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伍六七]柒与七》木糖苏

49、黑猫和玩具熊

　　黑猫打跑了偷他鱼的长毛白猫，他不知道这只白猫到底有什么毛病，拽得二五八万，不仅爱挑衅别的猫，还老是和街尾那只绿猫打架。
　　他瞅了瞅白猫落荒而逃的背影，叼着鱼，跑到屋顶上吃掉。
　　头上的乌云滚滚，轰隆隆地打着鼓。
　　要下雨了，猫很讨厌被淋湿，必须找个地方躲雨。
　　他跳啊跳，来到巷子里的一个铁皮棚下。
　　这里是黑猫众多据点之一，只是今天这里多了不速之客……
　　是一只比黑猫大很多的动物。
　　圆头圆脑圆肚皮，圆柱形的四肢短短的，末端没有爪子，耳朵也是半圆形的，脑袋上长了三根呆毛。整只动物灰扑扑的，可能因为吃得太胖，肚子胀开了一条大口子，白花花的东西露了出来。
　　还活着吗？
　　“喵——！”黑猫拖长尾音发出警告，大动物无动于衷，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没有神采，比黑猫的毛色更深更黑，倒映出黑猫的样子。
　　黑猫慢慢地靠近几步，动了动鼻子，嗅了两下，大动物的味道有点奇怪，有点像人类。
　　是人类养的动物？
　　黑猫试探着伸长一只爪爪，轻轻去碰，大动物忽地动了，往后仰倒。
　　这个突变令黑猫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跃，他躲在纸壳箱后面，探出脑袋，死死盯着那只大动物。
　　大动物没喊没叫，就那样倒在地上，半天不起来。
　　这个大家伙是来和他抢地盘的么？
　　黑猫警惕着，从纸壳箱后跃出，压低两只前爪爪，摆出进攻的姿态。
　　一阵风过，雨点啪哒地打在铁棚上，几滴飘到尾巴上。
　　黑猫心情不好地甩甩尾，喵了两声，大动物还是赖在他的地盘里，不肯挪一步。
　　黑猫又盯着看了好几秒，匍匐着绕到大动物后方，慢慢靠近，扑了过去，一口咬住对手的肩膀。
　　牙齿接触到的完全不像皮毛，又绵又滑，过于均匀密集的绒毛，还有微微的弹性……
　　这到底是什么动物？跟他以往撕咬过的所有动物都不同。
　　黑猫还没断奶，就没了妈妈，没有猫教过他这些。
　　黑猫接着咬了几口，就放开了大动物，跃到不远处观察，确定大动物真的不会动，原地趴下蜷缩着睡觉。
　　雨点砸在铁皮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脆响，很快点连成了线，逐渐密集，变成白茫茫的雨幕。
　　铁棚下的地面也渐渐被雨水浸湿，黑猫挪了挪，挪到了大动物的旁边。
　　没办法，猫是真的真的讨厌自己的毛被弄湿，只有大动物附近那片地面是干燥的。
　　他蜷成黑球，金色的眼睛半眯成一条线，警惕地留意着大动物的动静。
　　雨声哗啦啦，下雨天可真冷，黑猫抬起头，盯着大动物暖乎乎、毛绒绒的皮毛，看起来比硬邦邦、冷冰冰的地面舒服太多了。
　　但是……他不确定那大动物到底是什么，会不会伤害猫。
　　时间在雨声里慢慢溜走，雨敲打铁皮的单调声响竟然成了催眠曲。
　　黑猫半睡半醒，不知过了多久，身下那冰冷潮湿的感觉消失了。
　　迷迷糊糊中，黑猫下意识地往那团软软的东西上蹭了蹭，把自己团得更紧了些。
　　黑猫终于感觉有什么不对，睁开眼，就瞧见大动物的脸怼到眼前，好像在说：“你醒了？”
　　黑猫全身的毛毛在这一刻彻底爆炸，根根倒竖，硬生生将他整个身体撑大了一圈，活像一颗黑色爆米花。
　　他耸拉着耳朵，再次躲到纸壳箱后面，但与他想象的不同，大动物没有追来。
　　黑猫猛地弓起背，像绷紧的弦，低沉的咆哮在铁皮棚下回荡。
　　回应他的，只有连绵不绝的雨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这只家伙怎么还是不动？黑猫烦躁地踱步，绕着大动物转起了圈。
　　他金色的眼睛像探照灯，上上下下扫描着大动物，闪电般伸出前爪，飞快地戳了一下大动物。
　　那种触感十分神奇，像不冻爪子的雪，像没有羽干的羽毛，蓬松软绵到了极致。
　　他凑近嗅了嗅大动物的伤口，没有血腥味，是一种类似灰尘的气味。
　　鼻子轻轻顶了顶，伤口里露出来的白花花的东西，软软的，没有温度，也不像肉。
　　触感也和大动物身上很像，迷迷糊糊靠上去的感觉，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就像睡在了天边的云朵上。
　　黑猫放弃了研究那个伤口，再次伸爪蹭了蹭大动物。
　　大动物依旧毫无反应，像一座默默包容一切的毛绒山丘。

　　雨停了，黑猫两只前爪爪按住地面，曲起后腿，打着哈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他蹿到了垃圾堆边上，不耐烦地扒拉开几块湿透的纸板，一只缺了右耳的老鼠从塑料袋里跑出来，被黑猫爪子按住。
　　“吱吱！”老鼠扭头要咬，却被先一步拍死。
　　“啊啊啊！有老鼠啊！”
　　尖叫声响彻云霄，黑猫叼着刚断气的猎物，跃到围墙上，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又是那个咋咋呼呼的胖女人，每次他抓老鼠，她都要鬼叫。
　　人类明明这么害怕老鼠，为什么又总是制造这么多老鼠喜欢的东西？
　　就像他明明跑来抓老鼠的，却总是被驱赶。
　　“又是你，死猫！天天跑来翻垃圾，翻得一地都是，脏死了！”胖女人高声骂道。
　　他懒得理会，叼着战利品，轻盈地几个纵跃，回到了铁皮棚下。雨后的空气湿漉漉的，带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看向昨晚的不速之客，那只大动物还躺在原地，姿势都没变过，原本就灰扑扑的皮毛沾了些雨水溅起的泥点。
　　“咦，这里怎么有只玩具熊？”两个路过的人类幼崽说说笑笑，注意到大动物，对他指指点点，“好脏啊！是别人丢掉的吗？”
　　远处传来呼声，人类幼崽应了一声，和小伙伴一起开开心心地跑远了。
　　大动物是玩具熊？原来他真的是被人类丢弃的。
　　黑猫见过被丢弃的小猫小狗，它们都不会抓猎物，天天被别的同类欺负，靠吃剩饭剩菜填饱肚子。
　　不过大动物这么大只，应该没有别的动物会欺负他。
　　至于抓猎物嘛……
　　黑猫叼着老鼠，绕着大动物转了转，尾巴尖警惕地小幅度摆动。
　　玩具熊会吃老鼠吗？黑猫想了想，把老鼠放在离大动物几步远的地方，自己则退到安全距离，蹲坐下来，开始梳理被雨水和垃圾弄乱的毛发。
　　舔湿的爪子一遍遍抹过脸颊，挠了挠耳朵，但眼角的余光始终锁死那只灰扑扑的大动物。
　　大动物依旧毫无动静，黑猫舔完爪子，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老鼠，又看了看大动物，转身去狩猎了。
　　今天吃的鱼味道还算美味，黑猫悠闲地回了铁棚下，大动物还在躺着，老鼠却不见了。
　　果然大动物还是会吃东西的。
　　投喂这只大动物居然有种异常的满意，黑猫难得心情不错。
　　他跳到垃圾桶上，巡视领地，却与叼着老鼠的长毛白猫对上视线。
　　那只老鼠缺少了右耳，看着很眼熟，可恶的小偷还冲他呲牙笑，“喵。（谢谢你逮的老鼠。）”
　　那只新来的长毛白猫最爱挑事，好像最近被一个发际线很高的长发老登收编了。
　　但是那个老登喜欢散养，不妨碍白猫外出，于是白猫天天不是惹这个，就是惹那个，总之就是欠打。
　　黑猫金瞳眯了眯，一个俯冲过去，打得白猫嗷嗷叫，还抗议道：“喵喵喵！”
　　看起来骂得很脏，但是黑猫充耳不闻，丝毫不妨碍白猫挨揍。
　　也不看看谁才是这片街区的一霸。
　　雨后的天空蔚蓝清澈，太阳也很好，打赢的黑猫靠着他的绒毛伙伴，然后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美梦。
　　梦里有草坪，有溪流，有树木，还有一个带屋顶的巨大猫窝。
　　黑猫梦见大动物对他说，要煮牛杂给他吃……
　　至于牛杂是什么，黑猫并不清楚，大概是一种人类的食物吧！
　　梦里的大动物和平时的沉默不同，特别喜欢说话，黑猫简直觉得他有点烦猫。
　　可等黑猫醒来，看着一言不发的大动物，却觉得他吵一点也没事。
　　但是大动物一直沉默着，甚至黑猫不知道大动物叫什么名字。
　　黑猫记起那两个人类幼崽的话，“喵？（玩具熊，你叫什么名？）”
　　还是没有回应，大动物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看来指望这家伙自己开口是不可能了。
　　黑猫甩了甩尾巴尖，绕着大动物又走了两圈，目光最终落在那道裂开的伤口上。
　　他见过其他猫舔舐伤口，也见过人类给受伤的小狗包扎。
　　虽然黑猫不确定这算不算伤口，毕竟没有血，但看着总觉得有点疼。
　　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黑猫帮他舔了舔，粗糙的舌面挂了丝丝絮絮的白毛，呸呸，味道怪怪的，嫌弃地退开几步。
　　“喵！”一阵带着挑衅意味的猫叫声在铁棚外响起，那只长毛白猫来复仇了，后面还跟着三只体型健硕眼神凶悍的虎斑猫。
　　黑猫瞬间警觉，金瞳圆睁，全身的毛微微炸起，直直地竖起尾巴。
　　“喵——呜——！”白猫趾高气扬地嚎叫，显然胜券在握。
　　黑猫不明白为什么白猫打架前总有那么多废话可讲，趁着白猫还在叫，他忽地扑近，速度极快，像一道漆黑的闪电。
　　前爪狠狠挥出，带着尖啸，划出几道银白的弧线，划过白猫的身侧，留下几道火辣辣的血痕。
　　三只虎斑猫立刻低吼发动攻势，黑猫的动作灵活迅猛，轻易地闪避虎斑猫们的攻击。
　　他们低伏身体，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咆哮，和白猫配合着，准备从四个方向，呈扇形再次向黑猫发动袭击。
　　却被黑猫一爪子攻破，白猫后撤，撞到大动物身上，大动物摇晃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直直地朝着白猫的方向倒了下去。
　　“喵——！”白猫被压个正着，发出变了调的悲鸣，吓得炸了毛，大尾巴直接炸成了鸡毛掸子，迅速逃开。
　　其余三只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看了看这个动起来的庞然大物，顿时失去了战意，互相对视了一下，紧跟着四散而逃。
　　这就跑了？黑猫无语且懵圈地看着敌人的背影，甩了甩身上的尘土和浮毛，整只猫骤然放松，疲惫感立刻鲜明起来。
　　他扭过头，看向那只大动物，大动物面朝下地趴在地上，还是刚才打败白猫的姿势，一动不动。
　　黑猫走过去，一点点地将大动物翻了身，在大动物旁边休息。
　　没想到大动物会帮他，对方才四只猫，他完全可以应对。
　　一只从小就没有妈妈的流浪小猫，显然是这个城市食物链的最底层。
　　他费劲心思地长大，努力让自己活下去，曾经遇到过更危险的情况，他不需要其他动物的帮助，也能顺利应对。
　　但无论如何，有一个伙伴的帮助，心境始终还是不同的。
　　即使这个伙伴是一个不说话、不进食的奇怪动物。

　　风呼呼地吹，街上的人类越穿越多。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黑猫把大动物带回了自己的窝。
　　天气太冷，待在外面会没命的。
　　黑猫曾经亲眼见过一只橘猫被雪掩埋，身体都变得硬邦邦的，然后被人类用铁锹铲走，丢进会移动的铁盒子里，运得远远的。
　　从此以后，黑猫再也没有见过那只橘猫，后来的后来，黑猫才知道那个叫死亡。
　　他不想大动物死，于是他决定他们一起过冬。
　　大动物的个体确实太大了，和人类幼崽差不多。
　　黑猫咬住他的后颈，慢慢地拖拽，费了好多时间和好多力气，途中还听到了长毛白猫和绿猫的嘲笑声。
　　幸好全程大动物都很配合，他很乖，所以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黑猫的窝是一个人类遗弃的长条状木头架子，外面裹着黄黄软软的东西，像蓬松的面包，但是不会过期，也不能吃。
　　还有一层滑溜溜的皮，跟大动物的毛很像，但是要粗糙一点，摸起来沙沙的，人类好像管那个木头架子叫沙发。
　　黑猫在沙发里掏了一个洞，当成了家，现在他要把大动物塞进去。
　　有点挤，不过没关系，反正大动物不爱动。
　　黑猫就躺在大动物的身上，闭上眼，很安全，很温暖，像靠着一只小小的暖炉，驱散了木头架子外头肆虐的严寒。
　　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比以往更深的梦境。
　　还是草坪、溪流、树木，太阳洒下暖融融的光。
　　那个灰扑扑、圆滚滚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的树荫里，三根呆毛也在风中晃了晃。
　　大动物举着胳膊，向他挥手，“喂！”
　　那双只能倒映出黑猫影子的眼睛，此刻竟然有了些许光泽，像是蒙尘的宝石被擦亮了一角。
　　大动物迈开腿，要朝他走过来，但是肚子里又掉出来一团白色的东西。
　　“别动。”黑猫伸出前爪，指着大动物的伤口，“不疼？”
　　“我是玩具熊，不会疼。”
　　“为什么？”
　　大动物抬起手臂蹭了蹭后脑勺，点了点那团白色的东西，“因为我不是真的熊，这些不是血，不是肉，这些是棉花。”
　　棉花？黑猫在心里默念这个陌生的词，凑近嗅了嗅，确实没有血腥味，但是也没有印象中的灰尘味，只有一种温暖微醺的淡淡气息，带着晒过阳光般的干燥蓬松。
　　黑猫好奇地用爪子把那团东西拢到一起，拍一拍，推一推。
　　这团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滚来滚去，毫不反抗，一阵风吹来就飘走了，有点像某种植物，那种植物头顶会长毛绒绒的白花。
　　一猫一熊坐在树下，望着那团飘远的棉花，心绪似乎也随着风远去。
　　大动物在絮絮叨叨，黑猫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我不会疼，也不流血，受伤也不会死，怎么样，厉害吧？不过，”大动物得意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伤口，“里面的棉花太少的话，我会变扁。”
　　“？”
　　对上黑猫充满疑惑的目光，大动物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想模仿名侦探那样摸摸自己的下巴，但是他没有手指，动作有点滑稽。
　　“变扁会怎样？”
　　“不怎么样，但是干瘪瘪的玩具熊很难看。像我这么靓的熊，没想到也会有靓仔迟暮的一天。”大动物装模作样长吁短叹。
　　虽然还是没能理解变扁的含义，但看着苦恼的大动物，黑猫说：“我帮你塞回去。”

　　风很惬意，草坪很广阔，无边无际。
　　从梦中醒来，什么都消失了，他低下头，看向身下的大动物。
　　大动物依旧安静地躺着，姿势都没变，那双黑色的玻璃眼珠空洞地望着上方，黑猫凑近，也只能映出黑猫的脸。
　　肚皮上的裂口中，又有些棉花悄悄探出头。
　　黑猫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伸出前爪，小心翼翼地按了按那团棉花，软得不可思议。
　　他把棉花拨入伤口里，慢慢重新把自己缩成一团，闭上眼，脑袋更深地埋进大动物温暖绵密的绒毛中。
　　雪花已经开始飘了？这个冬天似乎也不是太难熬。
　　希望睡完这一觉，就是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