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看天下》三世菩提

7、第七章

　　没有人能够取代你。
　　不论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他说，殿下，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是一捧黄土了。

　　……

　　宇文雪一直是太子宇文英身体里的毒疽，一日不除，就是只得腐烂身亡的下场。
　　和庆三十二年，赵岚遭太子陷害，被当头扣下贪墨一罪，给打下地牢，判以凌迟。
　　当时宇文雪远在边关，领兵讨伐月氏族，闻得此事，他飞鸽传书，上书二字：等我。
　　赵岚静静看那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字迹，很用力的阖了阖眼，手指用力，一不小心在纸上留下了甲痕。他想了很久很久，兀自苦笑。
　　罢了，此次我信你。
　　他努力伸出手去够门边发馊的冷馒头，咬下了自入狱以来的第一口。
　　地牢窗格打入一束白光，落在地上，微尘渺渺。
　　落魄的人，满身伤痕，狼狈不堪。

　　你要我等你多久？我又能挨得住多久？
　　你一定要回来，在我死之前。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赵岚鼓着嘴细嚼慢咽，悄悄将纸条纳入衣袖，活络眼珠子转向门外。
　　太子宇文英立在那处，隔着铁栏栅冷冷盯住他。狱卒抽出钥匙开了门，恭恭敬敬将人请入牢中。
　　他看见赵岚手中的冷馒头，瞳孔收紧，讥笑：“赵岚，这牢饭味道如何？”
　　赵岚慢慢咽下馒头，朝他微笑：“虽口感粗糙，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宇文英哼了一声：“赵大人不愧是状元出身，嘴巴不是一般的硬。”
　　赵岚道：“谬赞。”
　　宇文英一时言语不能。
　　赵岚是他的死穴，他总是拿他无法。
　　赵岚埋头咬了一口馒头，还没嚼上两口突然给梗住，伏着前身不住干呕。宇文英几乎是没有思虑就走了过去，一面伸了手拍抚他的背，一面吩咐狱卒：“愣着作甚？拿水进来！”
　　狱卒忙转了身出去拿水，把碗捧到宇文英手中。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赵岚就着宇文英的手喝了两口清水，疲惫地靠到斑驳的墙上，闭目养神。
　　宇文英看他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模样，忍不住道：“若你从了我，我保你不死。”
　　赵岚睁眼，轻轻看着他，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凭我是太子。”
　　赵岚噗哧一下笑出声，仰着头，分外放肆，教宇文英恼红了脸。
　　“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殿下的天真。”赵岚敛笑，勾了勾唇角，“我赵岚不会看错人，登上皇位的必是宇文雪，而不是你。”
　　宇文英恼得狠狠掴他一巴掌。
　　赵岚给打歪了身子，眼前突然发黑，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昏了过去。

　　宇文英牛着眼睛瞪他，胸脯因急怒不住起伏。
　　赵岚安静地伏在地上，皱着眉头，眼窝下盖着两团阴影，凌乱的发将他瘦削冷清的脸掩去大半。
　　那脸，是满满的疲惫。
　　宇文英看着看着不由痴了，如同闯入禁地一般心脏狂跳。
　　他慢慢地俯下身，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这是太子殿下给你的送行酒，殿下说了，若是你改变主意，他会向皇上求情。”刑部侍郎在地上轻轻搁下一壶上好的杜鹃红。
　　赵岚动了动手，铁链叮铃作响。他喝了一口，微笑道：“果然是好酒。”
　　刑部侍郎叹息道：“赵大人，请听下官一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材烧。您何必非要将自己逼上绝路？”
　　赵岚对着酒壶怔神，侧头问：“是太子让你来做说客的？”
　　刑部侍郎年轻的脸一下子臊红，嗫嗫嘴唇道：“下官一直很欣赏大人，确实不愿见大人如此人才妄断性命。”
　　赵岚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眉目本就柔和，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笑纹浅淡得如同镜湖上的涟漪，非常好看。
　　刑部侍郎看得眼珠子都直了，模样傻不拉唧的。
　　这时门锁被打开，二个狱卒拿了个木枷走进来，道：“赵岚，该上路了。”

　　赵岚放下酒壶，伸手轻轻拍拍刑部侍郎的肩膀：“多谢款待。”
　　赵岚站起身的时候，刑部侍郎不知为何感觉到心里满满涨涨的，非常不好受。脚步声远去，他眼眶泛红，拾起赵岚留下的酒，灌下一大口，辛辣味儿直冲五官，教他不得不流下两三滴清泪。

　　天色灰蒙蒙的，铅云卷疏，似有雨欲临。
　　赵岚跪在刑台上，仰起头，眯着眸子。

　　宇文雪，你不来了么？

　　刽子手磨好钢刀立在他身后两侧，监斩官冷脸高坐台上，看看天色，道：“时辰到，斩！”

　　令牌落下那瞬，赵岚闭上眼。
　　第一刀落在背上，鲜血温热，溅了刽子手一脸。
　　紧接着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三千刀凌迟，犹如上刀山的痛苦。
　　血漫湿了白里子，赵岚眼前模糊不清，直觉膝下淌着的是自己的血。
　　这天此时却是下了雨，蒙蒙丝丝的细雨。
　　赵岚无力垂下头，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重重地摔跌到地上。

　　宇文雪，你食言了……

　　……

　　宇文雪，你又食言了。
　　你说，江山得成，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我说我要走，我要舍弃一切名利独行江湖。
　　你道，不允。
　　我不允许，你离开。

　　赵岚的背脊又隐隐作痛了，那年到底落下了病根，沉积在身体内，随时都会爆发。
　　李申捧药给他，他问：“还没有皇上的消息么？”
　　李申道：“已经着人去找了，侯爷不必过于焦虑。”
　　赵岚道：“不成，我得亲自去找。”

　　出门那会子雪就下了。
　　风冷冽，撩起青丝万千。
　　在城门下驻足一阵，赵岚顶上已是落了一层薄雪。李申怕他冻着，不住劝他回去。赵岚方要点头同意，却听上方传来一声叫唤：“赵公子。”
　　赵岚抬头，看见高耸的城墙上有一道修颀的白影，裰裰衣裾随风鼓扬，手执一柄竹骨油纸伞，眉目轻轻一弯，带出温柔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