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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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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果园里的草又长起来了。
李寻请了人一起除草。
他家的果园本来规模也不大,他返乡置业接手果园的时候,投了些钱,又申请了产业扶持基金,扩大了规模,现在也有三四百亩了。地是从乡邻手中承包的,如今在乡下干农活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老人也慢慢不爱往田里忙活,空出来许多田地,李寻合计了一下,挨家挨户去拜访,又和村委会协商,最后把闲置的地都承包下来,全开成了果园,主要种的是橙子。
旁边还另劈出一块做了种植采摘园,五花八门的水果都种了些,临着种植园是李寻自己家的老房子改建的休闲度假山庄。说是度假山庄,其实就是个家庭作坊农家乐,李寻自己住那,管账的是他表姐,常来的也是亲戚朋友居多。
汗流浃背,李寻去扛了箱水给大家分,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开始毒起来了,他灌完一瓶水说:“大家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下午看天气,我再通知大家来。”
他是个还不错的老板,工资给得比别处高,又是带水又是带吃的,也自己跟着大家一起卖力干活,天热了就放大家回,工资还是照给。附近的闲散人员都爱来他果园干活。
他扛着锄头与身边的人三三两两闲聊着回家,半路上遇见一辆涂装花里胡哨的吉普车扬尘而去。
果园的路都修整过,但没有铺水泥硬化,他们走的这一条路是新修的,草还没来得及长起来,车一过全是扬起的尘土。几个让到路边的人眯着眼睛呸了几口,面色都不是很好看。
“这车怎么开这儿,看不到路是新修的吗?”
“那颜色怎么还花花绿绿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没几句便将这个事揭过了。
直到回到家,李寻远远看见自家门前修的简易的停车场里有辆很眼熟的车。颜色花哨张牙舞爪的吉普车,停在自己的皮卡和拖拉机旁边,格格不入的样子。
他迈步往门里走,正迎上十八九岁的小男生跑出来,李寻觉得有点面熟。
那小男孩去车里拿东西,李寻没好意思多打量,侧身让过。他一身臭汗,光着膀子回来,锄头往旁边一放,人折返回门外的水池,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把水洗脸,恍然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可是他抹干水回头看时,只有那十八九岁的小孩拎着画板入门的一个背影。
李寻想起来,是集市上碰到的那个小男孩,看起来很有活力,但有点过瘦了,风一吹衣服就兜起来,衬得他像营养不良。大概刚抽完条的少年都是这样吧,骨架长开了,肌肉没跟上,就显得比例有些失调。
比例。李寻暗自笑自己的用词。
张星遥那时候把这个词老挂嘴边。
近来也不知为何,李寻总想到张星遥,想到一些很小却很清晰的细节。他把留着寸头的脑袋伸到水龙头地下,顺手冲了一把脑袋,凉快多了。
随手抹了两把水,他再回头时,几乎当场见鬼。
有个人站在他身后。那人高高瘦瘦的,穿着白衬衫,衬衫是宽松款的,半长的头发扎到脑后,看起来是随手扎的,脸上干干净净的,皮肤也很白,被太阳光那么一照,居然有几分透明感。
光阴如逝水,这个人却仍然如当初少年一般。
他们互相对视。
李寻的心先是一窒,而后咚咚狂跳起来,他觉得嗓子眼发痒,应该说点什么话的,可一时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还是对方先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他说:“李寻,真的是你,好久不见。”
像故友重逢。也像以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是六年不见,但偶尔会入梦的张星遥。
李寻摸了摸脑袋,回道:“你怎么来这了?”
“带徒弟过来写生找灵感。偶然听说这边有个很漂亮的山谷,有很好看的湖,你们本地人是叫兰花湖对吧?”张星遥说,“来的路上在路边看到就觉得像你,原来还真是你。”
他的目光上下扫了几眼,将李寻看得有些局促:“你,比那时候长结实了不少。”
李寻突然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造型,恨不能立刻钻进屋子里穿件衣服去,强装镇定地回道:“你还是没怎么变。那个,我们先进屋去吧,这里晒。”
“这农家乐就是我家,我住这。那个……”李寻边走边笨嘴笨舌地没话找话。
张星遥笑着说:“嗯,我知道。”他看向在屋子里坐在小马扎上玩玩具的小孩,目光掠过忙活着张罗午饭的女人,低声又说了一遍:“我知道,来这里时就知道了。”
李寻没太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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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表姐热情地招呼了张星遥和那忙前忙后的小孩一起吃午饭,做了一桌子好菜,堪比过年。
“小张老师,这是什么缘分啊,我们家阿寻大学时多亏了您照顾。阿寻也真是不像话,再怎么忙也要照顾一下老同学啊,提前知道的话我们就早些准备了,实在不好意思啊小张老师,招待不周……”表姐话多嗓门大,一开心声调就往高了走,李寻平时也听习惯了,今天却觉得聒噪得很。
他没多看张星遥,自己点了支烟。
张星遥就坐在他旁边,伸手就把烟从他手里抽走了,当场按灭:“有小孩,抽什么烟?”
李寻其实还没尝到烟的味道,但张星遥伸手那一下,腕侧的香水味钩子似的钻进了他的鼻腔。很好闻。不过不是以前常用的那个了。
张星遥以前用的香水是带着一点点茉莉花味道的,有清新的少年感,和着汗水与蒸腾的欲/望在呼吸间翻腾的时候,总是勾得李寻找不着北。
“……”李寻红着耳朵埋头扒饭,打住自己莫名其妙的思绪。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什么毛病,吃着饭脑子里却转着奇怪的想法。
像个变态。
张星遥为自己的越界说着抱歉,李寻头脑混乱地应着没事。他们彼此都没再说别的话,没有问近况也没有说从前。
席上气氛有些微妙,李寻表姐觉出一丝尴尬,后来私下拉过李寻问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
李寻狠狠嘬了一口烟,把自己整得像镇上那些不好好读书的二百五小年轻,惆怅又忧郁地说:“爱过。”
挨了表姐劈头一掌。
涌上心头的深沉与复杂被拍了个稀碎,他有点委屈地夹着烟:“是真的爱过。”
“我那时候跟我爸闹翻,就是因为我跟他出柜了,我还说,我这辈子就认定一个人了。”
李寻从没有向别人说过自己的取向和那段年少的爱情,除了以前和父母摊牌的那一次。
为什么现在会和表姐说呢?
大概是因为只偶尔在梦里出现的张星遥现在真真切切来到了他的眼前,以为永远再没有瓜葛的、却又没能放下的人,又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的世界,那样笑着说好久不见,那样自然地拿走他手里的烟,忽然之间尘封已久的记忆又蠢蠢欲动地活了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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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彼时,他们还是青葱少年,爱意正盛。
他们曾经互相是对方的盔甲,一起在川流不息的夜色里奔逃,吃过同一盒冰淇淋,用过同一把雨伞,分给对方一半耳机,睡过同一张床。他们曾经彼此依靠,不计一切后果,用一束花兑换光阴。
他们曾深信,他们看见了光。
谁能想到分别六年后的再相逢,一点也不轰轰烈烈,只有局促、尴尬,和无处安放的一点旧情,连一句别来无恙都无法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