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伍六七]柒与七》木糖苏

50、粮种（一）

　　微恐，有番茄酱元素，请谨慎观看！

　　——

　　太阳悬在头顶，像一颗巨大的死鱼眼，灰白而无神，漠然凝视着这片死寂的大地。
　　末日之后的天空半死不活的，雾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
　　许多高楼只剩下框架，钢筋从混凝土中刺出，像是巨兽的肋骨。
　　街道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废弃的车辆，杂乱地堵塞住了道路。车窗玻璃碎裂，只留下边缘参差不齐的尖锐牙齿。
　　枪声打破了这个城市的寂静，然而持枪者还来不及反应，刀尖划出一道锋利的弧线，他的意识里只出现短暂的痛觉，就倒地不起。
　　好快的刀！持枪者的同伴只来得及惊愕，也跟着被杀死。
　　他不甘地睁大眼睛，瞳孔里倒影出凶手的样貌，一个拿刀的少年，眉眼凌厉，身形挺拔。
　　“愣着干什么？快、快开枪！”第三个人显然是基地的头目，他低吼着催促，声音却慌张恐惧到发抖。
　　他举起枪，立即对着那个少年，还没扣下扳机，却发现瞄准镜里，少年的身影消失了，紧接着脖子一痛，血液四溅。
　　少年的动作极快，简直是光速，他甚至不知道少年是如何接近自己。
　　“哒哒哒哒哒！”密密麻麻持续不断的枪声响起，很快这个城市又归于寂静。
　　少年看着满地的尸体，特意避开血洼，往基地里走。
　　这里原本是一栋写字楼，在末世里成了一个容纳七十多人的基地。
　　他杀了不少，能逃的都逃了，剩下的是一些小孩和断腿断手的女人。
　　他们蜷缩在阴影处，眼中没有光，也没有恐惧，只有空洞，比太阳更空洞。
　　少年走过时，有人稍稍抬起头，目光掠过他手中的刀，又迅速低下。
　　他抬步走上台阶，来到头目的住处，跟外面截然不同，家具齐全，干净整洁，令人一阵恍惚，好像自己还在末世发生之前。
　　少年环视一圈，从文件柜里找到了两卷绷带，两瓶双氧水，还有一小半盒感冒药，他看了看日期，统统放入背包里。
　　却没有找到最需要的食物，少年疑惑地又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转身离开之时，少年注意到走廊尽头是一扇铁门，里面似乎传来嗡嗡的声响。
　　他放慢脚步走近，渐渐地，空气中的味道变了，不再是灰尘和霉菌的沉闷气息，隐隐约约，多了一丝血腥气。
　　门是厚重的铁门，费了点劲才打开，一台靠柴油发电机维持的冰柜映入眼帘，低沉地轰鸣着。
　　头顶悬挂着数不清的腊肉，放眼望去，密密麻麻，让人想到酒池肉林里的肉林。
　　腊肉纹理清晰，色泽润亮，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很多年没有吃过腊肉了，肚子适时地响起。
　　等他几步上前，瞳孔顿时扩张，其中一根腊肉过于细长，好像是人类的手臂。
　　饥饿感立即消失，脊背的肌肉微微收紧，他见过太多惨状，但这么突破下限的场景还是第一次。
　　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基地有这么多没有手脚的女人……
　　不想多待一秒，可下一瞬，他又听到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铁链互相碰撞的声响。
　　还有活人……
　　少年握紧刀柄，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
　　里面是一个简陋的屠宰间，阳光洒进来，照亮各种型号的砍刀和锯子，上面沾着些许碎肉和血，墙壁被喷溅状的暗红色痕迹弄得一塌糊涂。
　　视线捕捉到，角落里一条微微晃动的铁链。
　　沿着铁链望去，就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侧身躺着，蜷缩在水槽底下，脖子被锁住，拴在墙边的铁管上，像一条狗。
　　水槽底下潮湿肮脏，光线阴暗，看不清年轻人的容貌，可那双极度惊恐却又异常清醒的眼睛透过黑暗看过来，眼底燃烧着某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欲，与外面那些空洞的眼神截然不同。
　　少年停下脚步，没有继续靠近，用目光扫过对方完好的手脚。
　　“还能走？”少年蹲下身，声音冷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年轻人愣了一下，在瞧见少年的脸之后，瞳孔猛地收缩，像是看到了某种不可能存在的幻象。
　　年轻人迟疑着，还是慢慢地从阴影里钻了出来。
　　一张与少年相似的脸暴露在阳光下，就连黑眼圈也一模一样，少年忍不住蹙了蹙眉。
　　但也有不同，年轻人嘴唇干裂，渗着血丝，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干涸的气音。
　　已经是末世了，为什么要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这是不应该的，这是不正确的，少年心中还是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怜悯。
　　“别动。”少年举起手中的刀，刀光一闪，劈在铁链上，火星四溅，刀刃极其锋利，一下便斩断了铁链。
　　年轻人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脖子的项圈，还有那段短短的铁链，又抬头看了看少年，挣扎着站起来，可才走几步，就踉跄着即将倒下。
　　少年先一步迅速架住了他，又见他全身光果，没有衣物，少年将刀归鞘，脱掉外套给他穿上，然后将对方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他半扛半扶着那个年轻人，一步步向外走去，经过那些悬挂的腊肉时，他能感觉到伏趴在自己肩头上的年轻人微微颤抖了几下。
　　少年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加快了步伐。

　　天黑之前，在一家废弃的酒店落脚，少年还是没有放弃寻找食物，最终在一间客房里找到两盒方便面，两瓶水。
　　少年丢了一瓶水给年轻人，他一口气喝了半瓶。
　　也许是喝了水，嗓子好了很多，年轻人指着自己说：“伍……六七……”
　　少年立即反应过来，对方在自我介绍，他也说：“我叫柒。”
　　“……谢……谢……”年轻人咧开嘴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笑得出来。
　　柒没有多说什么，目光不经意扫过年轻人，他还穿着自己借给他的外套。
　　外套是长袖的，但下摆实在短得可怜，堪堪盖过胯骨，他倒是坦坦荡荡浑然不觉，眼下还双腿交叉盘坐着，坐姿大开大合，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更容易令人产生窥探的欲望……
　　不过柒对同性没有兴趣，更别谈深究，何况自己之前就观察过他，只是为了确定一件事。
　　年轻人身上竟然没有伤，别说伤，连一处瘀痕都没有，平整光滑得宛如新生。
　　那双腿也很健康，没有遍布皮肤的丘疹和色素沉着，也没有因为衰弱而凸出的静脉血管。
　　眼下是末世后第五年，能坚持活到如今的人，哪个不是在刀山火海枪林弹雨里反复横跳的，怎么可能这么干净？
　　这个年轻人身上充满了谜团。
　　至于为什么要救这个人？柒也不理解当时自己做出的这个行为，但是既然救了就救了。
　　反正明天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城市……

　　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像是大片新鲜的血。
　　透过三楼的窗户可以观望到傍晚的霞光，柒选了酒店三楼的一间房间过夜，落地窗的玻璃没有碎，门也能从内部锁上。
　　柒撕开一盒方便面，将面饼掰成两半，递给伍六七一半。
　　伍六七却不接面饼，“我不用……吃。”
　　柒以为他是瞧见那些腊肉没胃口，也没有勉强。
　　外面的光变成深红色，又稀释得昏暗，流淌进来，明明暗暗地照在侧脸上。
　　柒盯着年轻人看了一会儿，低头咀嚼面饼。
　　这点食物显然坚持不了太久，甚至不够一个半大少年一天的量。
　　干硬的面饼碎屑刮过喉咙，需要就着水才能勉强咽下。
　　柒吃得很快，但很仔细，一点点碎渣都要捻起来吃掉。
　　快速吃完整块面饼，他将另一盒未开封的方便面和剩下的半瓶水收进背包，缩在墙角里，准备闭上眼休息。
　　“这位靓仔……要不然，上来挤一挤？”声音有点沙哑，有点犹豫。
　　“……”柒回头看向说话的人，瞧见他还是盘腿坐在床上，一脸不知人间险恶的单纯样，脑子里却跳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那个基地里没有gay吗？
　　气氛陷入沉默之中，地面突然晃动了一下，伍六七迅速从床上弹跳起身。
　　柒抓起背包和刀，迅速跃到房门前，保护他们的门栓此刻却变成了逃跑路上的障碍。
　　整层楼板向上拱起，混凝土碎片如雨点般落下。
　　巨大的轰鸣声从地底深处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撕裂这座城市的根基。地面剧烈震动，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
　　打开门栓的一瞬间，一根粗壮如树干般的苍白菌杆破地而出，疾速生长，直接顶穿了天花板。
　　柒稳住摇晃的身形，就要往外冲，余光却瞥见身后的地面崩塌，伍六七摔入裂缝之中。
　　救还是不救？他不过踌躇分毫，更多巨大的菌类从建筑物底部生长出来。
　　天花板轰然坍塌，钢筋和混凝土块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失重感顿时袭来，整个世界在旋转、扭曲、碎裂。
　　又一波震动传来，更多的碎石落下。灰尘弥漫，呛进了喉管里，随着呼吸钻入肺部，他咳嗽起来，引起整个胸腔共振，几乎令人窒息。
　　纷乱的石板砸了下来，柒觉得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意识沉入粘稠的黑暗之中，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浮起，都被无形的重量拖拽回去。
　　锁链的冰冷触感是唯一的真实，它箍着他的脖子，像一条蛰伏的毒蛇，每一次呼吸，每一次不受控制的颤抖，都会让那股金属的寒意更深地嵌入皮肤，提醒着他——
　　你只是食物，被饲养，等待宰割。
　　每天固定的惨叫传入耳中，他知道那是什么，他见过太多。
　　从最初的反抗和破口大骂，到麻木，再到如今，靠着深切入骨的恨意维持自己活下去。
　　他蜷缩在水槽底下的阴影里，昏昏沉沉地抱紧手臂，潮湿和寒冷侵蚀着骨头，但比这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绝望。
　　夜晚降临之后，他能听见那些悬挂的腊肉在无声地尖叫。
　　有时他会产生幻觉，看到那些腊肉在轻微晃动，似乎看到那些人类的躯体在扭曲抽搐。
　　他知道这不是真的，又或者，在这个地狱里，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这天的到来毫无预兆，外面传来了不一样的动静，枪声密集得像雨点。
　　在末世里不应该有期待，他却还是期待外面那些畜生全部死光，为此他宁愿一辈子被关在这个屠宰间里。
　　不过这天的上帝格外仁慈，有人推开了沉重的铁门，发出了嘎吱声。
　　接着是脚步声，很轻很轻，却异常平稳，踩在满是污秽的地面上，一步步靠近。
　　他藏在水槽下面，只能瞧见对方穿着作战靴和黑长裤，还有深紫色的外套，拿着一把长刀，看不见脸。
　　猛然感觉一道目光扫视过来，冰冷锐利，对方迅速靠近，却又停住了。
　　“还能走？”明显是少年的声音，冷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鬼使神差地，他慢慢地从水槽底下探出一点头，借着光线望过去。
　　少年蹲下身，手里还握着那把长刀，刀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明亮的光线之下，他看到了那张脸，大脑深处仿佛被什么锋利的锐器刺了一下，剧烈的即视感伴随着眩晕袭来。
　　那张脸太熟悉了，无数次他在破碎镜面里、在积雨水洼倒影里看见过，属于自己的脸，就连那疲惫的黑眼圈都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
　　幻觉？又是幻觉？因为极度渴望救赎，所以大脑捏造了一个强大的、来自外部的自己？
　　他的脑子宕机了半秒，甚至忘了恐惧。
　　“别动。”那个幻觉说。
　　刀光一闪，脖子上一轻，那条几乎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沉重锁链，断了。
　　他难以置信地摸向脖子，只剩下一个冰冷的金属项圈和一小截断链。
　　他……这是自由了？
　　自由？这个词太过陌生，以至于他一时无法理解。
　　他被少年半拖半架着向外走，经过那些悬挂的腊肉时，几条熟悉的四肢撞入视线中，恐惧顺着脊椎爬升，胃部剧烈抽搐，仿佛有什么伸入五脏六腑，在用力翻搅。
　　无数画面在脑海里浮现，冰冷的金属台，戴着沾血围裙的人影晃动着，刀具碰撞的清脆声响……
　　挣扎时，皮肤蹭过粗糙的沙土碎石，他隐约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全身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贪婪地吞噬着他的血肉。
　　猛地睁开眼，颤抖着吐了一口气，天光从头顶的缝隙里照入。
　　血液将脏兮兮的布料洇得接近黑色，还在地上积成黑红的湖泊。
　　一根钢筋从右侧腹部刺入，并且经过一夜，它已经长在了血肉里。
　　草，不把他玩死就往死里玩是吧？
　　他龇牙咧嘴地想，痛得抽搐不止，冷汗涔涔，两眼发黑，无法思考。
　　伍六七咬紧牙关，从齿缝里使劲吸了一口气，手脚并用地按住地面，撑起上身，小心地从那根要命的钢筋上移开。
　　但是插在伤口里的好像不是钢筋，而是一把带刺的锯子，上面的螺旋状纹理把部分内脏的碎片也给带了出来。
　　好在那根钢筋的长度不到三十厘米，几十秒后，伴随着又一阵撕裂的剧痛，以及一蓬鲜血的喷溅，他终于摆脱了它。
　　心脏在疯狂跳动，汗水将头发打湿，顺着额角，沿着鼻尖和下巴，滴落在废墟的破碎石板上。
　　潮湿的发尾黏着后颈和脸颊，他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钻出来。
　　腹部的疼痛被麻痒代替，仿佛有几窝看不见的蚂蚁在伤口附近狂欢。
　　他曲起手肘支撑着地面，双腿狠狠蹬地，才一动，脚下一滑，整片后背结结实实地与地面相撞。
　　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可没能给他再次站起来的力量。
　　说不定这个地方会二次坍塌，他不能在这里等死，他必须离开，还有那个救了他的少年……
　　伍六七蜷紧手指，努力聚焦视线，好似躺在深而黑暗的大地裂缝中，望向头顶照入的天光。
　　十几根巨大的苍白菌杆从地底深处穿刺而出，断裂的楼板以各种危险的角度横斜着，暴露出内部的钢筋。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杂念，他挣扎着踉跄起身。
　　幸好伤口的疼痛在减弱，他艰难抬起腿，踩在破碎的石块上，双手攀住没有塌的墙壁，慢慢挪动。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立即停下动作，他屏住呼吸去听。
　　“咳咳咳……”
　　有咳嗽声传来，伍六七精神一振，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朝着声源，跌跌撞撞地跑去。
　　“柒？！”尝试呼唤，却没有回应，只有压抑的咳嗽声，心微微一沉，那个靓仔的情况应该不太好。
　　绕过几件破烂家具，果然瞧见柒被埋在倾斜的楼板和墙壁形成的三角区里，算是侥幸，还有一口气。但额角破裂，鲜血糊了半张脸，沿着下颌线滴落。
　　最严重的是柒的右腿，被一块巨大的混凝土块压住。
　　心跳竟然有刹那间的骤停，他连滚带爬地冲到柒的身边，“喂醒醒！”
　　柒的双眼紧闭，咳嗽声微弱下去，呼吸变得急促浅薄，显然状况比预料中还差。
　　伍六七尝试将手伸进混凝土块与地面之间的缝隙，手指被粗糙的混凝土边缘磨破。
　　他无视疼痛，弓起背，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抬，混凝土块却如同生根了一般，纹丝不动。
　　在附近找到一根断裂的钢筋，作为杠杆，用力撬动。
　　额角青筋暴起，伍六七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杠杆的另一端，手臂的肌肉剧烈颤抖，几乎要撕裂。
　　他能感觉到钢筋在压力下弯曲，那声音令人牙酸。
　　沉重的混凝土块似乎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他压抑住心底的狂喜，咬牙使劲，一次又一次地压下去，每一次都几乎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汗水迷住了他的眼睛，殷红的血从磨破的虎口渗出，浸湿了钢筋。
　　“起……来啊！”他从齿缝间挤出声音，听到手臂的骨骼深处似乎在发出惨叫。
　　当啷一声，钢筋从手中掉落，伍六七全身竭力地瘫坐在地，像一条搁浅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肌肉在不受控制地痉挛，双臂如同火烧般疼痛。
　　他看着被移开的混凝土块，忍不住笑了几声，但他不能休息，伸手去拖拽柒。
　　柒腿上的伤口流着血，他膝行几步，来到柒身边，尽快喘匀了气，打开柒的背包，发现那些绷带和双氧水，紧急处理了柒的腿伤，然后背起柒。
　　背后人的重量压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他往右侧跨出半步，死死撑着。
　　柒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颈侧。
　　伍六七深吸一口气，蹲身勾起地上的长刀，杵着地面，往废墟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