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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恶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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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丝像细针,扎在翻倒的巷口垃圾桶锈蚀的铁皮上,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烦的嘶嘶声。污水顺着坑洼的路面蜿蜒,倒映出破碎的、摇晃的街灯昏黄光晕,还有那张此刻属于潘西·帕金森的脸——惨白,湿漉漉的黑发紧贴在额角和颊边,嘴唇是失血的青紫色,因为急促的喘息和难以遏制的颤抖而微微张着。
德拉科·马尔福,或者说,顶着潘西·帕金森外壳的德拉科·马尔福,背脊死死抵着身后湿滑粗糙的砖墙。粗粝的摩擦感透过单薄的、廉价布料传来的刺痛,是此刻唯一能稍微拽住他、不让他彻底坠入疯狂惊惶的锚点。雨水顺着假发的发梢滴进脖颈,冰凉黏腻,像蛇爬过。
巷子两头都被堵死了。昏光里,黑色傲罗袍服的身影如同从墙壁本身生长出来的阴影,沉默,凝固,魔杖尖稳定的光点对准他,像一群冷静的猎手围困住一头走投无路的、瑟瑟发抖的幼兽。雨水敲打在他们袍角的防水咒上,溅开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水雾,更衬得那份沉默咄咄逼人。
空气里除了雨水的土腥气,还有一种紧绷的、金属般的味道,那是大量魔力蓄势待发时特有的压迫感。每一次吸气,冰冷的空气都像带着冰碴,割刮着他的喉咙和肺叶。
“最后一次警告,站在原地,解除你的武装,配合调查。”正前方的傲罗开口了,声音经过咒语处理,平板,没有起伏,像一块冰冷的铁。“关于你与黑魔王势力可能的关联,以及你此刻非法伪装、潜逃的行径。”
黑魔王。
这个词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德拉科早已溃烂的神经末梢上。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嗡嗡的鸣响取代了雨声,越来越大。他看见的不是眼前这些模糊的傲罗面孔,而是预言家日报头版那张放大到狰狞的照片——绿得妖异的眼眸,额上那道闪电疤痕红得像要滴下血来,嘴角却挂着一种他从未在救世主脸上见过的、温柔到令人骨髓结冰的笑容。标题的字母是加粗的,跳跃着,要扑出来咬他:“致马尔福家最后的星辰:第三代黑魔王哈利·波特公开求婚声明”。
最后的星辰。去他妈的星辰!
还有更早的,那些在逃亡途中偶然瞥见的旧报纸碎片,边缘焦黑,沾着不知名的污渍:“波特势力全面掌控魔法部……”“霍格沃茨特快专列遭袭,疑似反抗者被就地处决……”“前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阿米莉亚·博恩斯公开拒绝对第三代黑魔王宣誓效忠,于三日后被发现死于家中,死因:索命咒。黑魔王办公室发言人称,对此类‘顽固的旧时代悲剧’表示遗憾……”
遗憾。冰冷的词。接着是帕金森老夫妇,在试图举家逃离英国时,连人带房子被厉火烧成了灰烬,只因他们曾是“已知的、与马尔福家过往甚密的纯血家族”。照片上只有一片焦土。他认得那片焦土边缘装饰花园小径的贝壳花纹砖,潘西小时候总喜欢在上面蹦跳。
很多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泥巴种,纯血叛徒,只是不够“顺从”的……索命咒的绿光,厉火灼烧皮肉的噼啪声,惨叫声,似乎穿透了时间的屏障和雨幕,直接在他耳蜗深处炸开。纳西莎在最后时刻,用冰冷颤抖的手指将那张薄薄的、写着复方汤剂改良配方和一句“活下去,德拉科,无论以何种面貌”的纸条塞进他手里时,那双盛满无尽忧虑与决绝的灰蓝色眼睛……
“我……我不是……”
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他试图抬起手,一个徒劳的、表示无害或者辩解的姿态,但手臂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只抬起了几英寸就无力地垂下。雨水流进他的眼睛,刺痛,视野更加模糊。傲罗们的身影在昏光和水汽中晃动,像是随时会扑上来的幽灵。
“我不是什么黑魔王王妃!”
这句话终于冲破了堵塞的喉咙,变成了嘶哑的、尖锐的呐喊,在狭窄的巷壁间撞击、回荡,甚至短暂地压过了雨声。他看见正前方的傲罗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魔杖尖的光似乎凝滞了百分之一秒。
崩溃的堤坝一旦裂开第一道口子,积压的恐惧、绝望、荒谬感和濒死的愤怒便如同黑湖底下发酵了百年的淤泥,轰然喷发,再也无法抑制。
“我不是!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那个……那个哈利·波特!”他语无伦次,顶着潘西的脸,表情却因为极致的情绪扭曲成一种怪异的样子,泪水或许混着雨水疯狂涌出,冲垮了脸上勉强维持的镇定假面。“是他疯了!你们都看见了吗?他疯了!他杀了那么多人……帕金森家,博恩斯,还有……还有那么多……谁知道是为什么!也许只是看他们不顺眼,也许只是那天天气不好!”
他胡乱地挥舞着手臂,指向虚无的空气,仿佛那里陈列着无数具无形的尸体。
“现在他又说要娶马尔福?哈!马尔福家还有谁?只剩下一个德拉科·马尔福了!一个……一个……”他哽住了,那个名字在舌尖滚动,带着血的味道,“一个他学生时代就讨厌的人!这算什么?一场笑话?一个诅咒?还是……还是他终于想起来了,要彻底清除所有碍眼的过去?”
他猛地向前踉跄了一步,无视了那些骤然绷紧、光芒大盛的魔杖尖。傲罗们发出短促的警告厉喝,但他不管不顾,只是死死盯住正前方那个似乎是头领的傲罗。隔着雨幕和泪光,他看不清对方具体的五官,只看到一张轮廓冷硬的、公事公办的脸。
“你们找我?哈!因为我和马尔福家有关?因为我现在是‘潘西·帕金森’?”他发出短促的、破碎的笑声,比哭还难听,“可潘西·帕金森也已经死了!她和她的父母一起,被你们的黑魔王烧成了灰!就因为他们姓帕金森!就因为他们可能知道马尔福的下落,或者……或者干脆什么都不为!”
他的声音拔得更高,几乎破音,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毒汁般的绝望和嘲讽:
“现在,你们围着我,用魔杖指着我,就因为一个疯子说了一句不知道是真是假、是玩笑还是陷阱的话?就因为我可能,也许,万一,和那个倒霉的、该死的德拉科·马尔福有点关系?所以我也成了目标?我也在名单上?”
他停顿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张大嘴却吸不进足够的空气。冰冷的雨水灌进口中,激起一阵剧烈的呛咳。咳得撕心裂肺,弯下腰去,假发湿漉漉地垂下来,遮住了他布满血丝、盈满疯狂泪水的眼睛。但他还是挣扎着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那片沉默的、令人窒息的黑色傲罗身影,吐出了那句盘旋在心底、日日夜夜啃噬他灵魂的恐惧:
“哈利·波特已经杀了很多人了……”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变成一种虚弱的气音,却比之前的尖叫更令人毛骨悚然,因为那里面的恐惧是如此真实,如此赤裸,如此……具有传染性。
“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
然后,他彻底脱力,背靠着湿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污水浸透了裤脚,冰冷刺骨,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只是坐在那里,低着头,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发出小动物般的、压抑的呜咽。假发凌乱,巫师袍沾满泥污,紧紧地、可怜地裹着这具正在崩溃的躯体。
雨还在下。巷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雨点敲打杂物和地面的声音,以及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
傲罗们没有动。魔杖尖的光芒依旧亮着,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凌厉肃杀。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那眼神里有惊疑,有评估,有职业性的冷酷,但似乎也混入了一些别的、更复杂的东西。正前方的傲罗头领,那冷硬的轮廓微微松动了一下。他放下了魔杖,不是完全放下,而是从一个随时可以发射攻击咒语的角度,垂到了一个更中性、但依旧保持警惕的位置。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靴子踩在积水里,发出轻微的“啪嚓”声。他低头看着蜷缩在墙根、抖成一团的“女巫”。雨水顺着傲罗兜帽的边缘流下,滴落。
过了很久,也许只有几秒,但对德拉科来说像一个世纪。一个声音响起,依旧是处理过的平板声调,但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缓和,或者说,是某种疲累。
“带走。”傲罗头领说,声音不高,“先押回临时拘留点。单独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审问,不得接近。”
两个傲罗沉默地走上前,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没有预想中的粗暴。他们一左一右,将瘫软的“潘西·帕金森”从地上架了起来。德拉科没有任何反抗,他的意识仿佛飘在半空,冷冷地看着这具名为潘西的躯壳被拖行。污水在地面划出断续的痕迹。
经过傲罗头领身边时,德拉科垂着的视线,恰好瞥见对方黑色袍袖下露出的一小截手腕。那里,有一道新鲜的、狰狞的闪电伤疤,像是被某种黑暗魔法或黑魔法生物撕裂后,未经妥善治疗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那道伤疤泛着不祥的暗红色。
只是一瞥。随即,他被架着,踉踉跄跄地没入了巷子另一端更深的黑暗和雨幕之中。巷子里,只剩下傲罗头领,和渐渐沥沥、仿佛永无止境的冷雨。
*
临时拘留点更像是一个被匆忙遗弃的地下仓库。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潮湿的石头和一种淡淡的、铁锈似的霉味。唯一的照明是墙壁高处几个昏黄的水晶球,光线吝啬地洒下,勉强勾勒出粗大管道和废弃木箱的轮廓,将更多的空间留给扭曲晃动的阴影。
德拉科被扔进了一个角落。没有牢门,只有几道半透明的、泛着微光的魔法屏障,将他与外界隔开,形成一个大约十英尺见方的封闭空间。屏障不时流过一串细小的银色符文,显示着其防护与警戒的性质。地上甚至没有干草,只有冰冷粗糙的石板。
他抱着膝盖,蜷缩在离屏障最远的墙角。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一部分是寒冷,更多的是劫后余生和情绪彻底宣泄后的虚脱。脸上潘西的五官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僵硬,皮肤下面,一种熟悉的、细微的蠕动感开始苏醒,越来越清晰——复方汤剂的效力,要到头了。
时间在死寂中黏稠地流淌。每一秒都被恐惧拉长、扭曲。他竖起耳朵,捕捉着屏障外的每一丝声响。远处隐约传来傲罗压低声音的交谈,靴子踏在石地上的回声,某个魔法装置运行时稳定的嗡鸣。但没有靠近的脚步声。那个傲罗头领的命令似乎被执行了。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母亲笔记上的字句在脑海中翻腾:“……改良配方延长效力至八小时,但稳定性下降,临近失效时魔力波动明显,极易被侦测……务必在安全处及时补充,或于失效前彻底隐匿……”
安全处?哪里还有安全处?整个英国,不,可能整个魔法世界,都在那个绿眼睛疯子的注视之下。父亲……卢修斯·马尔福,自从魔法部陷落、阿兹卡班被“清理”的消息传来后,就彻底失去了音讯。是死了,还是像他一样,在某个肮脏的角落像老鼠一样躲藏?
一种更深的、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或许父亲已经死了。或许马尔福家真的只剩下他这颗“最后的星辰”,孤独地、可笑地悬挂在黑暗的天幕上,等待被那个疯子摘取,或者碾碎。
不。不能想。想想现在。怎么出去。
他小心翼翼地,以最小的幅度,摸了摸袖口内侧。魔杖还在,被一个简单的忽略咒和贴合咒藏在那里。这是他仅有的武器。但对付一群训练有素的傲罗?在这样一个显然布满禁制和监视魔法的地方?
硬闯是找死。
或许……可以利用刚才那一瞬间的“同情”?那个傲罗头领最后的声音,手腕上的伤疤……他是什么人?一个在“新秩序”下身心俱疲、伤痕累累的执行者?一个内心或许还残留着一丝疑虑的巫师?那道伤疤,是战斗留下的,还是……别的什么?
德拉科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是他在绝境中瞥见的一线极其微弱的、摇曳的烛光。他必须抓住。
他需要制造一个机会。一个不那么像逃跑,更像是……意外,或者无奈选择的机会。他需要让那个傲罗头领,或者至少是看守他的人,稍微松懈那么一瞬。
他蜷缩着,将脸埋在膝盖间,让凌乱的假发遮住自己开始轻微扭曲变化的侧脸轮廓。他努力调整呼吸,让颤抖显得更无助,更脆弱。他在脑海里反复演练,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呼吸的节奏,甚至眼神的角度——属于潘西·帕金森的,惊恐的、绝望的、带着一丝哀求的眼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脸上的蠕动感越来越强,骨骼和肌肉在皮肤下细微地调整,带来阵阵麻痒和轻微的刺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颧骨在升高,下颌的线条在变化。快了,就快了。
就在他感觉变化即将达到某个临界点,几乎要抑制不住闷哼出声时,屏障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之前巡逻的那种规律步伐,而是单独一个人的,略微有些拖沓的步子,朝着他这个方向而来。
德拉科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强迫自己放松。来了。
脚步声在屏障外停下。隔着半透明的魔法光幕,他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轮廓。是那个头领吗?看不清。他维持着蜷缩颤抖的姿态,没有抬头。
片刻的沉默。然后,是东西放在地上的轻微声响。一个木质托盘被从屏障下方一个临时打开的小缺口推了进来,上面放着一块看起来硬邦邦的黑面包,和一小杯清水。标准的、最低限度的囚徒待遇。
“吃。”屏障外传来声音。不是那个头领,是另一个傲罗,声音年轻些,也冷硬些,但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德拉科没有动,只是将脸埋得更深,肩膀耸动了一下,像是无声的哭泣。
年轻的傲罗等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耐烦,但也没催促,只是转身准备离开。
就是现在。
德拉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极度痛苦的、压抑的呻吟。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地下空间里格外清晰。他整个人从蜷缩状态猛地向前扑倒,不是扑向屏障,而是扑倒在冰冷肮脏的石板地上,身体痛苦地弓起,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实际上是掩住正在剧烈变化的下颌),发出嗬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抽气声。
“呃啊——!”
年轻傲罗的脚步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身,魔杖瞬间指向屏障内的德拉科。“干什么!停下!否则……”
德拉科在地上翻滚,动作夸张但巧妙地避开直接暴露在对方视线下的脸部正面。他踢翻了那个木托盘,清水洒了一地,黑面包滚到角落。他撕扯着自己的领口,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破碎的音节:“……药……魔……魔药……反噬……救……”
他的声音扭曲变形,夹杂着真实的痛苦和刻意的表演。他让魔力不规律地、微弱地外泄,冲击着身上隐藏的忽略咒,造成一种魔力失控、旧伤或魔药后遗症发作的假象。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很容易引来更严厉的压制,但他赌那个年轻傲罗经验不足,且之前头领的“不得审问接近”命令和“潘西”崩溃时的表演,留下了一丝印象。
年轻傲罗显然犹豫了。他紧握着魔杖,警惕地盯着在地上痛苦扭动、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女巫”。对方的样子不像是装的,那种魔力紊乱的波动也做不得假。如果这个帕金森真的因为非法魔药或者旧伤死在这里……头领虽然说了不得审问,但也没说让人死啊。而且,这个帕金森,之前哭喊的那些话……
“怎么回事?”又一个声音响起,脚步声快速靠近。是那个头领。
德拉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翻滚的动作更加“无力”,呻吟也微弱下去,变成濒死的喘息。
“报告,她……帕金森好像突然发作了,可能是魔药反噬或者旧伤!”年轻傲罗快速汇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头领快步走到屏障前。德拉科透过自己凌乱的发丝和手臂的缝隙,看到那个冷硬的轮廓蹲了下来,锐利的目光似乎穿透屏障,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像是在评估,权衡。
一秒。两秒。
“打开屏障。限制魔力,检查状况,注意安全。”头领沉声命令,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命令本身已经给了德拉科机会。
“是!”年轻傲罗立刻挥动魔杖,屏障上流光一闪,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与此同时,一道束缚咒的光射向德拉科,旨在限制他的魔力流动和大幅度动作。
就是现在!
在束缚咒光芒及体的前一刻,德拉科用尽最后一丝控制力,猛地将袖中的魔杖滑入手心,不是攻击,而是对着自己先前蜷缩的墙角地面,无声地发射了一个他早已准备好的、小小的、但极其刺眼的闪光咒,同时混合了少量的烟雾咒。
“砰!”
不算响亮但足够突兀的爆裂声,刺眼的白光在昏暗角落炸开,瞬间吞噬了那一小片区域,并腾起一股灰白色的浓烟。年轻傲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闭眼偏头,魔杖指向了闪光和烟雾的方向。头领的厉喝声同时响起:“小心!别乱!”
而德拉科,在闪光爆开、烟雾腾起的瞬间,借着翻滚的余势和身体的遮挡,早已将另一个攥在手心许久的、灰扑扑的玩意儿——一枚从翻倒巷某个黑巫师摊位上顺来的、劣质的一次性门钥匙(目的地随机,风险极高,但此刻别无选择)——狠狠捏碎。
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钩子感猛地拽住了他的肚脐。天旋地转。潮湿霉烂的仓库气味、傲罗的厉喝、烟雾的呛人味道,瞬间被拉长、扭曲、远去。冰冷的石板地从身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狂的、无序的抛掷和旋转。
*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几乎散架的疼痛和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德拉科重重摔在了一片冰冷潮湿的泥地上。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鸣响和血液奔流的轰轰声。他张大嘴,干呕了几下,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门钥匙的副作用比他预想的还要强烈。劣质产品,加上他当时魔力不稳、情绪极端,能活着抵达而不是被撕成碎片扔在某个空间缝隙里,已经算是梅林开恩了。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带着浓重的潮湿、苔藓和某种……垃圾发酵的酸馊气味。他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撑起身体,发现自己摔在一条狭窄、昏暗的后巷里。地面是凹凸不平的湿滑石板和泥泞的混合物,墙角堆满了腐烂的蔬菜叶、破酒瓶和各种看不出原貌的垃圾。远处隐约传来麻瓜车辆行驶的嘈杂声,但近处只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和老鼠窜过的悉索声。
一座麻瓜城镇。而且是看起来相当破败、混乱的区域。
脸上和身上的变化已经完成。他能感觉到骨骼恢复了原本的轮廓,皮肤不再有那种附着的异物感,只是长时间维持变形带来的肌肉酸痛依旧存在。他伸手摸了摸脸,触感是熟悉的、属于德拉科·马尔福的线条,高颧骨,尖下巴。身上那件属于潘西的、此刻已沾满泥污的女士巫师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恢复原状、但依旧瘦削的身体上,显得不伦不类,且极其扎眼。
必须立刻换掉。
他咬紧牙关,压下浑身的疼痛和眩晕,踉跄着爬起来,迅速环顾四周。巷子一头通向稍显明亮、有车辆灯光晃过的大路,另一头更加幽深黑暗。他选择了黑暗的方向,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墙壁阴影里,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同时快速思考。
魔力几乎耗尽,身体状态极差。身上没有麻瓜货币,仅有的几件魔法物品(除了魔杖)要么在逃亡中遗失,要么不敢轻易使用(比如踪丝)。他需要一个地方藏身,需要食物和水,需要一套不引人注目的衣服,还需要……想办法联系,或者至少确认,父亲是否还活着。
纳西莎的笔记里,除了复方汤剂配方,还有几个极其隐秘的、只有马尔福核心成员才知道的紧急联络方式和安全屋位置,大部分都在魔法界,如今恐怕早已暴露或不安全。但其中有一个地点,标注得格外模糊,只用了一句隐晦的话:“当巫师世界不再有角落,可于最深阴影中,寻找渡鸦的标记。”
最深阴影……渡鸦的标记……
德拉科的目光落在巷子深处。那里,墙壁上似乎有一些斑驳的涂鸦,在远处街灯漫射过来的微光下,隐约可见扭曲的图案。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忍着浑身不适,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涂鸦越来越清晰。大多是麻瓜青少年无聊的喷画,粗俗的词汇,扭曲的人形。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失望渐渐弥漫。这里只是麻瓜世界一个普通的肮脏角落,哪里会有什么渡鸦标记……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考虑是否冒险去另一头的大路上寻找机会时,他的脚步停住了。
在巷子尽头,一扇锈迹斑斑、似乎多年未曾开启的铁制后门的门楣上方,墙壁脱落了一大片,露出里面深色的砖石。而在那片斑驳的阴影里,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一个图案。
那不是涂鸦。那是一个刻痕,很旧了,几乎和墙壁的纹理融为一体,但依旧能辨认出轮廓——一只简笔勾勒的、展开翅膀的渡鸦。渡鸦的眼睛处,似乎还嵌着一小块深色的、不起眼的碎石。
马尔福的家徽是猎鹰。但渡鸦……纳西莎,来自布莱克家族。布莱克家族的古训是“永远纯洁”,而他们的纹章中,似乎有渡鸦的变体图案,象征着智慧、隐秘,以及在黑暗中生存的能力。
是这里吗?这个肮脏的、散发着霉味和垃圾酸臭的麻瓜后巷?这个看起来像是某个废弃仓库或者老旧旅馆后门的地方?
德拉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凑近些,仔细观察那个刻痕。渡鸦翅膀的末端,指向下方那扇铁门的门锁位置。门锁是老式的黄铜挂锁,布满铜绿,看起来脆弱不堪。但他没有去碰锁。纳西莎的笔记里提到过,真正的标记往往需要特定的方式激活,或者只是一个指示。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没有去碰门锁,而是轻轻按在了渡鸦眼睛处那块深色的碎石上。指尖传来粗糙冰凉的触感。没有任何反应。
他试着输入一丝微弱的魔力——几乎是他此刻能调动的全部了。魔力如同石沉大海。就在他几乎要彻底绝望时,那块深色的碎石,极其轻微地,似乎吸收了一丝他魔力中特有的、属于马尔福血脉的波动,然后,渡鸦的眼睛,极其短暂地,闪过一抹比周围阴影更深的幽暗。
与此同时,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从未摘下的、镌刻着细密马尔福家纹的银戒指,内圈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温热。只有佩戴者自己能感觉到。
是了!就是这里!一个用布莱克家族和马尔福家族双重血脉或魔力印记才能感应的隐秘标记!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猛地窜起,灼烧着他的心脏。他退后一步,再次看向那扇铁门。门后是什么?安全屋?陷阱?还是另一个绝望的深渊?
他没有选择。仓库的临时监禁和门钥匙的随机传送已经耗尽了他大部分的体力和运气。他必须进去。
他尝试着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不是锁的原因,是门本身似乎被什么卡住或者封印了。他看了看那个渡鸦标记,又看了看门锁。标记指向门锁……或许不仅仅是物理的锁。
他再次将手指按在渡鸦眼睛的石头上,这次,他不再输入普通魔力,而是集中精神,回忆着父亲曾在他年幼时教导过的、一种极为古老、仅限血脉传承的魔力共鸣方式。那更像是一种感觉,一种呼唤,将自身的血脉印记与标记中残留的家族印记轻轻触碰。
细微的、几乎无法感知的共鸣产生了。渡鸦的眼睛再次闪过幽光,这次持续了稍长一瞬。同时,那扇铁门的门缝边缘,极不起眼地,流过一丝同样幽暗的光芒,随即隐没。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推门。
“嘎吱——”
令人牙酸的、生锈铁器摩擦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后巷中格外刺耳。门,开了一条缝。一股更浓重的、陈年的灰尘、木头腐朽和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
门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德拉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侧身,从那道狭窄的门缝挤了进去。里面似乎是一个堆放杂物的空间,脚下磕磕绊绊。他反手轻轻将铁门推回原位,隔绝了外面巷子里那一点点微弱的光线和污浊空气。
绝对的黑暗。浓稠的、带着陈腐气味的黑暗,将他彻底吞噬。他靠在冰凉粗糙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耳朵里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以及血液冲刷太阳穴的轰鸣。
他进来了。下一步呢?
他摸索着,从还算干燥的内衬口袋里掏出一小段在翻倒巷捡到的、勉强还能用的荧光藓茎干。用最后一点魔力激发,茎干顶端亮起一团惨绿惨绿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黯淡光晕,勉强照亮周围方寸之地。
这是一个狭窄的、堆满破旧木箱和废弃工具的房间,到处是蜘蛛网和厚厚的灰尘。前方似乎有一道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更深的黑暗。
他握紧魔杖,另一只手举着那点可怜的荧光,屏住呼吸,踮着脚尖,像猫一样无声地向前移动。灰尘在绿光下飞舞。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是一条更加狭窄、低矮的走廊,墙壁是暗沉的原木色,墙纸剥落,露出后面发黑的墙体。空气不流通,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劣质烟草、陈旧汗味和食物馊掉的气味。
这是一栋建筑内部。很老旧的建筑。像是……麻瓜的廉价旅馆,或者长期公寓。
走廊尽头有模糊的光线,还有隐约的人声——压低了的交谈,咳嗽声,某扇门后传来老旧的无线电滋啦滋啦的杂音,播放着模糊不清的麻瓜音乐。
德拉科的心脏狂跳起来。这里有人!而且不止一个!这个安全屋难道已经被占据了?还是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处于使用中的、伪装极佳的据点?
他必须更加小心。他熄灭了荧光藓,将自己完全融入阴影,贴着墙壁,一步步向走廊尽头挪去。光线来自一个转角处的公共区域,似乎是个简陋的小厅,摆着几张破旧的沙发和一张瘸腿的桌子,一盏昏暗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灯泡悬在天花板上,提供着聊胜于无的照明。
一个瘦高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小厅唯一一扇脏兮兮的窗户前,望着窗外朦胧的夜色,手里似乎拿着一个杯子。另一个身影蜷缩在最角落的沙发里,裹着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厚外套,脸埋在阴影中,只能看到一头油腻打绺、灰白相间的头发。
两个都是男人。麻瓜?还是巫师?
德拉科不敢确定。他缩在转角后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到最轻。身体因为紧张和脱力而微微发抖,冷汗浸湿了内衬。复方汤剂的副作用和门钥匙的折磨开始更猛烈地反噬,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痛,胃里空空如也,却一阵阵恶心。
他必须找个房间躲起来。必须尽快处理掉身上这套不合时宜的巫师袍,必须找到食物和水,必须……必须弄清楚这里是哪里,有没有危险。
他的目光扫过走廊两侧。几扇紧闭的房门,门牌号模糊不清。他尝试着,用最轻微的动作,去拧最近一扇门的把手。
锁着的。
第二扇,也是锁着的。
就在他尝试第三扇门时,或许是太过紧张,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个滚落在地的空铁皮罐子。
“哐啷啷——”
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骤然炸开!
德拉科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凉。小厅里的两个身影同时动了!站在窗前的瘦高男人猛地转过身,手里握着的不是杯子,而是一截短木棍——不,是魔杖!蜷缩在沙发里的那个也抬起了头,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张苍老、憔悴、布满污垢和深刻皱纹的脸,以及那双即使蒙尘也依旧锐利、此刻盛满了惊疑和警惕的灰蓝色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德拉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暴露了。完了。
那个瘦高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阴郁,眼神锐利如鹰,魔杖已经举起,对准了他,嘴唇微动,一个昏迷咒或者束缚咒随时可能脱口而出。
而沙发上那个苍老憔悴的男人,在看清楚德拉科身上那件虽然泥污不堪、但款式依旧可辨的女士巫师袍,以及袍子下那张因为惊恐和虚弱而惨白、却依旧能看出熟悉轮廓的年轻脸庞时,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脸上纵横的皱纹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狠狠揉皱,又骤然舒展,露出底下极度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某种剧烈到几乎要冲破躯壳的情绪。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了身上肮脏的外套,指节捏得发白。
然后,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从那张破沙发里站起来。他的动作僵硬而艰难,仿佛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瘦高男人警惕地瞥了他一眼,魔杖依旧稳稳指着德拉科,但似乎暂时被同伴不同寻常的反应所吸引,没有立刻发射咒语。
老男人终于站了起来,佝偻着背,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他死死地盯着德拉科,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像是濒死之人看到了最后的幻影,又像是绝望的囚徒看到了不可能的救赎。
他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又一步,动作慢得令人心焦。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他深陷的眼窝中涌出,顺着他脸上深刻的沟壑蜿蜒而下,冲开污迹,留下肮脏的泪痕。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开合了好几次,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他抬起一只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和伤痕的手,似乎想要触摸什么,又不敢,只是徒劳地伸向德拉科的方向,指尖在空气中剧烈地颤抖。
终于,一声极度嘶哑、干涩,仿佛锈蚀多年的齿轮被强行转动,又仿佛砂纸在粗糙石面上摩擦的声音,从他那似乎许久未曾正常说话的喉咙深处,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混合了狂喜、绝望、愧疚和难以言喻的痛楚的颤音:
“德……德拉科……?”
他顿住了,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吐出那个名字。随即,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他整个残破的身躯都因为这剧烈的情绪而摇摇欲坠,但他依旧死死盯着德拉科,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从灵魂深处,挤出了后面几个字:
“我的……儿子……”
德拉科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那声音……那嘶哑的、破碎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声音……
那张脸……那张被污垢、憔悴和苦难摧残得几乎面目全非,但眉眼轮廓、尤其是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父亲?
卢修斯·马尔福?
那个永远一丝不苟、高傲矜贵、将马尔福的优雅刻进骨子里的男人?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站在窗边的瘦高男人——显然是卢修斯的同伴或看守——目光在激动得几乎无法自持的卢修斯和僵硬如雕塑、面无人色的德拉科之间飞快移动。他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失,但最初的攻击姿态略微放松了些,眉头紧紧蹙起,似乎在急速判断着眼前这超乎预料的情景。
德拉科无法呼吸。冰冷的空气堵在胸口,带着灰尘和腐朽的味道,火辣辣地刺痛他的肺叶。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视野里,只剩下那张苍老憔悴、泪流满面的脸,和那双盛满了太多他无法立刻理解、却沉重到让他几乎窒息的复杂情绪的眼睛。
昏黄的、蒙尘的灯泡,在低矮的天花板上轻轻晃动,将三个僵立人影投在斑驳脱落的肮脏墙纸上,拉扯出漫长而扭曲的阴影。
走廊外,麻瓜城镇的夜,深沉而污浊,依旧在缓缓流动。远处隐约的嘈杂,近处灰尘在光线中无声飞舞。
而在这一方被遗忘的、散发着霉烂气味的阴影角落里,时间,仿佛彻底停滞了。只有那无声淌落的、浑浊的泪水,和那一声穿越了生死、背叛、绝望与漫长逃亡的嘶哑呼唤,在凝固的空气中,沉重地回响。
“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