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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书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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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安康宫皆沉浸在无边的喜色之中,小夏子脚步轻快地走至楚儿身前,喜不自胜地说道:“奴才见过楚答应。”
其余的宫女与太监也有样学样,学着小夏子的模样恭贺楚儿升位之喜。
楚儿抿嘴一笑,让春望去屋里跑了一趟,将她妆奁盒子里的碎银一并拿了出来。
先是赏了内务府里的太监,而后再赏了伺候自己的宫人们。
内务府的总管太监姓王,与小夏子的干爷有几分旧识,因懂得钻营和识时务,年纪轻轻的便坐上了总管太监一职。
因着楚儿出身太过不显,虽被陛下封为了官才人,如今一夜之间又成了答应,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小主了,可因着她从前是位分低微的宫女,其余宫里伺候的宫人们未曾将她放在眼里。
这位王太监的眼光却并不这般狭隘,虽则这位楚答应并不如其余妃嫔们那般美艳动人,也没有靠得住的母家。
可单凭陛下这一年来未曾踏足后宫,一来便只留宿在安康宫一事,他便不敢小瞧了楚答应。
且他冷眼瞧着,这位楚答应为人处事很是和善内敛,便是晋封这样的喜事也不过脸上扬起一抹淡然的笑意。
将来说不准有什么大造化也未可知。
他心里绕过了千头百绪,接过春望递来的赏银后,便笑眯眯地说道:“谢小主的赏,奴才名叫王田,得蒙陛下两分抬举,如今管着内务府的大小事宜,小主若是有什么缺的,便让奴才们来内务府跑一趟便是了。”
他这话说的客气,楚儿心内也微微掠过几分讶异,她多瞧了王田几眼,忽而从他略显熟悉的眉眼中发现了端倪。
她认得这王甜,从前他是伺候书嫔的宫人。
这宫里规矩杂乱且繁重,一宫内尚且有一宫内的规矩,陆鸿祯又是个谨慎多疑的性子,从不让妃嫔身份的奴才们管内务府的事。
尤其是孙皇后不知怎得吃了御膳房端来的燕窝粥后便小产丢了子嗣,陆鸿祯勃然大怒,将一切的罪责安在了彼时的林嫔身上。
只说林嫔身边的亲信在御膳房当值,这才酿成了这等大错。
便是从前自己宠冠六宫时,也绝不犯陆鸿祯的这个忌讳。
王田为何会成了内务府的总管?陆鸿祯不可能不知晓他是书嫔身边伺候的人。
楚儿的脸色一变再变,连笑着与她示好的王田也发了懵,正不知该如何揭过这一茬时,楚儿已和缓了面色,笑道:“多谢王公公。”
王田已察觉到了楚儿明显冷淡了不少的态度,一时之间只以为是自己说错什么话得罪了她,临去时思忖了许久却仍是不解。
冬圆心思细腻些,搀扶着楚儿回了里屋后,便拿出汤婆子替她烘了烘膝盖,而后才说道:“小主方才怎么不笼络王田一番?”
楚儿觑了眼冬圆,把半跪着的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问道:“听你的话似乎很怕他?难道他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冬圆从前在永巷做活,整日里不过起早贪黑地劳作罢了,宫中的人事她了解的并不多。
春望比她好些,认了个在宫道上洒扫的老宫女做干娘,总也听过几嘴宫中的闲事,她便与楚儿说道:“这位王总管从前在书嫔身边伺候过,只是这事知晓的人不多,书嫔又与皇后娘娘关系匪浅,谁也不敢去皇后娘娘跟前告状。”
楚儿听后好半晌未曾说话,春望与冬圆面面相觑后,见她似是陷在了愁思之中,谁也不敢出声惊扰。
直至晚膳时分,小夏子在廊下问了一句:“小主,可要传膳?”
楚儿才从回忆中抽身而出。
春望与冬圆已点了两盏灯,她让二人将方才内务府送来的蜀锦匀出两匹,送去寿康宫,且路上遇见其余宫里的人也不必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说送给玉嫔即可。
二人听后乖顺地照做。
而后楚儿则将在檐下候着的小夏子唤进了屋,小夏子撩开内寝的帘帐后便要跪下行礼,却被楚儿一把拦起。
“你我之间,不需如此。”
小夏子觑了一眼窗外,见那几个太监不在庭院中,便轻声道:“小主放心,咱们宫里的人都干净的很儿。”
楚儿低笑一声道:“我只是个答应,伺候的宫人也不多,原也不担心这个。”
她与小夏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闲话,见四下无人,她便问道:“内务府的王田,你可知晓他的来历?”
小夏子愣了一会儿,摇头只说不知。
“那你可知晓他是何时当上的总管太监?”楚儿继续追问道。
小夏子思索了一会儿,似是听干爹说起过这位王田,年纪轻轻地便坐上了总管太监一位,定是身后有所靠山的缘故。
他将这话说了,便听得楚儿幽幽地说道:“他是书嫔的人。”
书嫔母家哥哥为镇守西北的骠骑大将军,自己又是从潜邸起伺候陛下的老人了,情分、地位、体面样样皆有。
只是陛下早立下过规矩,说妃嫔身边的人不可担了宫中要职,缘何书嫔身边的人可以?
“你且说说你干爹对书嫔的印象。”
小夏子思索了一会儿,便答道:“干爹说书嫔是宫里难得的明白人,待各宫各院的下人们也和善的很儿,也有些不争不抢的气度,与从前的莹妃极为相像。”
是了,这便是奇怪的地方。
从前她与书嫔情同姐妹,也了解书嫔的性子,她虽在人前是副滴水不漏的和善性子,内里却不似面上这般好说话。
她从前艳羡过一统六宫的皇后娘娘,也曾说过若是得了太后的庇护便能青云直上。
在宫里浸淫久了的妃嫔哪个不揣着几分私心?书嫔也是如此,不争不抢这词与她绝无半点联系。
而自己死后,她似乎变成了自己的影子,与从前自己的性子相像的很儿。
楚儿虽知晓宫里的姐妹之情多由利益驱使,书嫔也不是全心全意地待她,可单单只是念及这位旧日里的好姐妹兴许踩着她的尸体上位。
她的心里便荒凉的不像话。
她怨皇后、厌林贵人、痛恨陆鸿祯,却从未疑过书嫔。
若不是今日多瞧了几眼王田,她绝然发现了不了这样的关窍。
书嫔,一定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用完晚膳,楚儿早早地便上了床榻安歇。
她今日送了两匹蜀锦给玉嫔,非但是要向她投诚的意思。
还要告诉玉嫔,她有陛下的宠爱,而身为太后的棋子的她一定没有这等宠爱。
若像在这宫里爬的更高些,太后的仪仗和陛下的宠爱缺一不可,她若聪慧,明日自会登安康宫的门。
楚儿阖上双眼,前世自己缠绵病榻时那些惨痛的回忆皆浮现在了眼前。
那时书嫔也曾情真意切地在自己床榻旁痛哭过几回,不过每一回都会恰巧遇上来探望自己的陆鸿祯。
盛装打扮的书嫔美人垂怜、楚楚可怜。
比床榻上病容缱绻,面色黄蜡的自己不知要美上多少倍。
是以那几日陆鸿祯总会借故宿在书嫔的宫里。
她本也不嫉妒,反正以她那时的身子也不能再让陆鸿祯近身。
与其让别人分了宠,倒不如匀给自己的好姐妹。
楚儿慢慢地回想,忽而又忆起了自己临终前哭的几乎断肠的玉月。
她自小便伺候自己,性子灵动活泼,且生的也秀丽动人。
陆鸿祯则当着自己的面流露出过几分对玉月的觊觎。
她不愿意将玉月送到陆鸿祯床榻上。
陆鸿祯便生了气,冷了自己两个月,宫里的人皆是捧高踩低之辈,连带着送给自己的吃食也不精心了。
她那时尚未不知这些皆是陆鸿祯的授意,还借着莹妃之位去御膳房兴师问罪,发落了分膳的下人。
可后来的日子,饭食依旧不像话的很儿。
那时自己才慢慢回过味来,明白了这不是宫人们在捧高踩低,而是陆鸿祯在阴晦地告诫自己,不要妄想着挑战他的权威。
自己以小官庶女的出身成了后宫一人之下的莹妃,尊贵与权势皆是陆鸿祯所赐。
自己不该也不能违拗他的旨意。
玉月也瞧出了端倪,便在一个午后跪在自己的贵妃榻前,红着眼道:“奴婢愿意伺候陛下。”
她哪里是真的愿意?明明自己已挑好了夫婿,下月里她就要出宫去与那人成亲了。
那时她头一次明白了陆鸿祯骨子里的淡薄无情,沉浸在他无边的宠爱里久了,也头一次明白,原来情浓时的宠爱根本就不算什么。
她迫不得已将玉月送去了御书房。
陆鸿祯尝过一回后也未曾给玉月任何位分,只依旧让玉月伺候着自己。
那时的自己出离的愤怒,想去御书房和陆鸿祯理论,却被泣着泪的玉月阻拦了下来。
她说:“奴婢只想娘娘日子过的安稳,奴婢半点也不在意位分。”
安稳?
那虚无般缥缈的无上帝宠被戳破后,她如何能在安稳的当她的莹妃?
这些年她以为的宠爱与位分皆是个笑话。
之后,她便郁郁寡欢至病终,陆鸿祯也似是生了几分悔意,日日皆来陪伴卧床的自己。
只是后来又出了书嫔那档子事,听玉月说,陆鸿祯连着三日都宿在了她宫中。
弥留之际,她听见玉月哭着砸碎了自己药碗,趴在自己床榻前声嘶力竭地哭吼道:“娘娘的病是这一日日的安神药催出来的,是陛下,是皇后,是……”
其余的宫女们连忙要去捂住她的嘴。
玉月却早已存了死志,在自己咽气前,先一步咬舌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