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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子慕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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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子慕予
山岭隽秀,帐篷连绵。远处的草原上,红裙少女坐在一只赤豹背上,挥舞着长鞭,正逐水驱赶成群的牛羊。
“女萝又犯错了,被族长和巫师罚着流牧。”三两牧人路过,不住摇头。
“据说这次是将一个外人带来了山中,”有人放低声音告知同伴,言词间颇有感慨,“想当年,她母亲就已带了一个外人进来,犯族规不说,后来还为了嫁给那汉人,与巫师断绝父女关系,从此被逼搬去了山上,离群独住。原以为成婚后事情就此平淡,谁料女萝这娃才刚五岁,她父母便双双失足坠崖。巫师怜惜孙女孤苦,才将她从半山腰接下来亲自抚养,不过巫师当年也肯定不会料到有今日,这女萝竟如她母亲当年一般,也带了个外人回来……唉,世事轮回啊。”
长风拂过草原,将叹息声送远。
相隔遥遥,女萝自然听不到牧人们的言谈。不过就算听到了,她也会如现在这般,神色平静,无波无澜。
日暮时分,她将牛羊赶回山下。既是流牧,这些日子都不能回家。赤豹背负着她,在霞光里悠然漫步。女萝半躺在赤豹背上,光洁如玉的双足在裙下轻轻晃荡。
一路微风和煦,蘅兰芬芳,她闭着眼睛,轻易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头顶星光粲粲,天河浩瀚。
赤豹背着她伏在一块岩石上,远远地,可见山岭脚下的帐篷里闪烁的火光。
纵是初夏,夜风也凉。女萝取出一张兽皮,紧紧包裹住自己,出神地望着山岭那方。
他现在在做什么?女萝恍恍惚惚地想。回味着这段日子与他在一起的经历,忍不住眼波微动,唇边含笑――
那日她将外人带回家,身为族里巫师的爷爷并没有骂她,只沉沉叹了口气,将她与那男子一并带去了族长帐中,等候处罚。
男子昏躺在榻上,她跪在族长面前。族长脸色阴沉,盯着她,似是怒不可遏,刚要开口,爷爷却递给族长一枚玉佩。
白玉无瑕,族长看着玉佩,目光一变。爷爷说,玉佩是从男子身上找到的。
族长怔了片刻,看向她带回来的男子,面色渐渐温和。
“幸好是他,他可是我们鬼方一族的恩人,”族长这般感叹,转而再对女萝说话时,甚至带了几分笑意, “不过,女萝你擅自带外人进来毕竟是犯了族规,我不得不罚你流牧两个月。”
流牧而已,女萝毫不在乎,只问:“他能活过来吗?”
“他受了伤,又中了林中毒瘴,昏迷而已,”族长和颜悦色道,“你爷爷是族中圣手,自能救醒他。”
女萝想了想,不再说话。
出了帐外,她当日便骑着赤豹,去草原上驱赶牛羊。
那男子从此住在族长帐中,三日后便苏醒过来。
第四日黄昏,女萝将牛羊赶回山下时,路过族长的帐外,已看见那男子一袭黑袍,身姿俊挺,在夕阳下舞剑。许是大病初愈,气力不足,未出三式,长剑忽地脱手飞出,哐啷落地。男子面色苍冷,眉宇落寂,盯着地上的长剑看了许久,缓缓弯腰拾起。
族长从帐中出来,拍他的肩,安慰道:“墨将军不必心急,伤势总会痊愈的。”
男子不言,微微一颔首,转身离开。
女萝看了会他的背影,淡淡收回目光,挥了挥长鞭,驱赶停在半路的白羊。
从此每日傍晚,她赶牛羊回来时,都会看到他在练剑的身影。剑法一天比一天纯熟,剑风也一天比一天霸道。终有一日,那挥洒的银光锋芒毕露,荡如白练劈闪,刺碎半天绯霞,让人瞠目结舌的凌厉绝伦中,煞气腾腾。
那一晚,女萝看得发呆,直待暮光四合,他收剑入鞘时,她才从沉迷中回过神来,对着他嫣然一笑。
他的双目寒如星辰,注视她须臾,冷冷移开视线。夜色坠落,月出轻云,他离去得迅疾,黑色的衣袂拂过一地草叶,淡似云烟。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看他逃瘟神般逃离自己,女萝懊恼,对着他的背影狠狠甩出一记空鞭。
女萝向来活得简单,心性单纯,极少有大喜大怒之时。只是这次却有些反常,她为此事竟生了一夜的闷气,第二日路过族长帐前时,她吆喝着牛羊,看也未再看他一眼。
岂料她不看他,他却掠身挡在她面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臂,剑眉皱起,似有些发愣地看着她的赤足。
“看什么!”女萝蜷缩足趾,心中不安,语气却甚是漠然。
暮日余晖下,那双雪玉般的双足衬着火红裙裾、满地碧草,美得玲珑剔透,无比诱惑。
男子俊脸微红,讪讪转目,艰难地开口:“那日……是姑娘救了我?”
“我只带你回来,是爷爷救活了你。”女萝挣脱开他的钳制,揉了揉发疼的手臂。
男子抿唇,忽而插剑入鞘,肃容抱揖:“无论如何,墨离大难不死,是承蒙姑娘相助,此恩……”他顿了顿,似是不知如何措词,从腰间解下玉佩,递给女萝。
“用玉佩答谢我吗?”女萝斜睨着他。
墨离不置可否,想了一会,又说:“你天天来看我练剑,如果是对剑法感兴趣,我也可以教你。”
“我对玉佩感兴趣。”女萝翻眼,取过白玉,系在腰间,拍了拍身下的赤豹,微笑而去。
此后女萝下山,换了条道路,不再经过族长帐前,也不再相遇墨离。
一日,她放任牛羊在草原上徜徉,自己与赤豹爬上山岩,从衣袖里掏出玉埙,迎风吹起。她闭着双目,吹得十分投入,一时间满山遍野都是呜呜咽咽的埙声。
赤豹卧在一旁听了一会,实在受不了,蹑步下了山岩,远远躲在大树下。
“好听不好听?”女萝尽兴,满意放下玉埙,伸手抚摸赤豹时,指尖碰触到一袭丝绫。
墨离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抱着双臂,居高临下,似看怪物般看着她。
女萝抓着他的衣袂,紧了紧,又放松,咬牙切齿道:“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他在她身边最下,向来冷若冰霜的脸上此时竟带了丝笑意,“你方才吹的是什么曲子?”
胡吹一通,哪有曲谱。女萝挑挑眉,若无其事地收起玉埙,没有答话。
墨离望着远方,双目微沉:“我有位故人,倒是甚通音律。”他说这话时,眉间怅然,语气微伤。
女萝依旧不说话,却转眸看着他。
墨离轻声笑了笑,话语愈发苦涩:“不过可惜,族长说外人生死不得出山。不然,我倒是可以为你引荐她。”
“你……”女萝小心翼翼开口,声音细微,“你恨我麽?”
墨离自嘲道:“为何要恨你?若不是你,我早已死在丛林中。是我自己无用罢了,无法寻到出路。”
“无用?”女萝微微蹙了眉,“族长说你是我们一族的恩人。百年前,我们鬼方族人因林胡而受灭族大祸,不得已避隐山林。族长派在山外的细作说,是你杀了林胡的王,让林胡如今大乱。你为我们报了仇,这样厉害,怎么是无用?爷爷也告诉我,你原来在中原时是位将军。汉人的将军,该是征战沙场、最勇猛无敌的男子,对不对?”
墨离沉默。
女萝顿了顿,忽然笑道:“方才你说的那个故人,是个女子罢?”
闻言,墨离眉峰紧聚,脸色复又疏远,冷冷道:“不是。”
女萝看了他一眼,从岩上站起,本要攀爬而下,谁知脚腕一崴,足下失力,不由闭目,“啊”地惊呼而出。
仓惶一瞬间,一双手臂牢牢抱住她的腰,轻飘飘落在平地上。
“你没事吧?”墨离喘了口气,看着怀中面色苍白,全身发颤的女萝。
父母便是这般失足坠崖的,女萝埋首在他怀中,紧紧将他抱住。
柔软纤细的呼吸透着丝薄的衣裳直扑胸膛,墨离的心剧烈跳了跳,轻轻将她推开。
赤豹从树下扑了过来,女萝揉了揉眼睛,俯身又抱住了赤豹。有个怀抱依靠,感觉真好。她的脸在发烧,因为心里在偷偷留恋着方才依偎在那宽阔胸膛间的安稳。正魂不守舍间,崴了的那只脚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女萝回头一看,脸颊更红。
墨离道:“可能有点痛,你忍着。”
女萝点头,紧咬嘴唇。
墨离手下微一用力,“喀喇”脆响,足骨复位。
“你该多穿蛮靴,”他慢慢将她的脚放开,低了低头,一抹可疑的红色蔓延至他的耳根,声音有些轻不可闻,“总是这样赤足,对筋骨不好。”
“嗯。”女萝微笑着答应。
次日,女萝驱着牛羊从旧路下山。墨离仍在帐外练剑,见到女萝,不由停了停。女萝一身素白的长裙,脚踏紫色蛮靴,在他身前身后、左左右右,有意无意地绕了好多圈。
她时常坐在赤豹身上,墨离到这日才发觉,她的体态是如此轻盈灵动。
这夜女萝没有流连在荒郊野外,回了半山腰父母的旧居,在父亲生前留下的竹简里寻找半日,宝贝般捧起一卷,在灯下细阅。
“汉人之礼……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男子不可始乱终弃……”
她糊里糊涂地读了半夜,托着下腮,盯着扑闪的烛火认真想了许久,灵光跃过眼瞳,一计上心。
山侧有条冗长狭窄的甬道,甬道尽头是座空谷。空谷里有汪暖池,池水清澈,香雾氤氲,有疗伤的功效。墨离先前受伤时,巫师每日领他到暖池浸泡疗伤,待他伤好,此处便成了他沐浴的地方。
这日练完剑又是一身大汗,墨离照例来到空谷,在暖池边刚松开身上的衣袍时,池水间“咕噜”一响,白溶溶的雾气间冒出一颗人头。
“什么人?”墨离喝道。
“是我。”声音娇柔,很是熟悉。
墨离目瞪口呆,怔怔看着池中的女萝。乌黑的发丝湿淋淋垂在肩上,肌肤似雪,花容月貌,纯澈的眼瞳在月下华彩流光,含笑间,几分羞涩,几分大胆。
若说第一次在丛林里见到她时让墨离想起了山中妖鬼,那么这次,他则觉得自己是看到了水中的精灵。纯净美丽,却又有让人移不开眼的妖娆妩媚。
谷风吹来,吹得他顿时一个激灵,尴尬转过身:“你快起来穿好衣服。”
“哦。”女萝慢吞吞答应,从水中爬出。忽然地,“啊”一声尖叫:“蛇!”
墨离自然着急回头,皎白如月的身体正在这时向他扑来,紧紧靠入他的怀中。无存缕相遮的肌肤冰滑似玉,柔软似水,在他的臂弯间瑟瑟发抖,让他手足无措。
“女萝――”墨离面红耳赤,压抑地、痛苦地喊。
女萝用脸颊蹭蹭他的肩,踮起脚,轻轻在他耳边呢喃:“阿萝。”
墨离方才衣袍半解,此刻那滑腻的温软正贴在他赤裸的胸口,狠狠烧灼着他的肌肤。那种滚烫的温度,要命的热烈,似要将他的心,也引燃成一团火焰。
他咬牙定神,伸臂要推开女萝,女萝更加紧地收拢胳膊,嘴唇碰触他的耳垂,柔声道:“叫阿萝。”
“……阿萝。”墨离的目色深了深,意志一度崩溃,手臂颤了颤,握上她的纤腰。
女萝身子顿时一僵,半响,才又嘻笑央求:“叫萝萝。”
墨离怔了怔,薄唇翕动几番,却实在唤不出口。
女萝稍稍离开了他些,月光下的那张面庞,此刻如桃花扑水般动人。
“萝萝。”她眨眼,咬着唇,笑容狡黠。
墨离看着她,忍不住心潮荡漾,猛地揽过她的头,吻上那抹柔软的绯红。温柔纠葛,唇舌缠绵,女萝意乱情迷间,再管不得名字的事。直到墨离将她放开,她气喘吁吁,痴痴发愣,任由他用自己的衣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待清醒过来,她轻轻“咦”了声,有些沮丧:“你不喜欢我。”
“……喜欢。”墨离低下头,下颚抵在她的发上,轻轻叹息了声。
事到如今,还能不喜欢么?
女萝不知他的心事,只对他的答案十分满足,乖巧地依偎在他怀中,轻声说:“那你娶我吧。”
墨离犹豫了一刻,答应:“好。”
“永远陪在我身边,不离开。”女萝抱住他的脖子,得寸进尺。
这一次,墨离良久未出声。女萝眸光微微一暗,接着又笑起来:“没关系,你偶尔离开一下,我还是能理解的。”
她说得这般宽容贤淑,墨离怜惜她的可爱,在她额角轻轻印上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