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独自夜行的猫

98、片段九十四

　　第三章

　　这世上，有一种爱，明明是深爱，但却总是表达不完美。

　　我和若钦在一起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其实我这人特别简单，对人生没有过多的追求，只是希望这辈子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手牵着手一起慢慢走下去，无论贫穷还是疾病，都不分开。

　　可是上天却偏偏不肯眷顾我，非要让我尝尽人生中所有的悲欢离合才算罢休。

　　这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晚。

　　在一个周末的清晨，我突然被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从睡梦中惊醒，于是我急忙披上一件衣服向声音的来源处跑去。

　　推开若钦的房门，我发现他竟然很无助的摔倒在床与轮椅之间的地板上。

　　“若钦，怎么回事儿？你摔着哪儿了？要不要紧啊？”我心里一惊，几步跑到若钦跟前，神情紧张到几乎语无伦次。

　　“没事儿，没事儿！舒儿不怕，我哪儿都没事儿。”若钦看到我时也是一愣，但他很快便微笑着安慰我。

　　“真的吗？若钦，要是你有事的话，可千万别瞒着我！”我眉头微皱，一边说话一边示意若钦让他双手环住我的肩膀，然后颇为费力的将他半扶半抱起来坐到轮椅里。

　　若钦有些尴尬的撑着轮椅扶手左右调整自己的坐姿，然后他悄悄拿过搭在床边的薄毯盖在腿上，不着痕迹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身，在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才抬起头含笑着对我轻声说道

　　“不会的，我真的没事。刚刚不过是我一时疏忽，忘记拉下轮椅的手闸，所以才会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但是舒儿放心吧，以后我一定会注意的。”

　　听到若钦的解释，我一直揪着的心终于放开，于是便低头蹲在他的轮椅旁，仔细帮他整理褶皱的裤脚和早已松脱的袜子。

　　对于若钦这次意外的摔倒，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单纯的认为他是真的不小心，所以才会这样。

　　可是当最近两周之内若钦第三次用他解释的‘不小心’摔倒的时候，我终于认识到事情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简单。

　　“若钦，这次你一定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要再用什么‘不小心’来搪塞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没那么好骗！”我坐在若钦的床边，将药酒小心的涂在他已经肿成青紫色的右手肘上，心里堵着一口怨气，恼他竟然有事也不跟我说。

　　“舒儿你又小题大做，我真的没事。”若钦看着我嘴角轻轻勾起，但他眼神中却似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若钦，在这世上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想……我恐怕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勇气了。”我停下手上的动作，轻叹一声，然后将脸慢慢埋到若钦的胸口，用沾满药酒的手紧紧握住他微凉消瘦的手掌，声音闷闷的低声说道。

　　若钦在听到我的话之后，身子陡然一僵，他抬手一下一下轻抚我齐耳的短发，然后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道

　　“舒儿乖。只要舒儿不嫌弃我，我就会一直陪在舒儿身边，不离不弃。”

　　“嗯。”我在若钦怀里用力的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眼角此时正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向学校请了一天假，然后陪着若钦一起去医院做检查。

　　检查的结果对我和若钦来说都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因为医生说若钦的脊髓正在发生一种新的病变，而且这种病变是不可逆的，并且没有药物可以控制。这也就是说，若钦身体的感知平面会随着他脊髓病变位置的逐渐升高而一点一点的消失，直至有一天全身瘫痪。

　　我拿着医生的诊断结果和若钦一起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很久很久，我和他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做到在自己开口安慰对方的同时而不掉眼泪。

　　回到家里之后，若钦的病情发展的很快，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便已经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在这中间，我一直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在若钦面前表露出悲观的情绪，因为我要让他知道，他身边还有我，不管他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他。

　　于是在若钦发病瘫痪之后，原本还有半年就要大学毕业的我，毅然向学校提出休学申请，决定留在家里好好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如今的若钦就好像是一个新出生的婴儿一般，吃喝拉撒样样都离不开别人照顾。可是我们现在却没有多于的钱去雇专职的护工，所以我只能偶尔在若钦午睡的时候挤出点时间去网上搜索一下该如何照顾全身瘫痪的病人，然后再依葫芦画瓢凭着自己的想象去实践。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没有经济来源的我们很快便把若钦原本一直给我存着说是要留给我做嫁妆的四万块钱花光。到最后实在是迫不得已，我便偷偷瞒着若钦，每天晚上在他睡熟之后，悄悄去一些酒吧做按小时计费的钟点工。这些工作虽然辛苦，但却收入颇丰，而且马上就能领到薪水，不会被拖欠工资。

　　可是这种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我便在一天半夜晚归的时候被若钦抓了个正着。

　　这天夜里凌晨两点半，我在阵阵夜风中瑟缩着轻轻打开家门。

　　换好衣服，我站在若钦的房间门口来回搓着双手，在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变热之后才轻手轻脚的将门推开。

　　我站在原地让眼睛逐渐适应房间内的黑暗，然后小心的绕过若钦的轮椅站到他床边。就再我刚要掀开盖在若钦身上的被子准备帮他翻身的时候，他却突然睁开双眼，语气阴郁的低声说道

　　“舒儿，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听到若钦的话，我心里突然一惊，身子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便‘嘭’的一声把腿狠狠的撞到停在我身后的轮椅上。

　　“若……若钦，你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在黑暗中，我看不清若钦此时脸上的表情，但心里却能隐隐感觉到他似乎正在强压着某种怒火。

　　“舒儿，去把灯打开，我有话要跟你说。”若钦轻吸一口气，微微有些咳喘，但语气却相当严肃。

　　我不敢吱声，听话的摸索着按下墙上的壁灯开关，房间里瞬间充满柔和的橘色灯光。

　　我站在若钦的床边，低头眯起眼睛不敢看他，就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完全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

　　“舒儿，过来。”若钦整个人软软的陷在宽大的被褥当中，越发显得清瘦，他努力抬头望着我用眼神示意我坐到他的床边。

　　“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跑到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刚刚我醒来发现你不在家的时候，有多着急。若是换成以前，虽然我腿不好，但我至少还可以坐着轮椅出去找你。可是现在……，现在我只能眼睁睁的躺在床上，傻傻的盯着天花板胡思乱想，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舒儿，其实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啊，怕你会就此离开，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去面对这无望的人生！”若钦说着说着便侧过头去将半张脸都深深埋在枕头里，声音渐渐变的哽咽起来，就连双肩也跟着一起在轻轻颤抖。

　　我低头使劲儿眨了眨眼睛，然后微笑着轻轻抬手拭去若钦眼角晶莹的泪滴，柔声说道

　　“对不起！若钦，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让你为担心，对不起！以后，要是我再出去打工，一定会先和你商量的，好吗，若钦？”

　　“舒儿，其实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连累了你，让你一个人去承担那么多痛苦，我真是该死！”若钦转头看着我，眼神中明显流露出难以自持的悲痛，他原本苍白的嘴唇此时已被牙齿咬出血印，红的刺目。

　　“不是的，若钦，不是的。当初在我那么无助的时候，你都没有抛下我，如今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管呢。若钦，你别怕，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我哭泣着爬上若钦的床，掀开被子钻进去侧身躺在他身边，手脚并用着紧紧的搂住他瘫软冰凉的身体，将脸埋在他颈间，用力亲吻着他还知觉尚存的锁骨，想要以此来证明自己绝对会遵守若言。

　　从那天起，每天晚上，在帮若钦打理好一切之后，我都会躺在他身边搂着他的胳膊哄他入睡。即便有时夜里我会被若钦尿湿睡衣，但我却再没有离开过他身边半步。

　　原本我以为事已至此，那么就让我陪着若钦一起安安静静的过完这一生。可是生活却偏偏又和我开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虽然在若钦发病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他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可是这却并不能阻止他的身体一天一天的衰败下去。

　　当若钦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第五次因为长期卧床而导致的并发症住进医院的时候，我彻底清醒的意识到，再这样继续下去，他早晚有一天会先我而去，离开这个既给他带来过欢乐，也给他带来过无数痛苦的世界。

　　这天夜里，我独自一人静静的守在若钦的床边。在病房昏暗的灯光中，我用眼神仔细勾勒着若钦那看起来并不十分安稳的睡颜，在心中悄悄为他以后的生活做打算。

　　最后，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终于狠下心来做出一个几乎使自己后悔一生的决定。那就是让汤氏集团的人将若钦从我身边带走。因为只有这样，若钦才能得到更专业的照顾，而这也是我所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当我瞒着若钦，在家中翻箱倒柜的找出他的身份证时，我便隐隐感觉到自己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见到他。

　　所以当我失魂落魄的再次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只有护士刚刚换好的干净被褥。我孤零零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抬头放眼望去，竟再寻不到哪怕一丁点若钦存在过的痕迹。于是我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背靠着墙壁慢慢蹲下身，委屈的抱着自己的膝盖号啕大哭起来。

　　自这天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若钦，从此一别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