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雪》海和夏天

44、44

　　许嘉宁的寒假生活过得还算是充实，帮谈静云准备过年的东西，打扫卫生。

　　她从学校带回了几本专业相关的书，闲下来的时候就翻出来看看。

　　如同她以往的每一个春节。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不定时的来自钟晏的电话和信息。

　　临近过年，钟晏的行程十分繁忙。

　　毕竟她有两个家，虽然平时感情一般，但是一到过年，两个家长都需要钟晏过去装点门面。

　　富贵人家的亲戚总是不少，即使钟晏再怎么有脾气，对于提着礼物上门的客人也不好意思甩脸色。

　　一天下来，嘴角都有些僵硬了。

　　钟晏和许嘉宁的谈话内容不外乎是家长里短的琐事，以及钟晏在聊天群里看到的段子。

　　比如，钟晏会和许嘉宁吐槽她妈给她的红色大衣，她爸居然知道了她拿奖学金这件事等等。

　　许嘉宁觉得钟晏和自己在一起后无意义的话越来越多。

　　大概是钟晏也察觉到了许嘉宁的情绪不高，所以没过几天，许嘉宁就收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寄件。

　　谈静云开门拿的，她以为是许嘉宁在网上买的衣服，随手丢在许嘉宁的门边。

　　许嘉宁打开就看见一件红色大衣。

　　吊牌还没有扯掉。许嘉宁还记得张心月对自己说的话，所以对钟晏寄来的东西都有些小心翼翼。

　　她拿起手机，随便搜了一下，然后沉默地将手机按灭。

　　许嘉宁想比钟晏更土豪的应该就是钟晏的妈妈了。

　　紧接着，她就谨慎地将大衣挂进了自己的衣柜里，听说这样的衣服弄脏了清洗费都很高。

　　除了钟晏，还会找许嘉宁的人就是顾之芸。

　　两个人住的地方距离不远，顾之芸比她早回来几天，听说许嘉宁回来后，就约她出来见面聊天。

　　见面的地点约在初中学校附近的一家奶茶店。

　　中学附近的特色街道，狭窄的教辅店里面的卷子从里面满溢到门口，文具店和精品店里总是会围着一些面容青涩的小姑娘。

　　还有开了十几年的小吃店和小饭馆。

　　热闹又充满人情味。

　　人回到熟悉的地方总是会感到舒服。

　　许嘉宁到的时候，顾之芸已经点好了两杯奶茶。

　　虽然到了寒假时间，但是附近的生意依然不错。不算宽敞的空间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味。

　　“嘉宁，你是不是长胖了？”顾之芸眯着眼睛笑，打量着许嘉宁红润的脸颊。

　　这是许嘉宁回来后这么说她的第二个人。

　　她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自己戳了戳脸上的软肉：“真的吗？我称了感觉也没有长多少呀。”

　　“以前的你太瘦了，而且脸上总是阴云密布的样子，这一次看到你，感觉聚在你脑袋上的乌云散开了一样。”顾之芸思考了片刻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觉得你好像过得更好了些。”

　　许嘉宁咬着奶茶的吸管，喝了一口，软糯的红豆流进口腔。

　　“那你在新环境里适应的怎么样？”

　　“就那样吧。”顾之芸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捏着吸管一下又一下地搅拌着饮料，“你也知道，我这个学校很一般，老师上课都是照着ppt在念，辅导员很功利，社团的活动也没意思……”

　　说着，她顿了顿：“和东大不能比的。”

　　笑容变得苦涩起来。

　　许嘉宁自己不是一个会袒露悲伤的人，她害怕自己的伤痛得不到他人的理解，甚至会被人嘲笑，所以全都藏在心里。

　　顾之芸的性格则是另外一个样子，脆弱，但是又喜欢倾诉。

　　有时候因为过于直接让人无法招架。

　　不过许嘉宁总是可以用比较和缓的方式处理这些微妙的时刻。

　　她眨着眼睛笑了笑：“如果我说东大里面有一大批老师上课照着ppt读，我们辅导员在班里学生心目中用‘功利’两个字来形容都有些保守了，至于社团活动，因为我自己从来没有参加过，所以没有发言权。”

　　许嘉宁努力回忆说，“听我室友说，里面有很多奇葩，她参加了一个社团，只去过一次，后来再也没有去过了。”

　　原本低沉的氛围被重新拉动起来，和奶茶店柔和美好的氛围更加贴近了些。

　　顾之芸也忍不住笑起来。

　　但是她脸上的愉悦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

　　“可是你们学校有她呀。”

　　许嘉宁拿着吸管的手顿珠，脸上有一瞬的僵硬。

　　来之前，她其实早就想到了，她们两个人许久未见，再见面聊的话题里必然少不了“她”。

　　“听说她在你们学校很有名。”

　　“听说她染了头发。我是看我另一个高中同学发的，只是听说，没有看到图片。你也知道我和她毕竟曾经同一个高中，总归会有一些微弱的交集。”

　　以前，许嘉宁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还可以做一个坦然的倾听者。

　　现在，她则有些不知所措，连附和的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她黑色长发的样子。”顾之芸的眼睛里多了些光，说着，她拿出自己的手机，“这是高一我们参加晨会的时候，她们班有人偷拍的她的照片，后来传到了学校的论坛上，我当时给保存了。”

　　许嘉宁抬眼往前看。

　　照片的像素不高，因为时间长了，更加显得有些模糊。

　　但是不得不说虽然是抓拍，倒是拍得很好。

　　清晨的光线透亮而温和，洒在女孩黑色的长发上，发丝柔顺而又充满光泽。

　　贵族学校的校服是偏于英式的，笔挺修身，奈何女孩的身体却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也许是早上起的太早，也许是老师的讲话过于枯燥，女孩的表情有些恹恹的，鼻梁高挺，眼尾细长，精致好看，却又充满了距离感。

　　即使年少，却已经有了成年后的锋利。

　　这样的钟晏让许嘉宁感到熟悉又陌生。

　　“是不是很好看？”顾之芸不止一次问过她这个问题。

　　每一次，许嘉宁的回答都挺诚实的：“长得是很不错。”

　　两个人在外面吃了饭，然后散步去附近的公交站台。

　　等车的时候，顾之芸对许嘉宁说：“如果你不想和你妈住的话就来我家住几天。”

　　许嘉宁朝她点了点头：“知道了。你的车来了，快上车吧。”

　　公交车停下又开走，尾气在站台弥漫又消散。

　　许嘉宁的朋友里知道她家里情况的人只有顾之芸一个人，因为一些偶尔原因，更是因为顾之芸喜欢追根究底。

　　一般人触及到他人痛处的时候都会敏感地回避，而顾之芸却固执地乘胜追击。

　　小时候，许嘉宁的心也没有现在那么坚硬，的确需要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后来就索性都说了。

　　谈静云在许嘉宁刚进初中的时候就和她爸爸离婚了。

　　离婚的原因是她爸出轨，并且和另外一个女儿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许嘉宁的父母亲戚大多是农村出来的，即使后来住进了城市的高楼里，骨子里依然是乡土社会不变的生活逻辑。

　　一个女人离婚了是非常丢人的事情，即使她是一个受害者。

　　许嘉宁的爷爷奶奶重男轻女。许嘉宁的存在一直都不太讨喜，她刚出生的时候，奶奶就动过让她爸再娶的想法。

　　那时候生二胎是会丢工作的，但是二婚可以再生一个。

　　当年父母两个人的离婚大战持续了一两年，许嘉宁冷眼旁观，当然也没人在乎她。

　　她爸爸张源和谈静云都是她们那一辈的佼佼者，凭借读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谈静云性格强势，张源则更加内敛，但骨子里依然是大男子主义，两个人都不懂沟通，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长时间冷战。

　　本就不稳定的婚姻关系因为一个温柔年轻的女人而彻底失去平衡。

　　那个女人，许嘉宁是见过的，温柔乖顺，饭店的前台，张源工作的单位就在附近，经常过来聚餐，一来二去就熟了。

　　她的长相其实没有谈静云大气，但是却比谈静云更懂得拿捏人心。

　　许嘉宁觉得离婚对于父母两个人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但是她没有想到会对谈静云的影响如此之大。

　　谈静云不爱张源，但是她却是一个尊严感很重的人。

　　她强势的性格让她在亲戚中间本就是一个不好相处的形象，离婚后，大家更多的是嘲笑，而不是安慰。

　　她的外公外婆也只是恨自己女儿不懂得维系家庭，让他们两个年纪老了还要丢人。

　　不仅是如此，工作也一落千丈，她总是觉得周围人都在看自己笑话，觉得人人都在针对她，时间长了，情绪崩溃，被辞退了。

　　以后的日子，她就是四处靠打零工为生。

　　从初中开始，许嘉宁的春节都是寂寞的。

　　谈静云也格外恐惧这样的时刻，目之所及的热闹都在显示着她作为一个人的失败。

　　她让许嘉宁听话，让她好好学习，让她去接受别人的馈赠。

　　许嘉宁成为她生命唯一的稻草。

　　而这根别人的稻草却一直找不到自己生命的浮木。

　　晚上，钟晏和许嘉宁视频。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各自开着视频做着自己的事情。

　　许嘉宁在外面跑了一天有些疲倦，躺在暖和的被子里，不停地打瞌睡，迷迷糊糊间，她想起了顾之芸给自己看到那张照片。

　　有些含糊地对着视频那边的人说：“我还是觉得你黑发的样子比较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