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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边关(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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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文举当然不是护卫,但他自认君子六艺学得不错,专门练过剑,勉强算是粗通武艺,便当自己是护卫,跟着一道来了。
“文举说得是。”楚熙恍然,“我明白了。”
那些劫匪当然有错,但让他们无路可走、选择成为劫匪的这个世道才是根源。
边关连年战争,兵马粮草皆十分匮乏,免不了征兵征粮。随着战争的进行,壮劳力去打仗了,种田的人变少了,粮食税收却反而增加了。
沪县这样的地方,离边关不算近,离京城也足够远,升降赏罚全看政绩考核。
若非太过大胆,他们的所做所为,即便不是在皇帝更多地将注意力放在战事上的今天,也很难被发现。
不要脸一些,说此地“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或许会有不少人信。毕竟沪县当地人过得确实不错,上交的税费哪怕去除县令贪墨的部分,也很可观。
损失的只有作为沪县官员政绩来源的,惨遭劫匪、有苦说不出的过路人罢了。
沪县如此,和沪县一样的又有多少呢?哪怕比沪县官员好些,只稍稍提高税费、或者严格按官方标准收税,百姓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道阻且长啊。”她化用《诗经》,低声感叹。
比起一开始单纯地想将权利握在手中、不受制于人,现在的她发自内心地想做一些事。
“走吧。”楚熙起身,跳下马车,“去送他们一送。”
陆文等人跟在她身后,去送在此地牺牲的将士们最后一程。
时人安葬讲究依山傍水,而此地离官道不远,便是一处山脉。陆文上前一问,便有兵卒领路,带他们上了山,找到安葬之地。
他们并未爬得太高,只在山腰偏下的位置,牺牲的将士们已经埋葬,兵卒们正在填土,他们不知从哪找来了铁锹,速度很快,一个黄土包逐渐成型。
蒋晨站在一旁,楚熙一行人刚过去,他便注意到,朝他们走了过来。
“公主。”他抱拳行礼,神色沉重,态度一如往常。
“免礼。”楚熙朝他点点头,“我来送送他们。”
军情紧急,他们只打算在此停留一日,自然是没法一一刻字立碑的。黄土包孤零零立在那,又显得太孤单,楚熙想了想,喊来段绍,耳语两句。
段绍左右看了看,拿刀砍了一截较粗的树干,砍掉细的那头,又劈成两半。
而后,他拿刀在上面刻了句诗。
“青山有幸埋忠骨。”【1】
他神情专注,刻得却不算好看,笔画歪歪斜斜,但没人会在意。众人就看着他将这块简陋的木板插在那黄土包上,勉强充做墓碑。
“写的什么?”有人小声问。
“写这青山有幸,能作为将士们的埋骨之地。”楚熙恰好听见,回答了他。
众人安静了片刻,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楚熙看着那黄土包,默念了一段往生经。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大军照常启程,这一次没有劫匪,无人拦路,他们顺利离开了此地。
接下来的路程十分顺利,没有劫匪不说,他们几乎看不到人。
官道并不是只有官兵能走,商贾又或者寻常百姓也能走,只是遇到官兵要避让。
刚从京城出发时,楚熙经常能看到迎面来的其他车队,甚至还有小摊贩在官道附近做生意,后来逐渐变少,到这里直接没了踪影。
这也昭示着,他们离边关越发近了。
在远远望见那座边城时,楚熙稍稍抬头,一片雪花恰好落在她睫毛上。她眨了眨眼,雪花很快融化成水,滑落在脸上,被面巾吸干。
下雪了。
如果是在京城,她或许会办一场赏雪作诗的文会,但此刻,楚熙只有一个想法:还好快到了。
前些日子,第一次下雪的时候,楚熙其实还蛮兴奋。京城的冬天这样的大雪很少见,一旦遇到,定要吟诗作画纪念一番,雪中漫步更是雅事。
但两天后,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对于运粮的大军来说,下雪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她第一次知道,雪后的路若是无人清扫,是会打滑的。雪水白天在太阳光下融化,夜晚结成薄冰,别说人了,马蹄踏在上面也会打滑。
还好蒋晨他们有经验,在马蹄上裹了棉布。即便如此,若是不幸遇到上坡路,轮胎打滑,运粮的马也还是寸步难行。
一场大雪,让他们原本就不快的运粮进程更慢了几分。而现在,终于到了。
五公主为粮草督运的消息早些天便传到了边关,这会儿,他们还没到城门下,便有人打开城门,骑马迎了过来。
“末将程武、郑俞见过五公主。”为首的两位将领近前,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低头弯腰抱拳行礼。
“两位将军快起,这时候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楚熙这样说着,还是下马,虚扶了两人一把,“粮草已到,边关情况如何?”
“这里不方便说话,公主请先进城吧。”程武爽朗一笑,引着楚熙进城。郑俞则是留下,和蒋晨交接,搬运粮草。
作为粮草督运,一路上粮草消耗楚熙都有记录,她吩咐邓飞留下一道清点粮草,以免出错,便翻身上马,带着其余几人跟着程武进了城。
边关也有百姓居住,街道两边还有摊贩铺子。但,许是因为战事吃紧,这里的氛围和京城截然不同,城内守备森严,白日也有将士巡逻。
“若无要紧事,烦请将军派人带我们去驿站,我等须得休整一下。”楚熙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道。
粮草已经送到,接下来应当没她什么事了。
“是,末将这就领公主去住处。”程武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十分豪爽。
没有什么虚头巴脑的宴会,楚熙默默松了口气,对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直来直往的将领更添了几分好感。
她已经受够了白天骑马晚上睡马车的日子,现在只想去驿站,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边关条件简陋,楚熙来之前就做好了住在驿站的准备。睡了这么多天马车后,她更加不觉得驿站有什么不好的,有床、有热水洗漱就行。
但跟着程武走了一段路后,他们一行人停在了一处宅院前面。
那牌匾上写了几个大字——定国公府。
“……”
“程将军是不是带错路了?”楚熙语气有些无奈,“我与定国公尚未成婚,住在这里只怕不妥。”
“这有什么不妥的,五公主只管放心住。”定国公府的大门敞开着,程武的声音也大咧咧地没有丝毫掩饰,“定国公欢迎您还来不及呢。”
这话恭维得有些过头,哪怕楚熙再自负也没办法相信,毕竟她可是知道定国公心有所属的。但这种话不好当众说,楚熙只好微微摇头,笑而不语。
而她身后,陆文适时接话道:“程将军还是莫要玩笑了,定国公若是欢迎我家公主,怎么到现在不见人影?快些送我们去驿站吧。”
她语气里微微带了些不以为然,并不像是不满,反而习以为常似的。
说话间,定国公府的人显然发现了他们一行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见过五公主,小人是这里的管家。”为首的仆从躬身,语气恳切,“程将军说得不错,我家主子十分欢迎公主,只是一时事忙,暂且不便露面。”
“不便露面”四个字听得楚熙心里一跳,忽然有种不太妙的猜测。程武和此人的说辞如此一致的含糊不清……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没再拒绝,在管家再度开口邀请时干脆地点头答应,进了定国公府。
他们一行人进来后,定国公府的大门也随之关上了,似乎这大门只是为了她开的。
被管家带着进到屋里,屋里只剩下自己人后,楚熙看向程武,终于开口问道:“现在方便说了吗,萧瑾安因何不便露面,他出什么事了?”
“倒也没什么大事。”程武倒也没瞒着,“粮草久等不至,只守不攻虽能拖延一段时间,长久下去必败无疑。将军便带了一队人奇袭匈奴,烧他们粮草去了,如今还没有消息。”
他口中的将军显然是指萧瑾安。
“等等?你们何时向父皇去信的?又等了多久?”楚熙隐约察觉不对,“我没记错的话,从父皇下旨到今日,共计三十三天。”
路上行程是楚熙负责安排的,她记得很清楚。知道时间紧,哪怕下雪天他们也没放慢速度,甚至减少了休息时间,昼夜兼程,晚上也在赶路。驿兵送信的速度就更快了,八百里加急,半个多月绰绰有余。
边关粮草应当不是全放在一个粮仓里吧,区区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也撑不住么?
“这不可能。”程武猛地站起来,急道,“末将明明两个半月前就派人传了消息回去!”
他本以为是运粮路上耽搁了,这也正常,毕竟是冬天。即便不是五公主,其他人做粮草督运,运粮速度也就那样,拖拖拉拉,两个多月都算好的。
结果现在告诉他,运粮只用了一个月,送信反倒送了一个半月,天底下哪有这样可笑的事?
他倒也没怀疑楚熙说谎,这种轻易就能查证的事情,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
“有人刻意拖延。”楚熙眉头紧锁,食指不自觉地敲击桌面,“为什么呢?”
她先前一直想不明白,那劫匪明知他们这么多人,不可能抢到粮草,为何还要来犯。现在联想起来,有些怀疑,匪寇也是他们拖延的手段之一。
但是,为什么呢?
“无论幕后之人是谁,定国公决定奇袭和公主担任粮草督运,都不会在他的意料之内。”陆文思索着开口,“若是这两件事都没发生呢?”
如果这个粮草督运不是楚熙,粮草或许到不了,不,粮草此刻绝对到不了边关。粮草迟迟不到,定国公也没烧掉对面的粮草,会有什么后果?
无需思考,答案很快明晰:大军断粮,边关生乱,必然失守。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楚熙百思不得其解。
边关失守,匈奴南下,这对大周所有人来说都不是好事吧?
“公主,如今不是思考缘由的时候。”闫文举提醒道,“按目前的情况分析,定国公的处境只怕不妙。”
做这事的人或许就在边关,无论因为什么,现在的局面绝不是幕后之人想看到的。
粮草已经送到,这一次,看守粮草的将士们只会更加谨慎,不给敌人留一点机会。
但定国公那里,显然十分好做文章。
“萧瑾安出发多久了?”楚熙紧盯着程武,问,“知情者都有谁?”
“出发三日了,末将找了人扮演将军,此事除了定国公府的管家,只有几位主将知道。”程武脸色十分难看,听到这他也明白了,自己人里面有内鬼。
更糟的是,这个内鬼的身份或许不低。
粮草被烧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萧瑾安一早就吩咐下去,封锁了消息,以免扰乱军心。除了几位主将,就只有负责看守粮仓的将领知道。
但那几位看守粮仓的将领,显然没那个能耐悄悄截下他派人送出去的消息。
而此时,正如他们所料,萧瑾安一行人的处境确实不算好。她和楚熙他们一样知晓了内鬼的存在,只不过是从匈奴人的口中得知的。
按理,匈奴人再怎么也想不到萧瑾安敢在这种时候只带一队人出城。她分析过,偷袭敌营火烧粮草这个计划虽然冒险,却是有几率成功的。
但她出城当天晚上,还没进入匈奴营地,就发现匈奴人的巡逻方式发生了变化。
他们无端加强了防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卫严密不说,还扩大了巡逻面积。围着山路上下巡逻,像是在找什么人。
边关地势起伏不定,大周和匈奴边境分割点便是一处山脉。因山顶积雪常年不化,得名雪山。雪山山脉的那边,便是匈奴所在的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而此时,匈奴驻军正在这处山上。
若说边关守军还能屯田,就近筹备些粮草,匈奴就根本没有这个机会。他们的粮草用一些少一些,若能找到他们的粮草付之一炬,匈奴势必退兵。
但事情显然不会这么顺利,三天下来,别说火烧粮仓了,萧瑾安连匈奴营地都没混进去。
而且,明明什么也没找到,他们的巡逻却越发频繁,以至于负责巡逻的匈奴人自己都有些不耐烦了。
萧瑾安躲在山洞里,听路过的匈奴人低声抱怨:“三天了,这么个找法,什么东西能藏住。找了这么长时间,什么也没找着,大将是不是被大周人给骗了?”
“诶,这话可不兴说,让大将听见你脑袋可就保不住了。”另一个人拉了他一把,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
等周围安静下来以后,萧瑾安身侧,一个将领声音涩然:“他说,‘找了三天什么也没找到,大将是不是被大周人给骗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山洞再次陷入沉默。
他们一队总共五个人,都是听得懂匈奴话的,这种翻译其实毫无必要。
“大周人”啊。
“甭想那有的没的,匈奴有了防备,粮草是烧不了了。”萧瑾安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想办法脱困吧,得活着回去才行。”
“咱们要是死了,谁来抓内鬼呢?”
……
“内鬼先不管,等萧瑾安回来处理。”边关城内,楚熙毫不犹豫做下决定,“趁现在,粮草和援军刚到,消息还没传出去,咱们主动出击。”
“杀出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