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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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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苏绣略显苍白的脸颊。
听筒里,母亲的声音絮絮叨叨,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绣绣,新闻看了没?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还没抓到呢!你加班这么晚,一定要当心,让你哥去接你……”
“妈,我知道了。”
苏绣刻意放缓了声音,试图用轻松的语调驱散电话那头的焦虑。
“我这就准备回家了,哪有那么多坏人专门等着我呀?……信号好像不太好了,快到地铁站了,放心,到家给你报平安。”
电话挂断,地下通道里骤然只剩下她自己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清脆,孤寂,在空旷的瓷砖墙面间碰撞出令人心慌的回音。
母亲的话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她强装的镇定下漾开一圈不安的涟漪。
她下意识地扶了扶单肩包的带子,仿佛那是某种脆弱的依凭。
通道很长,灯光亮得刺眼,却照不透心底悄然蔓延的寒意。她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摸出蓝牙耳机塞进耳朵。
舒缓的钢琴曲流淌进来,勉强筑起一道脆弱的声墙,将她与这片令人不安的寂静隔开。
快了,拐过前面那个弯,就是出口。
地铁站的喧嚣和人气仿佛已经可以想象。
她加快脚步,鞋跟敲击地面的节奏变得急切,红色的鞋尖划开冰冷的光晕。
拐弯。
音乐还在耳边流淌,但所有的声音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灭。
视觉先于知觉捕捉到了那个不该存在的阴影,紧接着是颈部传来的、令人魂飞魄散的巨大压力!
“呃——!” 一声短促的气音被死死扼在喉咙里。
世界天旋地转,单肩包脱手飞出,白色的小包像只受惊的鸟儿滚落在地。
红色高跟鞋徒劳地蹬踹,在光洁的地面上刮擦出短暂而绝望的痕迹,随即无力地静止。
黑暗如同粘稠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最后一点光线和意识。
……
苏绣是在一片冰冷和嘈杂中“醒”来的。
没有身体,只有一种悬浮的、无所凭依的知觉。
最先“看”到的是满目狼藉,堆积如山的垃圾,刺目的黄色警戒线,神色凝重、匆匆往来的人群,以及……那些散落在污秽之中、触目惊心的、属于人类的残损部分。
一种并非源于胃部、却更深刻的“痉挛”攥住了她虚无的意识。
她“后退”,无形的存在撞在无形的垃圾山上。
然后,她看到了它。
一颗头颅。
黑发黏连在惨白的脸颊,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无边的恐惧与绝望。
唇微微张开,仿佛还想发出未能出口的呼救。
那是她的脸。
无声的尖叫在她不存在的胸腔里爆开,震得她整个“存在”都在颤抖。
她想捂住眼睛,想逃离,想抓住任何一个活人问清楚这可怕的玩笑!
手臂伸出,却直直穿过了正在拍照取证的法医的身体。
她愣住,低头看自己半透明、微微发光的手。
啊……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窒息的痛苦,勒紧脖颈的蛮力,背后那具充满恶意的躯体,挣扎时指甲折断的刺痛,还有最后意识消散前,那充斥鼻腔的、混合着汗味和某种冰冷金属气息的陌生气味……所有的细节,排山倒海般涌回。
她死了。
28岁,人生刚刚步入最丰盈的时节,有爱她的父母兄长,有视她如珍宝的丈夫,有正在悄悄孕育、还未曾告知任何人的小小生命……一切,都在那个拐角,被轻易地、残忍地碾碎了。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
没有答案。
她只能“站”在那里,看着警察们像拼凑一件破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地从各处收敛“她”的肢体。
看着母亲赶到现场,只看了一眼便昏死过去。
看着哥哥赤红着眼睛,像困兽般一拳砸在警车上,手上鲜血淋漓。
看着她的丈夫,那个总是温文尔雅的男人,瘫跪在地,抱着她残留的衣物,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崩塌。
她想拥抱他们,想告诉他们她就在这里,哪怕只是灵魂。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每一次尝试穿透,都只带来更深的虚无和刺痛。
人群终将散去,悲剧会被封入档案,生活继续前行。
只留下她,被遗忘在生与死的夹缝里。
雨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穿过她透明的身躯,带来某种冰凉的、幻觉般的触感。
她漫无目的地飘荡,像一缕无根的风。
时间失去意义,饥饿从未降临,偶尔遇到别的“滞留者”,有些面目狰狞,她学会了小心翼翼地避开。
做鬼,原来也有一套生存法则,核心依旧是“远离危险”。
不知飘荡了多久,一年?十年?时空混沌。
直到某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馥郁香气蛮横地闯入她的感知。
那香气并非作用于嗅觉,而是直接撩拨着她灵魂最深处的某种“渴望”。
久违的、甚至超越生理的“饥饿感”剧烈翻涌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飘向香气的源头。
荒芜的野地中央,孤零零矗立着一株姿态古怪的老树。
树干扭曲如挣扎的人形,枝杈虬结,却没有一片叶子,唯有树梢顶端,悬着一颗果子。
朱红欲滴,不过拇指大小,却像一颗微型太阳,散发着温暖而诱人的光芒,那勾魂摄魄的香气正是来源于它。
理智荡然无存,一种源自本能的冲动主宰了她。
她扑上去,近乎贪婪地一口将那颗朱果吞下。
果实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炽热的暖流,瞬间席卷了她虚无的灵体。
眼前最后看到的,是那株怪树在朱果被摘取后,迅速枯萎、化灰的景象。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灼热。
窒息!
熟悉的、梦魇般的窒息感死死扼住了喉咙!
苏绣猛地弹坐起来,肺部火辣辣地痛,她张大口,像离水的鱼般拼命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死亡的阴影与现实的感觉交织,几乎让她再次崩溃。
是梦?又是那个噩梦?
她狠命咬向自己的腮帮内侧,尖锐的痛楚伴随着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弥漫。
她愣住,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痛处,清晰的刺痛感传来。
这不是梦。
她颤抖着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
皮肤温热,细腻,带着年轻肌肤特有的弹性。
手指下,是清晰的骨骼轮廓,是奔流在血管里温热的血液。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嘶——!”
真实的痛感让她倒抽一口凉气,随即,巨大的、近乎癫狂的喜悦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一切恐惧。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压抑的呜咽和滚烫的泪水从指缝汹涌而出。
活了……我活过来了……
不知哭了多久,情绪才稍稍平复。
她环顾四周,狭窄的房间,陈旧的家具,桌上摊开的书本和一张黑白的全家福。
与此同时,另一段陌生的记忆碎片,涓涓细流般融入她的意识。
这具身体,原名也叫苏绣,刚满十八岁。
一个月前,双亲因意外去世,留下了一笔不算菲薄的赔偿金。
亲戚们的嘴脸在记忆里清晰可见,虚情假意的关怀背后,是对那笔钱的虎视眈眈。
原主不笨,赶在所有人之前,以“已成年可独立”为由,硬是保住了这笔钱,处理完父母后事,正准备带着钱离开这个伤心又险恶的是非之地。
苏绣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消化着这一切。
上辈子,她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苏家幼女,平庸,但被保护得很好。
哥哥嘴上嫌她蠢,却从未让她受过半点委屈;丈夫更是将她捧在手心。
她的世界简单明亮,直到28岁那个夜晚,被彻底的黑暗吞噬。
而这一世……18岁,孤女,怀璧其罪。
“咚咚咚!”
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伴随着吵嚷:
“绣绣!开门啊,我是你大伯!”
“绣绣,你一个人拿着那么多钱不安全,跟我们回去,婶婶照顾你!”
“就是,小孩子家家的,知道怎么管钱吗?别被人骗了!”
门外,是记忆里那些贪婪的“亲人”。
苏绣眼神冷了下来,她可不是原主。
她悄悄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去,几张写满急切与算计的脸孔挤在狭小的视野里。
她没有出声,退回桌边,拿起原主的课本,强迫自己一行行看下去。
指尖冰凉,微微颤抖,但眼神却逐渐沉淀出一种与这稚嫩面容不符的坚韧与冷冽。
害怕?当然害怕。
死亡的痛苦刻在灵魂里,对“加害者”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安稳稳地、悄无声息地活下去,远离一切可能的危险。
但活下去,首先得解决眼前的危机。
夜深人静,门外的嘈杂终于消退,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狗吠。
苏绣动作利落地起身,她已经整理好了一个轻便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必要的证件、少量现金、几件换洗衣物和那本存着赔偿金的银行卡。
剩下的东西,包括一些不易携带的旧物,她留下了,或许能让那些亲戚争抢一番,暂时忽略她的去向。
她轻轻打开门锁,侧身闪出,再无声地将门关上。
老旧的楼道没有灯,她借着手机微弱的光,踮着脚快速下楼。
一辆预先约好的网约车,正静静停在街角阴影里。
车子驶向机场。
苏绣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夜景。
霓虹斑斓,却照不进她眼底深沉的晦暗。
她的手不自觉地轻轻覆上平坦的小腹。
那里,曾短暂地孕育过一个生命,随着她一同死在了28岁。
哀伤如潮水漫过,但很快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庆幸,以及对“生”的无限珍惜。
无论如何,她有了第二次机会。
一个重新开始,只求平安的机会。
她不知道,在她灵魂深处,那颗被吞噬的“朱果”正悄然散发着无形无质的气息,一丝极其微弱、却注定牵引命运的幽香,已悄然缠绕在她新生的命途之上。
那香气于常人无异,却会在某些异常敏锐的“嗅觉”中,化为无法抗拒的吸引。
诱捕器的开关,在她重生的那一刻,已然无声启动。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满怀对安宁的卑微渴望,奔向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