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在哪里相爱》柳千枝

3、第 3 章

　　·
　　06
　　张星遥定了三天的房间，李寻表姐本来不打算收他的钱，但被他委婉拒绝。

　　当天下午，张星遥就带着徒弟小王一道，开着吉普往兰花湖去。李寻还是照常等日头稍微过去一点便到了果园干活，帮工们起哄笑话他——大下午的，小李居然穿得规规整整，也是生怕热不死。

　　大家一边干活一边闲聊，从那辆花哨的吉普停在李寻家门口，聊到城里的猪肉又涨价了，扯来扯去，有人说之前在林子里见到过野猪，差点就被拱了。
　　李寻下锄头下去，磕到了一块石头，震得虎口有点发麻。

　　等到放了工，李寻忽然有些踌躇。他从果树下的一丛丛杂草里回神，让帮工们都散了，自己又在地里磨蹭了一会儿，想着要如何回去面对张星遥。他是有话想问的，可是又无端觉得，六年过去，当年心绪也被光阴蒙尘，千头万绪隔山隔海，不知该从何说起。

　　有的事错过了最佳时机，再开口，怎样都不合时宜。

　　但是这天晚上张星遥和徒弟小王并没有回来。

　　暮色四合，说不上是想躲张星遥还是想要多看看张星遥的李寻坐在门口，抽烟。蚊子嗡嗡地飞，叮他一口，他拍一下。捻灭第八只烟头的时候，表姐哄睡了孩子，转过来看他。

　　“少抽点烟。你现在还是认定他吗？”
　　李寻抬眼去看表姐。
　　他认真地开口说他与张星遥曾经的那段情时，表姐非常震惊。

　　李寻父母相继去世之后，表姐离了婚，带着孩子回到老家，两家本来是相邻而居，也自幼关系不错，便互相照料扶持。后来李寻挣了些钱，修缮房子，表姐拿出积蓄拍板说要修就修个大的，于是他们做了采摘园修了山庄。这几年，乘着乡村发展的东风，他们将果园生意经营得有了些起色，把日子从糊里糊涂过到了红红火火。他们是伙伴，是朋友，也是彼此信任的亲人。

　　表姐坦言自己有些无法接受，她说她之前也疑惑过，为什么李寻三十多了迟迟不肯成家，但她宁愿自己表弟是个老光棍，也不希望他喜欢男人。

　　“会很辛苦的。”表姐当时是这么说的。
　　现在，表姐叹着气看着李寻脚边一地的烟头，看着李寻又抽出一支烟点上，隔着他吐出来的烟圈，小心地问:“那个，能治吗？”

　　“姐，”李寻摇了摇头说，“这不是病，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好吧，”表姐沉默了一下，有点无可奈何地表示，“我其实想了一整天，不能说我现在可以全部接受。但……阿寻，我会试着去理解你。”
　　李寻只是说:“嗯，谢谢。”

　　他反应平淡，不如说，他早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莽撞又锋芒毕露，需要全世界认同自己的傻子了。二十来岁的时候他希望父母亲人能理解自己，以为自己有和全世界对抗的一腔孤勇。三十多了，他觉得有没有人理解自己已经没那么重要，全世界也不需要他去对抗。

　　最后一支烟抽了一半，李寻忽然站起身。

　　他问表姐有没有张星遥登记的电话，表姐摇头。张星遥是用网络平台定的住宿，后台没有完整的联系方式。李寻“哦”了一声，撂下一句“你先休息”，便提着手电上了皮卡。

　　·
　　07
　　张星遥的吉普车停在树林外。

　　修整好的路到这个林子就是尽头了，车只能开到这里，没办法再过去，张星遥应该是在这里停了车和小徒弟一起往树林里徒步。兰花湖所在的那个山谷藏在深山，风景虽美，但林深路远。

　　李寻摸进林子，沿路边走边拿着手电左右照，时不时喊两声张星遥的名字。没有人应答。快到兰花湖时，他看到了脚下的野猪脚印，忽然想起来今天果园里大家说有野猪下了一窝崽拖家带口的。带着崽子的野猪最有攻击性，万一张星遥他们点背遇上了……他有点不敢想，拿手机翻到联系人的最下方，张星遥的名字在“z”那一栏的最后一个。是他存了六年前的号码，是换了手机也第一时间存进联系人里的号码。

　　他不知道张星遥换没换号。
　　死马当活马医，打错了也没关系，反正试一试也不会掉一块肉。

　　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
　　李寻继续找人，又拨打了一遍电话。这一次对方接了。
　　“喂？”电话那头是张星遥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很慌张。

　　李寻稍稍放下心来，开口道:“是我。你……你们在哪里？”

　　张星遥沉默了。可能是在犹豫要不要直接挂了吧。漫长的几秒过去，他终于说:“在兰花湖这边的空地上，山谷里的星星很好看。”

　　“你在那等我。”李寻拔腿就往谷中唯一的那块空地跑去。他对这一带很熟，哪里有更快能到的路他摸得门清。

　　兰花湖其实体量不大，流水冲刷山谷，注满洼地，就形成了这样一个自然的小湖泊。山谷里地形不算复杂，那片空地上有许多碎石子儿，还算开阔。

　　李寻远远看到了搭在石子地上的那顶帐篷。
　　帐篷前点了一堆篝火，张星遥一个人坐在帐篷前，盯着跳跃的火苗发呆。

　　即使是七月这样的天，白日里地表温度能达到三十八九度，但山谷里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李寻停了停，一身汗被夜晚的风刮得有点冷嗖嗖的。他走近了那一簇火，张星遥抬头看他，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么快？”

　　“你们连帐篷都准备好了，是一开始就打算来这里露营？”李寻把气喘匀了，没怎么过脑子就问出了口。

　　张星遥摇摇头:“不是，安阳带的帐篷，我们本来五点多就准备回了，他当时正画到兴头上不想走，所以……”

　　“所以你们是临时起意？你知不知道这个地方有野猪有蛇，你们两个没什么野外生活的经验，还选在山谷里安营扎寨，晚上但凡下点雨，河流涨水，山谷里你们怎么跑？你……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李寻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张星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却忽然笑了，是压着情绪的笑，李寻以前最不想看到张星遥这样笑，这代表他真的有些生气。张星遥说:“天气我查过了，没有雨。李寻，我这几年背着画板跑过很多地方，不是只待在大城市的，野外露营的经验我比你丰富。如果你火急火燎地跑来这里，就是为了数落我，我只能说你有病了。”

　　李寻满腔的急与气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漏了个干净。

　　“我去睡觉了，你自己回去吧。”张星遥态度冷下来。
　　李寻下意识抓住了张星遥的手。

　　张星遥回过头来，李寻看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的，是我担心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