么大了,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呢。”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一边抬手轻轻擦干眼角的泪水,一边不动声色的想要将自己的衣角从闻建国手中抽搐,语气略微有些厌恶的低声说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虽然我非常不愿意来这里见你,但你毕竟还是我的父亲,所以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

      闻建国见我对他的态度如此冷淡,而且言语中还带着深入骨髓的怨恨,于是便知趣的缓缓松开原本扯住我衣角的右手,整个人深陷在暗黄色的被褥中,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霎时间老泪纵横。

      原来,当年闻建国在与我母亲结婚之前,便与那个女人私定终身,可是最后却迫于双方家长的压力而不得不分开,所以闻建国并不爱我的母亲。在我五岁那年,那个女人的丈夫死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过的很不容易,闻建国心里实在是放不下她,所以便三天两头跑去她家里帮忙。开始时,母亲对这一切都假装不知道,因为她还是很爱闻建国的,所以不希望这个家被拆散。但是到后来,母亲发现她无论怎么做,都留不住闻建国的心,因此最后便忍痛决定与他离婚,带着我远离这个让她伤心的城市,远离闻建国。其实这些年,并不是闻建国不想见我们,而是母亲不愿意让他见到我们。所以关于闻建国的事,这些年母亲始终对我只字不提。

      如今,那个女人早已离开人世很多年,闻建国一个人带着她留下的儿子生活的也很艰辛。而且那个女人的儿子还患有罕见的进行性脊髓病变,几年之前就已经瘫痪在床,生活勉强可以自理,但身边却不能长时间没有人照顾。

      这次,闻建国之所以这么急切的想要见到我,一是希望在他临死之前能求得我和母亲的原谅,二就是希望在他死后,我能继续帮他照顾那个女人的儿子。

      虽然我现在已经知道当年并不是闻建国有意要狠心抛下我和母亲,但这却并不能让他完全获得我的原谅,更何况他还要我在他死后继续照顾那个女人留下的儿子,所以这对于我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傍晚,在我离开闻建国的病房前,我并没有因为多年误会的化解而一口答应他最后的请求,只是淡淡的告诉他,自己明天还会再来看他。

      就这样,我一连三天陪在闻建国的病床前,喂水送饭,端屎倒尿,尽量让自己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是他久病床前的孝顺女儿。

      可是在第四天清晨的时候,当我带着刚买好的早饭来到闻建国的病房时,看到的却是医生和护士正在对他进行抢救。只是短短几分钟,才卖的粥都还很烫手,可是医生却一转身告诉我他们已经尽力,但却并没能挽救闻建国的生命,希望我节哀顺变。

      我站在原地愣了半天,直到医生和护士全都离开之后,我才回过神来。我慢慢走到闻建国的床边,将早饭放到一旁略显破旧的床头柜上,双手颤抖着小心地轻轻握住他露在白色单子外面早已冰冷的右手,过了好一会才失声痛苦起来。因为从这一刻开始,在这世上我是真真切切的变成孤身一人,再无任何牵挂。

      接下来的整整一白天,我都在为闻建国的后事忙碌着,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才有空腾出时间来关照一下自己一天滴水未进的胃。我在一家路边的小摊上随便点了一点东西,但却感觉吃进口中的食物如同嚼蜡,根本激不起任何食欲。于是我独自默默坐在路边很久,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各个都神色匆忙,没有一个人会愿意为我而停留上一秒。

      当夜幕在不知不觉中逐渐降临的时候,我抬头仰望着满天星斗,突然对自己今后的人生赶到很迷茫,完全不知该何去何从。

      第二天清晨,我拿着和闻建国刚见面时他给我的地址,找到一家不算太大的社会福利院。

      我一个人慢慢走在福利院里幽静狭长的走廊上,四周不断传来的阵阵异味令我几欲呕吐。当我按照地址上写的门牌号找到我想要找的房间时,我看到里面靠窗的一张单人床上半躺着一个年轻男人,他面目十分清秀,但肤色却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而且整个人也显得瘦弱不堪。

      “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你是潘匀飏吗?” 因为我现在并不敢确定这个年轻男人是不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我站在门口轻咳一声,礼貌的问道。

      “是的,我就是。”年轻男人被我唤回原本一直看向窗外的目光,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会有陌生人来找他。

      “我叫闻知可,是闻建国的女儿。”在确定年轻男人的身份之后,我的语气不觉开始有些上扬,就连心情也跟着一并激动起来。

      “闻知可?你就是知可妹妹,爸爸以前经常会提起你呢。” 潘匀飏深邃的眼神一亮,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以后再也不会了。你的爸爸,也就是闻建国已经去世,就在昨天早上。”我看着眼前笑容温润的潘匀飏,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怨恨,所以语气也不再客气,反而变得冷硬骇人。

      “你……说什么?爸爸……他去世了?” 潘匀飏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在一大清早就带给他这么让人难以接受的消息,于是瞬间便激动的有些呼吸不畅。

      “是的!”此时的我就好像是看到仇人正在倍受煎熬一般快乐,丝毫不带怜悯之心的大声回答道。

      “怎么会这样?都怪我,都怪我,如果我没有得这种怪病,爸爸也不会这么早就离开!对不起!爸爸,都怪我啊!” 潘匀飏半靠在床上神情痛苦的大声喊道,原本安静的平放在床上的四肢突然开始剧烈的抽动,紧接着空气中便传来阵阵让我无法忍受的异味。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有些懵头,直到福利院的工作人间冲进房间我都不知躲闪,只是愣愣的站在一旁看着工作人员一把掀开盖在潘匀飏身上的薄被,一边动作粗暴的按摩他痉挛的四肢,一边满脸厌恶的扯掉他下身满是脏污的纸尿裤丢进床边的塑料桶里。

      不知过去多久,潘匀飏终于又安静的平躺在床上,只不过他此时比刚刚多了一头汗水,并且整个人也气喘吁吁。

      待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满腹怨言的离开以后,我站在潘匀飏床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内疚的。毕竟如果不是我故意拿闻建国的死去刺激潘匀飏,如果我刚刚说话的态度能在温和一点,他就不会发生如此严重的痉挛和失禁。但我并不想让潘匀飏看出我此时情绪上的波动,所以便强迫自己板起面孔,声音冰冷的低声说道

      “我答应闻建国在他死后会替他继续照顾你,所以这次我来就是准备要带你一起走的。你快点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我现在去办手续,然后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办好相关手续,我再次回到潘匀飏的房间,发现他已经穿戴整齐,正安静的坐在轮椅里,旁边还放着一只旧旅行箱。虽然潘匀飏的穿着很普通,但却不知为何,我总是感觉他似乎浑身都在散发着一种如同兰花般优雅的高贵气质。

      我站在门口闭上眼睛使劲甩了甩头,然后走进房间,站在潘匀飏面前,伸手指着他身下款式老旧并且破烂不堪的轮椅,表情极其不悦的沉声问道

      “这破玩意儿还能用吗?”

      “用倒是能用,不过就是有点噪音罢了。” 潘匀飏没有抬头看我,只是低垂着红肿的眼帘,鼻音浓重的小声回答我道。

      “走吧。”我几步上前拎起潘匀飏轮椅边的旧旅行箱,头也不回的转身向门口走去。

      潘匀飏吃力的摇着嘎吱作响的破轮椅,勉强跟在我身后,一路沉默不语。

      我和潘匀飏一前一后走在福利院幽暗寂静的走廊里,满耳充斥的都是他身下那辆破轮椅发出的噪音,弄得我心情莫名的焦躁不安。于是我不由自主的便加快脚上的步伐,将原本就行动不便的潘匀飏远远抛在身后。

      几分钟之后,当潘匀飏上气不接下气的摇着轮椅赶到福利院正门口时,我已经让司机师傅把他的旧旅行箱放到出租车的后备箱里了。

      “你自己能上车吗?”我打开车门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脸色潮红的潘匀飏,冷声问道。

      “我……试试看吧。” 潘匀飏低头盯着自己的轮椅与出租车后座之间那一小段距离,语气有些犹豫的小声说道。

      我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有些不耐烦的看了潘匀飏一眼,接着便转身拉开另一侧的车门,弯腰坐进车内。

      潘匀飏轻吸一口气,然后伸手放下轮椅手闸,将右手插到自己高耸的膝盖下面,把双脚一只一只慢慢从轮椅踏板上抬起放到地面。

      我坐在车里,假装心不在焉的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潘匀飏的一举一动,渐渐发觉他双手的功能似乎都很有限,而且也没什么力气,根本没办法将自己的身体从轮椅上撑起,更不用说再转移到车后座上。

      我抬手看了看表,不想让潘匀飏再继续做无用功耽误时间。于是我推开车门,下车绕到潘匀飏的轮椅前,语气极不友善的对他说道

      “行了,别折腾了!”

      我让潘匀飏努力抬高双手环住我的脖子,然后抓着他肥大的裤腰,猛一用力将他从轮椅里抱起放到车后座上。

      虽然我目测潘匀飏的身高应该不算矮,但他的体重却轻的完全超乎我想象,仿佛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差不多。

      就在我准备弯腰帮潘匀飏把他还挂在车门外的双腿搬进车厢时,他却突然费力的伸手轻轻拦下我的动作,小声说道

      “谢谢!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我一愣,抬头看着潘匀飏没有说话,但心里却极不舒服。明明我是好心不忍看潘匀飏那么辛苦才出手帮忙的,可是没想到他却如此不领情。于是我有些尴尬的起身将潘匀飏的破轮椅收起,然后‘嘭’的一声大力摔进出租车的后备箱里,以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

      司机师傅听到声响后,转身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欲言又止。

      待潘匀飏在车里坐稳之后,他用双手撑住座椅费力的转身看着我,语气很悲伤的轻声说道

      “知可妹妹,爸爸葬在哪儿了?我想在临走之前去看看他,行吗?”

      “不行!我们还要赶下午的飞机,以后再说吧。”我一边告诉司机师傅我们要去机场,一边不假思索的严声将潘匀飏的要求回绝。

      “以后……我怕自己再没有机会回来看爸爸了,所以知可妹妹,我求求你,带我去吧。” 潘匀飏不顾我冷漠的态度,仍旧不断向我低声哀求道。

      这时,原本一直在安静开车的司机师傅,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犹豫着说道

      “我说姑娘啊,你可别嫌我多管闲事。你看这小伙子行动那么不方便,出趟门也不容易,你就发发善心答应他吧。”

      潘匀飏可怜巴巴的看着我,说实话模样真是让人有些心疼,但多年积累下来的怨恨让我并不能那么轻易就放下。于是我不由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看手表,眉头紧皱着想了半天,最后才极不情愿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同意带潘匀飏去闻建国安葬的墓园。

      我转头看向窗外,并不想让潘匀飏看到我内心柔软的那一面,但是他却激动的冲着我一遍一遍的道谢,直至泣不成声为止。

      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到达墓园,司机师傅答应会在门口等我们回来,然后再将我们送到机场。

      墓园里的道路原本就不十分平整,再加上潘匀飏的轮椅又很破旧。所以当我看到潘匀飏虽然已经在用尽全力摇着轮椅钢圈,但却始终没有前进多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放下身段,绕到他的轮椅背后,推着他快步向前走去。

      我将潘匀飏独自留在闻建国的墓碑旁,然后走到不远处的一个松树下,掏出手机打电话询问机场最近一班飞往K市的航班什么时间起飞。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我强行将已经哭成泪人的潘匀飏从墓园带走,再次坐上出租车,向机场的方向赶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片段一百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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