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略也

11、你听

　　周六下午六点，放学铃响了。
　　教室一片沸腾。陈天收了几本书和练习册装书包里，张达睿看她要走，问：“陈天，你真不来我生日会啊？”
　　“不了。”
　　“你要觉得远，我到时候骑车来接你。”
　　“不用。”
　　“大家就一块儿吃顿饭，不耽误你学习。”
　　“我有事。”

　　“人不来算了呗。”周戈没骨头似的靠着座位，语气没什么温度，“你就这么想让她去？”
　　“我没那个意思。”张达睿摸摸鼻子。

　　陈天出校门刚好赶上公交，不过碰上晚高峰，坐了半小时才下车。

　　家楼下，有两个人站那儿聊天，有说有笑的。
　　“你说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女生问。
　　“你站着累么？”
　　“不然去你家坐着？”女生笑着说。
　　“走。”
　　“哎，算了，我开玩笑的，你爸妈都在家呢。”女生拉住对方胳膊。

　　陈天从两人身边经过，目光和叶羽对视上。
　　站叶羽旁边的女生个子比叶羽矮了一个头，和叶羽一样穿着一职的校服，头发上夹了两个小夹子，长相可爱。
　　她跟着叶羽的目光看陈天，小声问：“这谁啊？”
　　叶羽说：“陈天。”
　　女生显然和叶羽关系不错，对这个名字不陌生，而后还朝陈天微微笑了。
　　陈天也回了个笑，往楼上走。
　　女生的声音在后面笑嘻嘻的：“我这样应该不算私生吧？”

　　·

　　回到家，陈定康正在给窗台上的小葱浇水。
　　“陈天回来了。”
　　“爸。”
　　陈定康把浇水壶放下，问：“最近钱还够用吧？不够了跟爸爸说。”
　　“天天身上还剩多少钱？”叶敏芳从厨房里端菜出来。

　　之前在老家，陈定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寄钱回来。前年开始间隔的时间长了，寄的钱还跟之前差不多。不用猜都知道陈定康这边不好过，两个老人家省吃俭用，贴了不少给陈天，还不让陈天说。
　　每回陈定康打电话问够不够，都说够，还有多，让他下回少寄点。

　　陈天一如既往说：“够了。”

　　陈定康叹了口气，知道陈天身上肯定没剩多少了，他看着叶敏芳说：“敏芳，你给陈天拿两百。”
　　叶敏芳做好饭把围裙解开：“我现在哪里有钱，前天取了五百，家里吃的喝的买下来就没剩多少了，昨天又给陈星交了秋游费，身上一百都凑不出来。”

　　“你明天再去取点，”陈定康摸自己裤兜，没摸着，转头对陈星说，“星星，你去把爸爸钱包拿过来，就在床头柜上。”
　　陈星正看电视，听到陈定康叫他，脸色有些局促：“什么钱包？”
　　陈定康：“我装钱的钱包啊，还能是什么钱包，你个臭小子，快去。”

　　“陈天不是在这吗？干嘛让我去，她就不能去拿吗？”
　　“让你去就去，怎么那么多话。”
　　“那她怎么不去？”
　　陈定康举起拐杖假装要打他：“我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
　　“你都瘸了根本干不过我。”
　　“你说什么？”叶敏芳开口。
　　“没什么。”陈星慢吞吞往房间走，在里面墨迹半天才出来。

　　陈定康打开钱包，翻了翻，眉头一皱；“我那张五十呢？”
　　陈星往沙发里一坐：“看我干嘛，我又没拿。”
　　“你没拿这个钱去哪儿了？长翅膀飞了？”陈定康问。
　　“那我怎么知道。”陈星说，“我好心帮你拿钱包，你还怀疑我。”
　　“就知道顶嘴。”

　　陈定康没理他了，抽出一张二十递给陈天：“你先拿着，敏芳，你那儿还有多少？”
　　叶敏芳有点不高兴了：“就非得急着现在拿，前几天怎么不见你提这件事儿啊？”
　　“我说了，你当时……”陈定康没说下去，陈天到的那天他就和叶敏芳商量给钱的事儿了，但叶敏芳当时就说没钱给不了，还说陈天不傻，没钱了自然会说。
　　他哪还敢再多说。

　　陈天夹在两人中间，耳朵疼，她说：“我还有钱，没钱了会说的。”
　　叶敏芳瞪了陈定康一眼，转头对陈天笑道：“我就说嘛，人天天又不傻，自家人没钱了直接说就成了呗。天天啊，妈最近手头紧，你身上要是有你就先用着哈，不够了一定要跟我说。”
　　陈天：“嗯。”
　　叶敏芳：“来吃饭吧，你妹今天又不回来。”

　　说起叶羽，她夹菜的手都更用力了：“这死丫头天天就知道在外面鬼混，我昨天还看到她手臂上有个纹身，差点没给我气死，一天天的在学校不学好，净整这些糟心的，真是遗传了她那个垃圾爹。”

　　桌上其他三个人都默默吃饭。
　　眼看叶敏芳还要骂，陈定康开口说：“对了，陈天，明天小睿……就上次来的那个张伯伯他儿子过生日，问你去不去。”
　　陈天说：“我不去了。”
　　“怎么了？我听你张伯伯说你和小睿一个班，你俩熟悉熟悉，以后也有个照应，爸爸也放心些。”
　　陈天没打算和他们说兼职的事情：“我有几门课赶不上，想在家好好学学。”

　　这可是件大事，要是没考好，整个家砸锅卖铁都凑不出学费。
　　一想到那可是几十万，陈定康忙点头：“那你好好在家待着，我去和你张伯伯说。”

　　叶敏芳倒觉得陈天学习成绩有目共睹，就半天时间还能耽误了不成，她笑着说：“天天，你看你刚来，你爸和我也没带你去哪儿玩，学习固然重要，但也要适度放松，你说是不是？”
　　“其实主要啊，是你林阿姨特地给我打电话让你去的，说从来没见过你，想看看你。”
　　“你林阿姨这些年对我们也挺好的，她一直想要个女儿，之前看见你照片，可喜欢你了，你六岁那年我们回去看你，带的那套衣服就是她买的。”

　　陈定康立场一下就被拐走了：“你妈说得对，人家盛情邀约，不去太不给面子了，咱们以后要人家帮忙的地方还多着呢。”

　　陈天默默吃着碗里的饭，她不想去，但叶敏芳这么说，她不好拒绝，也不能拒绝。
　　沉默了会儿，她点头：“好。”

　　这孩子就是懂事，陈定康说：“你张伯伯家住玫瑰庄园那边，大别墅，里头可漂亮了，听说还邀请了一个什么，叫什么......”
　　他一时没想起来什么名字，“反正我听你张伯伯说，花了不少钱，请了个唱歌的团伙。”

　　陈星切了声：“唱歌有什么好听的，对面那个还天天唱呢。”

　　叶敏芳往门那边看：“说来也奇怪，这几天对面那小伙子都没唱了，在这住了也有大半年了吧，以前哪天不是从早上唱到下午，一会儿钢琴一会儿吉他的，还有敲锣打鼓的声儿，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住了几个人。”
　　“就他一个吧？”陈定康说。
　　“可不嘛，说起这个，我上回见着房东，她说对面那小伙子妈来找他了，长得跟他姐似的，一看家里就有钱。听说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他妈还说让他死外面以后再也不管他了。”
　　陈定康：“哎，现在的年轻人啊。”

　　“我看那小伙子人还挺好的，上次买的那袋米还是他帮我扛上来的，我给他拿了两个煎饼，人第二天看我还喊我阿姨，落落大方的，哪像这个。”叶敏芳白了陈星一眼。
　　陈星撇撇嘴。

　　叶敏芳说：“不过你说，他一个年轻小伙子，长得也周正，白天就在家唱歌弹琴，一到晚上就没声儿了，我好几次上早班看见他才刚回来，你说他干嘛的呀？”

　　“做鸭的呗。”陈星说。

　　“什么做鸭的？”
　　叶敏芳和陈定康都没听懂。

　　陈星：“别问我。”
　　说完，他不屑地看了陈天一眼。
　　一天到晚就知道唱歌。
　　不务正业。
　　还以大欺小，社会人欺负小学生。
　　眼瞎的人才看上他。

　　陈天也没听懂做鸭是什么意思。
　　但她知道陈星眼神肯定没安好心，百分百不是好话。

　　“啊！”陈星突然叫了声，指着陈天问，“你踢我干什么？”
　　陈天抬起头：“啊？踢到你了么？不好意思，不小心的。”
　　“我不信你不小心的，你就差把我踹死了，你肯定就是故意的！”陈星把腿抬起来撩起裤脚，陈天那一脚刚好踢在小腿肚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痕迹，但他真的疼。

　　“妈妈，你看她故意踢我，都把我踢出内伤了。”陈星眼眶红了，眼泪说掉就掉。
　　叶敏芳看他哭成这样，一下没吭声。
　　陈天愧疚道：“妈，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叶敏芳也不好说什么，“陈星你是男子汉，这么点疼就受不了了？再说了姐姐又不是故意的。”
　　“她就是故意的！”
　　“你再吵，嚷嚷什么！”

　　陈星含泪闭嘴了。

　　·

　　吃完饭回到房间。
　　陈星一个人坐在桌子中间，见陈天进来，斜着眼睨她，桌上全是摊开的书，半点位置没给她留。
　　陈天没跟他争，抱起书出了家门。
　　小胖子还追了两步：“你去哪儿？”

　　六楼往上半截楼梯就是天台，几条电线拧成的粗绳交错在墙中间，平时有的租户会来这晒衣服被子。
　　陈天把书放在废弃的椅子上，找了两块砖垫着草稿纸坐下。
　　晚上黑，她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着书看。

　　学了一个多小时，手机跳出没电提示，陈天关了手电筒，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
　　这支录音笔是她以前在学校附近的地摊上买的，二手，五十块钱，陪了她三年。

　　每次预习遇到不会的，她就在第二天把老师上课讲的录下来，放学后反复听。

　　开机后，小屏幕上默认显示的都是同一首歌，叫今夜十七度。
　　这首歌是当时买完后在隔壁小商店随便让老板帮忙下的，混在一群知名歌手里。
　　之前每次循环到这首，陈天都会跳过，没别的原因，只是她更喜欢别的歌。
　　能听歌的时间不多，她不想浪费。

　　后来某天又播到这首，陈天照常跳过，录音笔没动静，她多按了几下。
　　就这几下，导致录音笔彻底瘫痪了。
　　每次打开就是这首歌，还只能听这首。

　　这首歌总体安安静静，很简单的吉他伴奏加点口哨声，男声比较稚嫩青涩，但不知道是不是听多了，还挺不错的。

　　循环播放的歌能承载当时很多回忆，像一个按键，再听到脑子里瞬间就有了画面。
　　早起跑操，一个人在教室，晚自习结束回宿舍的路上。
　　好像都因为这首歌记得更深。
　　......

　　小屏幕上夜的十七度几个字缓慢滚动，跟在后面的是几个字母。
　　DRII。
　　不知道是没显示完还是就这四个。

　　陈天戴上耳机，在黑暗里梳理今天学的东西。

　　风听见
　　夜晚轻轻
　　落在你手边
　　你看见
　　世界静静
　　拨动吉他的弦
　　......

　　不知循环了几遍，天台的门突然开了。生锈的铁门一推，声音滋滋啦啦的。
　　一束光晃进来，陈天下意识闭上了跟唱的嘴。

　　估计是上来晒衣服的。

　　陈天没多想，这才注意到时间已经十二点。她收拾好东西下楼。
　　越往楼下走，越能闻到一股......
　　陈天往对门看。

　　门就那么敞着，里面一览无余。
　　比起上回一片狼藉，这次还算整洁。
　　一块白板立在客厅中央，上面写写画画基本涂满了。旋转椅上放了把吉他，旁边桌子上还剩喝了一半的咖啡，能看出来刚刚有人还在这坐着。

　　陈天又往更里面看了眼，没看见人。
　　但那股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浓。

　　他不会......
　　陈天顾不上思考了，一只脚踏了进去：“原跃！”
　　“哎，这呢。”后边一个声音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