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梦伴

6、第 6 章

　　陈意声选了一个环境不错的西餐厅。装修精致，进门柜台里的蛋糕，在黄莹莹的光线里呈现着颇有迷惑性的色彩。坐下不久，驻场乐手的钢琴声悠悠响起。陈意声沉默了一阵，问林帆：你觉得这人弹得怎么样？
　　林帆摇头：不知，不懂。听起来还不错。
　　陈意声说，老向说他弹得很好。他说，这个乐手，本身是一个专门教钢琴的老师，但是因为爱赌，输掉了一套房子，现在是在改邪归正，除了带学生。每周五天来这里弹两小时。收费不便宜。
　　林帆点头，还挺传奇的。
　　陈意声说对啊，我也真没想到。
　　他边喝着手边的红酒边想着会上几个决议。在几个头儿之间踢来踢去的皮球，最后总是落在他们几个主要部门的负责人头上。他们就是这一层机关里真正解决麻烦的人，脏乱差以及完成不了的任务，都得上。为什么？因为算准了你的野心，你的欲望就是被人拿捏的掣肘。
　　无欲则刚的人才能全身而退，而他们已是浪里的冲锋者，回头也不是岸了。
　　不知为何陈意声觉得有点疲倦。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该换个部门。虽然理论上没有任何部门缺烦恼，但新鲜感应该能抵消一些……
　　但这种想法本身就是消极了。是前行路上颓废的低音。
　　他看着林帆，林帆正认真切着盘子里的牛排，餐厅布置的蜡烛燃在他面前的水杯里，给他打上层暖色的柔光。他吃相文雅，不紧不慢，牛排切得整齐规则如同道具，他还问陈意声：要尝尝我这里的么？
　　陈意声摇摇头，说：我好饱。
　　他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一屁股坐在他身边。
　　按理，他应该坐在林帆对面。
　　林帆正奇怪，陈意声突然从桌子下，伸手抱住他的腰。
　　林帆惊疑地看着他。
　　陈意声一个人喝了将近一瓶红酒，但以他平日里深不可测的酒量来看，这个程度远远不在话下。
　　陈意声毫无表情地回视他，他的手臂如同烙铁，那强韧不仅镇住了林帆，也弄得他自己有点无法呼吸。
　　林帆说：陈意声！
　　他显得非常尴尬。
　　陈意声叹了口气放开他。他说：我喝多了，搞错了。
　　他回到对面的座位上，继续吃自己盘里的东西。
　　他说：你不要那么看着我，我回头会解释给你听。
　　林帆思考了几秒，推论：你又在逗我玩儿？
　　陈意声瞧了他半晌，林帆的表情就仿佛梦回当初，被他戏弄会是奇耻大辱。
　　他无奈地摇摇头说：没有。
　　感觉到林帆一直在默默看他，陈意声说：有没有吓着你？其实我就是这样的人。
　　林帆迷惑：什么样的人？
　　陈意声说：就……我从小就是孩子王。会有人跨越几个学校来找我单挑那种。
　　林帆“噗”地笑出了声。但他思路并不糊涂：所以容易喝多了犯事？
　　陈意声说：是真的。小时候就很喜欢打架。就是单纯的打架，象切磋武功。有时候同时有两帮人来找，还会按先来后到安排个顺序。对方也很有规矩，绝对不会趁人之危。会等我休息好了有空再打。
　　讲到这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林帆更笑得不行。
　　陈意声松了口气，说：你呢，有没有什么江湖往事。
　　林帆笑：没有，我们一直是武林外人士，羡慕江湖但是只能做围观群众。
　　陈意声把面前的罗宋汤推给他：好的，这位观众，汤归你了。我们江湖人士，风餐露宿就行。
　　（陈意声想，我真的越界了啊。当年的生猛劲还是没有消失）

　　陈意声其实觉得，自己是有点越界了，有向林帆解释清楚的必要。
　　但他没想好怎么说，怎么说仿佛都很刻意。
　　第二天上班，两人仿佛都忘记了昨天的事儿。办公室里洋溢着势不可挡的沉默，直到苏圆圆来，叽叽喳喳的，空气仿佛才有了点流动。
　　林帆热情地回应苏圆圆的话题，从网络游戏说到同学聚会，陈意声看得出来，苏圆圆对林帆并没完全死心。
　　他想：不错啊小姑娘，有毅力不怕失败，也知道徐徐图之。
　　苏圆圆走了，陈意声对林帆说：昨天，不好意思。
　　林帆有点措手不及：没事，陈哥你喝多了嘛。
　　陈意声说：其实喝得不多，我长这么大，醉过两次，上一次也是，没喝多少，就把老向当成了我哥，这次把你当成了我从前一个恋人。所以说，我这人还真是不能醉的，一醉就完蛋了，我要把丁总当作周部，他不是会气疯了么？
　　林帆说，你平时酒量很好的呀。
　　陈意声说：那是那是，不是说过么，我只醉过两次。往往要心里有事儿的时候，才特别容易醉，其实我认为，人心里有了想醉的意思，再来点酒，就会顺水推舟地醉了。
　　林帆点头，可是——他问，我怎么会象你以前的恋人？
　　他迟疑地还要说什么，被陈意声打断了，那会儿就觉得，你们的皮肤都很白，眼睛都很黑。
　　说完陈意声在办公桌前严肃地低下了头，这种举动一般都是一种暗示，表示：我不想继续说了。
　　林帆很能领会他的暗示，他茫然的哦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苏圆圆又来的时候，陈意声积极地和她说话，平时他不主动和苏圆圆搭腔，这一主动让苏圆圆有点不适应。其实陈意声待人处事比林帆圆滑，但林帆年纪小又神情柔和，不似陈意声天生带着一点点拒人千里的拽劲。
　　林帆呆呆看着苏圆圆，仿佛陶醉在她的明眸皓齿里，等她走了，他久久地沉默，然后突然和陈意声说：陈哥，其实她也是白白皮肤黑黑的眼睛。
　　陈意声有点莫名其妙，是啊……
　　林帆却突然笑了，并且笑出了声，陈意声反应过来，原来他在揶揄自己。
　　他伸手去推林帆，林帆防不胜防，倒在旁边的沙发上，头发乱成了鸡窝，他撑着手臂坐起，又被陈意声推下去，他大笑着，狼狈地嚷道：陈哥，好了别推了，别推了。
　　陈意声蹲下身，林帆用手抵住他的肩膀，他说你别推了啊，再推我火了。
　　嘴上在发火，其实还在笑，他的牙齿一小颗一小颗的，晶莹好像某种瓷器，嘴唇更透着美貌的樱桃红。皮肤又白如娟纸……陈意声心里所有关于淡雅的形容全部云集在了那一刻的脑中。
　　然后他就有点脱线了……仿佛装载过满。
　　对天发誓他并非一个冲动的人，也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冲动。光天化日之下，他没有推林帆……却亲了对方一下。
　　两人顿时和石像一样凝固了。

　　林帆倒是挺冷静的，他在沙发上坐正了。问：你喜欢男人？
　　陈意声？
　　现在每当林帆生气了，就连名带姓叫他陈意声，其实这是种无法细想有点搞笑的微妙。且他的表情疑问中还透着一点难言的好奇。
　　陈意声有那么一两秒的悔意。接着就被他抛至脑后。他笑了，轻松地说：你觉得呢？
　　他是真的觉得轻松，反正事已至此，自己也无需再压抑再装佯。
　　林帆说：你说我象你从前的恋人……
　　陈意声点头：没错，你长得挺清秀的。
　　林帆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他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陈意声没有回答。他等着林帆继续提问。
　　没想到的是，林帆站起身来就出去了。
　　很久都没有回来。
　　这又是什么戏码？
　　陈意声觉得自己都有点糊涂了。他百无聊赖看着天花板，一个黑点正在那里挪动，他仔细地瞧着，看出那是一只小小的虫子，陈意声想，它在那里干吗呢？那里有什么可吸引它的？它那么小的身子，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这段路程，对它来说应该差不多是个二万五千里长征吧，要么就是它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那个墙角的夹缝里？想到这儿他觉得很有玄妙，情不自禁就笑了起来。
　　林帆就在这时回来了，他一阵风似地冲进门，象秤砣一样沉闷地坐下，林帆很瘦，却弄出如此这般效果，可见动作实在猛烈，陈意声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诧异的问道：你哭了？
　　林帆冷冰冰地说：谁哭了？
　　陈意声说：你的眼睛，红的。
　　没有。林帆一口咬定。
　　陈意声叹了口气，你别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林帆恼怒地把面前的书合上。
　　陈意声看着他，林帆突然用手扶住额头：你别盯着我看！
　　陈意声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这完全象列车脱轨，在他心里轰隆隆踩出了不容驳斥的印子。
　　接下来的一切就是继续脱线……他居然在虚掩着门的办公室里一把搂住林帆，情真意切地说：你别生气！！！！
　　苍天啊——也许爱情的要义之一就是出乎意料的脱线吧。
　　林帆立刻把他推开了……当然，他也没有再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