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女》镜台

20、星币侍从

　　戴利科特家的庄园是浅灰色的砖石砌出的一座完全对称的建筑，沙石地下隐隐传来魔法的波动，应该是有一个大型的保护性魔法阵，豪华而气派。
　　“坎德大人，莉莉。”金发的贵族兄妹迎接他们。盖乌斯这次极力想表现得克制而矜持，但他的兴奋仍旧不可掩饰地流淌在他稚嫩的面容上。二歌莫拉上次见到的那位更显沉稳的奥塔薇娅小姐，此刻也按捺不住她的激动，行礼时，手臂在微微颤抖。
　　“非常抱歉。”赛罗姆·坎德说。他接着解释了一番他们失期迟到的缘由，大雨，躲雨，隐去了噩梦。戴利科特兄妹表示十分理解。奥塔薇娅还细心地问歌莫拉要不要喝一点预防感冒的药水，免得生病。
　　歌莫拉第一反应是拒绝，在她想出恰当的措辞前，坎德已经给她应下了。
　　好吧……歌莫拉想自己现在毕竟是个柔弱的儿童，喝一点药还是有好处的。
　　趁着仆人们熬药的功夫，戴利科特兄妹像真正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给坎德和歌莫拉介绍这里——有什么房间，都在哪里。卧室，浴室，餐厅，厨房，训练场，马场，林场。他们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那个被他们指派过来照顾他们的成熟稳重的管家站在一旁，全程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直到药端过来，他们停下参观的步履时，那个管家才终于有机会介绍一下自己，告诉坎德他是这里的管理者和负责人，非常乐意为光明的骑士效劳。
　　咽下清苦的药汁，歌莫拉摆出一副被苦到不行的模样，皱着眉，咂着舌。令她倍感意外，奥塔薇娅立刻又让仆人拿出了早就备好的果干。歌莫拉嚼着酸甜可口的蓝莓干，一时觉得奥塔薇娅的妥贴和好意令她起疑，一时又觉得，像他们这样早慧的贵族小孩，对他们崇拜对象的徒弟也爱屋及乌，给予非常妥善和周到的照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在庄园里的生活照歌莫拉看来与原来没有改变太多，甚至可以说，还更加方便舒适。这里的浴室先进得快赶上魔女自己在迪索雷特塔里自己设计打造的那间，又可以淋浴，又可以沐浴，拧开开关就能流出热水。而且这里的浴室有很多间。一日三餐营养而且丰盛，几乎每天都有新的花样，一周不带重样。训练场既有室内，又有室外，需要的时候，去森林也很方便。
　　在初学者的训练——感受和运用元素上，森林是最好的训练场地。而经过了一段时间后，歌莫拉难免有些挫败的发现——她的天赋居然比不过戴利科特兄妹。的确，她是学识渊博，经验丰富，威力强大的夜魔女，按理不该比不过真正的孩子，但坎德教导他们一种精益求精的感知和操纵，像从花瓣上的露水里拾取一粒灰尘，而这在以前确实是魔女的盲区。影之主引导她的路途是追求纯粹的力量，她一直以来也是沿着这条道路前进。无论是禁咒，黑魔法，对于真神的信仰联系，都是为了纯粹的强悍。她得到了纯粹的强悍，碾碎花朵，蒸发露水，将灰烬尽数握在手里，自然能得到那一粒灰尘，何必费心思考如何操纵？
　　坎德带给她的失败让她不得不承认，纯粹的强悍不一定就强大。她想拾起那粒灰。
　　而她没有盖乌斯和奥塔薇娅学得快，做得好。
　　这对年轻的兄妹当然不能看透她的真实身份，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多么丢脸的事。他们觉得这理所当然，他们可是血统高贵，天赋异禀的贵族啊！要是平民家的孩子莉莉·诺玛尔能超越他们，那才叫不正常。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比她优秀，理所当然到都不会为超越她而觉得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无论是盖乌斯还是奥塔薇娅，都像朋友那样拍着她的肩，告诉她别灰心，别气馁，给她加油，给她鼓劲。
　　她强迫自己显得很高兴。
　　那天，坎德让兄妹俩提前先走。而坎德……呵呵，骑士看出她没有表面上那么高兴。
　　“发现自己不是天才，很沮丧吗？”他一开口就直戳痛点。歌莫拉，装成莉莉，应该为这个事实羞恼，作为她自己，更该羞恼。
　　她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坎德这次真心实意地扑哧一笑。他接下来说了一些俗套的，勤能补拙之类的大道理，和她说只要她不因为这种沮丧而放弃她的练习，即便不是天才，她也会成为人才。
　　这话不用他来说。夜魔女醉心魔法又不是为了争就什么天才的虚名。得到的力量是握在手里的，扩充的实力是属于自己的。她会沮丧，会丢脸，会气恼，会羞耻，但她绝对不会——像他们以为的那样——放弃！
　　“知道了，坎德老师。”她摆摆手，让他不要再打扰她的练习。坎德向来很尊重别人想要做什么的愿望，他于是不再说话，继续注视她的练习，偶尔提供指导。
　　她终于完成了这节课的学习目标后，已经到了午餐时间，他们一起去餐厅。路上，坎德又开口道：“魔法很美。”
　　美，这个形容词很厚实，很绚烂，很贴切，很合魔女的心意。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但她不明白坎德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能发现它的美，被它迷住，也是一种杰出而难得的天赋。”坎德继续说。歌莫拉以为他接下来又开始那副好老师的模样发表些智慧箴言，暖心训导：你也是天才，你也有你独一无二的天赋，不必为了自己比不上别人而不开心……
　　但是坎德没那么说。
　　“可我其实不希望你的天赋太过杰出，成为太过超凡的天才，”他说，“天才会被他们的天赋占有得太多，引导的太远。他们走到一个高于众生，远离众生的地方。于是世人恨上他们，他们也对世人投以憎恨。于是渐渐的，他们在孤独和憎恨中开始扭曲，他们开始失去人性。”
　　他好像完全不顾及这不是一个年幼的女孩能听懂的内容。他侧过头，垂下眼睛看着歌莫拉，一副非常认真交流的模样。
　　好像他认定身边并行的这个女孩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歌莫拉，重生后和坎德相处这些时日后，已经能平静地应对这种状况。她坦然地直视那双眼睛，不眨眼，不躲闪。
　　“您不就是天才吗，坎德老师？”她说，“您没有失去您的人性，我也可以做到。”
　　坎德没有说话。他微笑，笑里有苦涩和伤感。他抬起头移开视线。这个话题结束了。这个试探结束了。
　　歌莫拉觉得她知道他刚才的微笑里，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她确实能听懂，赛罗姆·坎德在说什么。
　　晚上，这里的管家递给她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有整整四封封信。莉莉的爸爸在信里写满殷殷教诲，莉莉的妈妈在信里写满切切关怀，莉莉的奶妈和奶妈女儿在信里和她谈着一家人对她的思念，莉莉的弟弟则在信里谈着温蒂——和她道歉，说他没有替她照顾好温蒂，虽然她没拜托过他，但他知道这应该是他的责任，可他找机会去看温蒂时，小家伙已经不见了。
　　歌莫拉撑着下巴，捏着羽毛笔，敲着墨水瓶盖。人性，她早就忘了这是什么玩意，但是随着重生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为了扮演一个有人性的人，她不断回味着自己有人性的那些时候。
　　人性。
　　她最多的人性都有一个人参与，见证——
　　赛罗姆。
　　她从窗口往外看去，一轮明月正挂高天。她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她在叹气时根本没意识到她在叹气，这叹息已经吹进夜风里去后，她才意识到它的存在。魔女垂下头，把羽毛笔蘸上墨水。首先她要给莉莉的弟弟写信，告诉他：别担心温蒂，她是自己跑进来，又自己跑出去的，对外面的世界了如指掌的小家伙能应付好外面的一切，不必担忧她的处境。
　　亲爱的安东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