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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沈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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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窗外下起了小雨,牛毛一般落在窗户上,刚糊上的白纸染上了湿意。
瘫在椅子上的人动了动,腿上盖的毛毯落在地上,他探头往窗外瞅了一眼。天色阴沉沉的,偶尔飞过几只燕子。
俯身捡起毛毯,揉了揉酸困的腰,南楚起身从角落里寻出一把纸伞,出了门。
屋外的草药已经有了一层湿意,他撑开伞,开始把笸箩往屋檐下搬。
正搬了一半,细雨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望去,石子路上正走来一个男人,他没有打伞,身上的藏青色外袍已经被打湿了,明明下着雨,他却没有一点急促的模样,连步子也没有比平时快上半分。
手里还拎着两只兔子,一只是活的,另一只被竹箭穿胸而过,已经死了。
那人在看见自己后,似乎有些惊讶,一直不急不缓的步子变快了,几步来到南楚面前。
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有几缕散下来,未梢还凝着几颗小水珠。
沈易目光歉然:"路上遇见了两只兔子,所以回来的迟了些,抱歉。"
他接过南楚手里的笸箩,"您先回屋休息,我来就好。"
南楚睡了一下午,早就休息够了,"无妨,我出来透透气。"他把伞也一并交给沈易,自顾自坐在了屋檐下的小凳子上,看着沈易一趟一趟在院子里来回。
大概是嫌不方便,他没有打伞,早而是把伞撑开放在了南楚后面。
那是个风口。
天阴得更厉害了,看来今天是没办法再去集市了。
南楚坐得无聊,转而去逗弄沈易带回来的活兔子,那兔子被捆着手脚,一动不动匍匐着,见南楚过来,忽然开始扑腾起来,它挣着挣着,就从台阶上掉了下去。
下了这么久的雨,院子里已积了水,兔子掉进坑里,白毛变成了黑毛。
南楚顿时失了兴趣。
见院子里的东西已经快搬完了,他捂着胸口,沉闷地咳嗽了两声,转身进了屋。
不一会儿,沈易也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药。
他还穿着刚才那件藏青色衣服,可奇怪的是,方才还湿淋淋的衣服,此时已经干了,连他的头发都是干的,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淋过雨。
汤药冒着热气,沈易出门前就熬上了,现在喝刚刚好。
"楚先生,该喝药了。"
南楚坐着,他便微微弯了腰,把汤碗举到南楚一抬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多谢。"
端着碗的人微微一愣,"您趁热喝,药效会好一些。"
南楚接过,瓷碗入手,不热也不凉,刚刚好可以入口,他露出个有些为难的表情:"可以给我一块糖吗?药太苦了,我不太能喝的下去。"
沈易一愣,眉头皱起,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点头:"您稍等。"
南楚看着人离开,听着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端起了药碗。
沈易去的时间有些久。
也不算太久,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如果汤药还在的话,应该是热的。
没有糖,沈易只带回了两个果子,上面还沾着雨水,红艳艳的,看起就很甜。
南楚随手拿起一颗,咬了一口,鲜嫩多汁,清甜爽口,这荒山野岭的,也不知他寻了多久,才找到这么两个果子,他将其中一个吃完,仍意尤未尽,又拿起另一个,递到沈易手上。
笑了笑,"谢谢你的果子,很甜,你也尝尝看。"
沈易微微愣了愣,看着手里的果子,半晌,也咬了一口,确实很甜,比他刚尝过的那些都甜,他一口一口将果子吃完,才道。
"您……不必对我说谢谢。"
他的表情很认真,好像为南楚做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可他们明明是萍水相逢,甚至一个月前,南楚根本就没见过沈易这么一号人,他练功之时走火入魔,被人暗算,昏倒在荒山野岭中,是沈易将他捡了回头,还治好了他身上的伤。
严格来说,沈易是他的救命恩人,应该是他端茶倒水伺候沈易才是。
南楚捂着胸口,不大自然地咳嗽了两声,他的伤到现在还没好。
沈易收拾了药碗,出去做饭。
锅炉是临时搭的,就在木屋外面,连切菜的地方都是露天的,沈易简单的搭了个蓬子,上面铺了些干草,雨不大,所以锅炉还能用。
炊烟很快升起来。
藏青色的袖子被他的主人挽起来,露出了一节白暂的胳膊。
沈易就连做饭的时候,都是不紧不慢,赏心悦目的。
南楚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屋檐下,他从小锦衣玉食,既不会生火,也不会做饭,刚开始的时候,只能等着沈易把饭菜端过来,后来能下地了,就坐在一旁,偶尔帮沈易递递东西。
不过今天下了雨,他只能在檐下看着。
氤氲的雾气模糊了沈易的脸,南山月打了个哈欠,冲雾里的人喊道:"我们明天去趟集市吧,我需要买些东西。"
他瞧了眼自己身上被洗得发白的衣服,"这衣服旧了,该换一件了。"
雨停了,沈易答了声好。
饭也做好了,清蒸兔肉。
南楚其实想吃红烧的,不过他的伤还没好,沈易虽然有些抱歉,仍是拒绝了他。
吃过饭,天彻底黑了,沈易在屋里点了灯,然后退了出去。
房顶上转来熟悉的响动。
沈易又睡屋顶上去了,南楚叹了气,他实在是有些看不透这个人。
下过一场牛毛细雨后,天晴了,躺在屋顶能看见夜空中的星星,沈易听着屋内平缓的呼吸,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是个晴天。
南楚和沈易一同去了集市,距离他养伤的小木屋有七八里地,沈易不知从哪弄来了一辆小推车,南楚坐在板车上,临近小镇才下来。
他伤得不轻,走几路就要停下咳嗽几声,所以两人走得都很慢。
小镇不大,街上的人也不多。
南楚和沈易并排走在路上。
沈易总是落后南楚半步,无论他走得是快还是慢,即便是停下来看看周围的东西,沈易都能第一时间发现,然后停下来等他。
他不太爱说话,停下来之后也是站在旁边等着,如果南楚转过来,他就会微微向前靠一靠,以防周围人多,听不清南楚说什么。
总有些不论不类的,南楚却说不清哪里奇怪。
中午的时候,人多了些,南楚随意选了间成衣铺。
山野小镇,没什么好东西,几件尚看得过眼的被南楚挑中,自然比不得他以前穿的。
"怎么样?好看吗?"一身月白的长衫,是南楚以前没试过的颜色。
沈易静立在门口,点了点头,眸中殊无表情。
若非南楚与他相处一月,对他沉默寡言的性子有一定了解,定然会以为对方在敷衍自己。
沈易没有说过假话,他确实觉得很好看,南楚身材高挑,面若冠玉,穿什么都会让人眼前一亮。
"老板,把这些都包上吧!"
成衣铺老板笑得何不拢嘴,欢欢喜喜地把几件衣脚服都包起来。
南楚得了个冷冰冰的夸赞,心里却总是不怎么得劲儿,大概是自己莫名其妙的虚荣心没得到满足。
沈易负责给钱,这个人虽然来历不明,身份不清,但有一点令人十分的满意。
他很有钱,挥土如金的那种有钱。
南楚出生尊贵,自小娇生惯养,身边伺候的人不计其数,用的东西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奢华,细数平生,他过得最苦的日子大概就是小木屋和沈易朝夕相处的日子里。
一朝落难,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当他好不容易能下床,可以吃点除了白粥以外的其它东西,而沈易给他端出来一盘糙面馒头给两三个黑黢黢的野菜时。
可想而知,南楚是什么心情。
出门在外,沈易穷的只能住破屋子了,他当然不能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过多苛求,只好选择委屈自己。
委屈了一个月的南楚上了街,本来已经打算要把自己身上的玉佩当了时,沈易又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
上面明晃晃地写了三个大字。
一千两。
......南楚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摊贩目瞪口呆的表情。
和自己一模一样。
......
沈易很自然的上前拿了衣服,出门后,依旧跟在南楚身后半步的地方。
南楚终于想起来哪里奇怪了,往日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跟着的永远是影卫,他恍然大悟,回头望去。
那人低着头,眼眸微垂,目光却一直散在周围,这是一个保护的资态,在他一丈范围内,无论发生什么意外,沈易都能第一时间带他离开。
他在……保护他。
得出这个结论的人心念微动,连步子也停了,忽觉胸口痒痒的,便沉闷地又咳嗽了两声。
"楚先生?"沈易抬头,以目光询问。
"……没什么。"
后面的一条街,南楚逛得心不在焉。直到他察觉,身后的人停下来。
脚步一顿。
沈易停在一家甜品铺前,目光落在门前的果脯上。
南楚有些稀奇,逛了半天,沈易一直表现地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除了他拿起的东西,再不会看旁的一眼。
没想到竟然会喜欢这个。
果铺这个东西,他十岁后就不吃了。
沈易注意到他的目光,"楚先生,我想进去看看。"
想进去就进去,做什么要征得他的同意?
“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南楚没注意,沈易进去的时候,还冲他点了点头,是一个简单的礼。
沈易很快就出来了,临出门前,南楚看见他往怀里塞了个小布包,笑道:"买了什么?"
"饴糖。"
"你喜欢吃甜的?”
出乎意料的,"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要买饴糖,那玩意又甜又腻。
这句话南楚没有问出来,因为他忽然想起,昨天自己曾经问沈易要过饴糖。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了,沈易依旧跟在南楚身后半步远处,面无表情,全然保护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