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慕时涵（千叶飞梦）

1、山之阿

　　正文序：

　　晋襄公二十四年，三月深春，林胡突袭晋国边城，晋国公子穆领兵却之，林胡割地称臣。战后，黑鹰骑左将墨离留守边城。四月，晋国河东疫灾，亡百姓万余户，朝野震惊。林胡因此又蠢蠢欲动，兵至蒲阳城外。
　　晋穆书信墨离，为免朝中愈发动荡，令其守城不战。并让墨离密连林胡右相，游说林胡王。
　　墨离设法潜入林胡，至林胡王庭，方知林胡右相两日前得急病猝死。墨离不愿此行无功而返，谴走部下，孤身夜刺王帐。
　　当夜的惊心动魄，史书寥以八字记载：风烛起祸，血光剑影。
　　林胡王是夜暴毙，墨离受伤逃逸――

　　（一）山之阿

　　晨雾溶溶，猿鸣嗷嗷。
　　满目古树冲天，山岩嶙峋。繁密旺盛的枝叶铺洒蔓延，幽森阴诡的绿色几乎笼盖住整个苍穹。山外分明已是白昼，山林里却只见几处光圈斑驳，颤颤闪动，宛若鬼火。

　　漫山漫野亡奔一夜，当墨离闯入眼前的树林后，身后追兵的呼喝声才渐渐消不可闻。
　　起初的那片树林并无特别，他想着可以入林深处另寻出路。谁料行了不过百步，四周的古树忽如海波般荡漾扩散，瞬间将他湮没其中。而后，不论他是横冲直撞，还是四方跋涉，挡在他前方的丛林永远深如碧渊，望不见底的广袤。
　　如此折腾了两日两夜，本就受伤在身的他终于筋疲力尽，虚浮的脚步绊上一根细软的枝条，轻易踉跄倒地。
　　胸前的伤口又撕裂开来，锥心刺骨的痛。不止伤口痛，几日未进水粮，喉间干涩如火燃烧，腹中饥肠辘辘。诸感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昏。
　　胸口的鲜血越流越多，粘稠的腥气被风吹散，一丝丝在林间漫溢开来。
　　远处有狼嚎迭迭，头顶有野枭扑簌。墨离忍不住苦笑，暗嘲自己原来也有沦为野兽猎食的一日。
　　往日里再难的境地，又何比今日的落魄狼狈？
　　他不甘不忿，拼尽全力从地上爬起，重重撞向身后大树。
　　时逢四月，花果熟时。树身微颤，枝头的青果便簌簌掉落。墨离随手抓了几颗，掷向野枭。枭鸟受惊，意识到此人一时没那么容易死，只得扇扇翅膀，索然飞走。

　　初夏的林风暖暖醺醺，拂面而来，夹了丝媚惑撩人的香气。
　　丛林荒野，这暖香来得诡异。
　　墨离转目，望见不远处有松萝倒垂，似生长了数千年，白丝细细如织，缠绕严密，像传说中吃人的蜘网，然而风一吹，松萝飘逸却又似少女的裙裾，翩跹舞动，无比轻灵。
　　那暖香似来自松萝，气味清甜，缕缕入肺。
　　墨离闻得片刻，忽感胸闷窒息。眼前更是无端昏花，骤然浮出斑斓五彩，万千光华，让他如坠幻境――
　　幻化中，松萝的垂丝不再是素白，灿烂夺目，如织锦霞帔。风吹绉万倾霞色，有悠扬的铃铛声隐约入耳。
　　墨离吃惊地望到，一只殷红皮毛的庞然大物从霞帔间探出头来。那大物脖上挂着金色铃铛，瞳光犀利，步姿优雅，却是只漂亮的雌豹。林风沙沙，雌豹愈近，暖香愈盛，墨离的意识更是渐渐虚散，眼皮无力下阖。在最后的一望中，他朦朦胧胧地看到，雌豹背上坐着位身影窈窕的女子，火红的裙裾下，有双雪白如玉的赤足。
　　赤足晃动，裙裾轻扬。翩跹翩跹，似精灵在舞。
　　彻底陷入昏迷前，他模糊想起，当年第一次追随晋穆抵抗林胡时，在中军行辕，夜览指着林胡图志的东南角，对军中诸将笑谈到的一个传说――

　　林胡东方，山林沧桑。
　　林间古树千年，灵物遍地。
　　上古神话里，此等灵境，必有神仙在守护。
　　可这片山间丛林，却传说有鬼魅出没。
　　山鬼奇美，雪肤花貌，似媚惑人的妖精，不似苍白的游魂……

　　山、鬼。
　　素来不信鬼神之说的黑鹰骑左将墨离，在最后的清醒中反应出脑海的，是这样的两个字。

作者有话说

　　故事背景：（具体见天下倾歌“一诉衷肠”与“天下倾歌”两章）
其一：
“晋。襄公二十四年。多事之秋。初，南国纷扰，中原战乱，楚梁攻齐都金城，齐告急于晋，穆侯发兵至楚丘，救齐伐楚，与齐国豫侯计谋楚帅凡羽，拔城池而定盟约。战罢，楚十城归晋图。太子望领谕徙帅，难，沦于楚国内祸。薨逝后其母日夜啼泣，誓报此仇。襄公临燕城拜天忌魂，神思忧伤，此后体虚多病，弱不可将事。二月，楼烦又乱，穆侯起兵取之。三月，林胡突袭边城，却之。四月，河东疫灾，亡百姓万余户。西夏援药，六月抑之。
国不可一日无储，群臣上书谏君立太子，名望皆向穆侯。穆侯初为公子既以丑闻世，覆假面十余年，无人得知其颜。一朝假面落，朝堂之上仪摄百官，以为天人之姿、神人之容。当贤，当美，当王君之位。
然，晚春，后幸得梦熊之兆，襄公喜而赦四藩。拟定太子之事暂搁。六月，民间风声劲传先太子望暴毙事涉穆侯，襄公怒而收权，圈子府中，严察诸臣。群臣怯而自保，颤颤后退，敛收其步。暮夏，后劝谏王上放穆侯，以为先太子望与之兄弟之情虽浅却不得如此隙难，穆侯或蒙冤，为其求请。襄公感而愈嬖，子民敬而愈尊。后威渐盛君，君多病而后掌权，群臣俯首，依依为喏。
八月，穆侯南下求娶齐国公主夷女光。安城都中，后密图夺穆侯军权，欲调兵南下，重割藩镇，换将将，然，……”——《战国记??晋书??本纪第六》
其二：
“晋。襄公二十四年。……寒冬，匈奴人毁约伐我，铁骑三十万突袭北方城池，破平城、代郡，压兵雁门。雁门险地，外辐代郡之藩卫，内固河东之锁钥，根抵三关，咽喉全晋。襄公病危降旨，穆侯独北上和谈休战，匈奴人诡计多谲，嬗变不妨，欲扣留穆侯，未能。穆侯私命上将军墨武潜兵敌后，一万精骑迂回阴山龙城，拔之。
匈奴人欲退兵援巢，穆侯将狐之忌、墨离，领兵拦截雁门之北、平城之南，大战。步兵居中阻击，战车弩兵远程射杀，铁马骑兵两翼合围，强攻，疲敌劳顿，重兵合围，七日，大破之，歼胡兵二十余万，白骨连城，血染云屯，自此胡人不敢南下牧马。
匈奴灭，边城静。河套之地尽归晋图。
……雁门大捷后，深冬，十二月初九，朝，襄公与后同卒明德殿，子穆公立。”——《战国记??晋书??本纪第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