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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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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李寻后来回到酒店的时候,摸到自己带来的书,才慢慢重新冷静下来。
他们终于说清楚了当年彼此失约的真相,在一杯苦咖啡里,李寻不受控制地想,如果当时……如果当时他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当面去找张星遥说清楚这件事,如果当时张星遥来的路上手机钱包没有被偷,如果……
那他们或许也撑不了很久。
那场阴差阳错的失约,某种程度上来看,也是上天给他们彼此的周全体面。
在自己父亲那样的病况之下,在张星遥父亲强硬的态度中,在他们的生活越来越不如意的时候,两个人的手,就算不错过,又能牵多久?
可即使想明白了,李寻还是为那样的错过而惋惜。
他们在夜色下走过曾经一起漫步看风景的街道,路边的行道树在柔和的灯光下沉默又温柔,好像时光从未溜走。
张星遥说:“我后天就要走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去哪里?”李寻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去外省,参加一个艺术交流会。”
“哦。”又走了两步,李寻忽然说,“我也是后天的票。”
“后天上午十点。”
“我也差不多。”
李寻说得确定,张星遥看着他,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好,那我们还可以在车站见。”
即将分别了,李寻又喊住了张星遥:“明天我们可以见面吗?”
他在张星遥回头看过来的目光里,尽量表现得很坦然:“我很久没来过了,想去逛逛,你明天有时间吗?”
张星遥沉默了一下,回的是:“有,那明天见。”
“明天见。”
张星遥开的车没入川流不息的夜色之后,李寻连忙去退了返程的车票重新购买。他原定的票就在明天,张星遥说后天离开时,他脑子一热话就已经出口了——他想和张星遥再多待一点时间,哪怕只有一天呢?
昧着良心撒谎以为自己应对得天衣无缝的李寻,翻着书,花花绿绿的植物却没一个印进他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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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逝了六年,对一座城市来说,好像并不算漫长,但在某一条街巷某一栋楼身上,六年却又足以改头换面。
这座城市曾经有很多李寻熟悉的地方,有一多半是张星遥的功劳。李寻念书时其实不是很喜欢天天往学校外跑,但是张星遥喜欢。李寻那时候就觉得张星遥像是只蝴蝶,飞到这里飞到那里,对所有风景都抱有极大的好奇心,哪怕那些花草树木都是生活中极其常见的,他也能看得入迷。那是大概独属于张星遥的一种气质,深刻与天真并存,拥有这样气质的他能在很多细节处看到名为“美”的东西。
于是那时候每个周末,李寻就会陪张星遥出来。
这座城市有那么些味道的大街小巷李寻几乎都与张星遥走了个遍。
而如今,里面有许多地方,李寻竟然感到十分陌生。这陌生里有几分是因为时隔六年记忆已经模糊了,有几分是因为这些地方都大变了模样,李寻分不太清。
但是再与张星遥走一遍的感觉,是很新鲜的。
他们一路上一直在聊天,有的没的都说,气氛也一直不错。
有点像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的样子了。
就着夜风,他们聊到自己的家人。
六年前,家人一直是他们烦恼的来源,决裂与对抗,是他们和“家”的相处模式中恒定的主题。
六年后,他们已经平和很多,也终于在过去的,彼此看不见的时光里,互相和家庭达到了新的平衡。李寻在父亲去世前,得到了父母的谅解,也谅解了父母。而张星遥,则在成就自己的时候,得到了他爸爸的认可,也争取到了长辈的放手成全。
他们都没有提过这中间曲折波动,没有一个字讲到彼此的辛酸,只是轻描淡写地将那些挣扎痛苦都隐晦地模糊掉,留下一个团圆美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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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外人来人往,李寻提早了两个多小时到。他没进站,就在站外逗留。
天气并不是很好,阳光藏头露尾地,一会又有那么一点,一会儿又全都躲进云里。
相比起各种文学作品里叙述的属于车站的离愁别绪,现实里车站其实更热闹一点,也更冷漠一点。很多人行色匆匆地赶路,很多人低头看手机确认信息,也有和一起结伴的朋友交谈的,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离愁没有,别绪也很少,按部就班的列车驶进驶出,广播里万年不变的声音语调都不换一下地说着哪一趟车从哪里出发,要到哪里去,已经开始检票。李寻在外面也能听到。
他背着包靠在一边的墙上,注视着来往的人群。
张星遥当初也是这样,在出站口,用目光在每一群出来的人里寻找自己等的那个。他那时甚至没有手机,没有钱,没有证件,追查无果,也不知道恋人是否已经离开,甚至不知道是否来过,就那么一个人等到了天黑。
李寻忽然觉出了点心疼。
九点多的时候,张星遥来了,他没带太多的行李,只有一只小箱子。
他们在入站口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何,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你来了。”
“嗯。”
或许得益于他们之间误会的解除,李寻觉得他们的关系很有些更进一步的意思了。
死灰复燃的那颗种子早就埋下了,在两千多个日与夜偶尔出现的梦里,在张星遥选择来到兰花湖再次与李寻相遇时,在他们看向彼此的目光中。
此刻正是那颗种子生长最好的时节。
“我之前,给你寄过一本书。”李寻不自觉得用手摩挲着公文包的带子,“但你没收。”
“啊?什么时候?”张星遥显然什么都不知道。
“五年前。我们分手后的第一个夏天。”
李寻把书从包里拿出来。这本被他放在书架上最容易拿到的地方的书,曾经被他作为复合礼物寄出去又被退回来,在后来的几年里一直陪着他。
张星遥想了想,颇为遗憾地说:“我那时候,人在国外。”
李寻恍神片刻,很快便回过了神,他珍重地将书送上:“那时候错过了,现在,我仍然想将这本书送给你,请收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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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里胡哨的吉普扬尘而来,停在了李寻家的门口。
李寻被引擎声惊动,跑出门,就见到张星遥扬起的笑脸。
阳光像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举起手里的书,对李寻说:“你在稻子和稗子的那一页,夹了张写得乱七八糟的信。”
张星遥说:“所以我来问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寻看着这样的张星遥,他好像又与上次来到这里有些不一样了,他的眼睛里没有犹豫悲伤,没有一碰就会退缩的警惕,干净清澈得像兰花湖的湖水。
兰花湖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张星遥在李寻面前笑容纯粹。
种子在这个季节破土而出,哪怕即将进入寒冷的冬天;房前的月季葱茏繁盛,没有人能说它们开得不合时宜;草还在生长,风还在吹。
李寻说:“我爱你。”
张星遥笑了笑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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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余秀华《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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