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在哪里相爱》柳千枝

8、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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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前，张星遥曾与李寻相约逃跑。
　　逃去世界上随便哪个角落。

　　那一年，李寻与父母的关系仍在冰点，张星遥被亲爹拦着，追梦之路几乎被封死，连同恋人也被为难。两个年轻人互相依靠着，试图在压抑的家庭关系里挣出一线希望，可惜天不遂人愿，李寻的工作压力慢慢增大，工作上的人际关系过于复杂，让他心力憔悴，而张星遥，在创作路上遭遇瓶颈，与父亲百般沟通都被粗暴拒绝。

　　本该亲密无间的恋人彼此之间开始有了裂痕，矛盾慢慢露出来，疲惫开始滋长。

　　有一天，张星遥回了一趟家，与亲爹再次不欢而散，李寻下班回到他们租的小房子里时，天已经黑了，张星遥却没开灯。他以为张星遥还没回来，进了门才发现，张星遥就坐在沙发上。

　　李寻开了灯，张星遥看着他，近乎哀求地开口:“我们一起去旅游吧？”
　　李寻沉默了一下，看着张星遥并不轻易显露的脆弱，走过去抱住了恋人，他问去哪，张星遥便说，全世界，你和我，哪里都好。

　　他们买好了车票、机票，甚至出国的证件也都办理妥当。李寻怕去了国外没有生活保障，公司那段时间正在往海外调人，他便申请了调去国外的公司分部任职，而张星遥拿到了外国著名艺术高校的offer，顺利得好像上天终于要结束他们的苦难，他们终于要逃离这令人生厌的生活，一切都在转向柳暗花明。

　　然而临到了了，李寻却一个人在车站等了很久，从列车入站前两个半小时，等到检票结束，通道关闭，张星遥人没有到，电话不接，信息也没回。

　　那天他一直心神不宁，列车刚走不久，他便接到了家里来的电话。电话里母亲压着哭腔说:“小寻，你爸爸出事了！你快回来吧！”

　　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平时没什么主见的母亲惊慌失措，给千里之外的儿子打了电话，情况紧急；相约私奔的恋人此刻杳无音讯，发出的信息都石沉大海，而列车已经驶出车站。

　　李寻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犹豫了，他当时给张星遥发了信息，尽可能简短完整地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赶上了最近一趟车回家。

　　李寻在医院跑前跑后照顾父亲，同时向公司说明原委，公司那边等了他一阵子，但他父亲的情况却没怎么好转，他没办法离开，只好与公司解约。解约产生的纠葛，母亲的崩溃，父亲每况愈下的身体，以及在亲戚乡邻听说父亲的病之后来医院看望时才透露给李寻的家里的负债，桩桩件件，每一个都让李寻心烦意乱。

　　李寻开始失眠，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太任性了，他一心想着逃离父母，甚至处处都在与父母对着干，二十几岁了，没一点出息，经营果园的欠款还不上，父亲医治的钱也拿不出，手可屠龙的梦被残忍撕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就是个废物。

　　父亲清醒过来时，对李寻说他最大的愿望是让李寻分手，回归正轨。

　　李寻不愿意，可是一看到父亲病容憔悴的模样，想到父亲的病家里的情况，还有失约之后没有一句回信的恋人，他又没办法像之前一样姿态强行地拒绝。

　　也许恋人已经离开了，也许他早就看出自己是个难堪大用的废物，也许……他们一开始就是错的，所以才不被世俗、不被父母所祝福。李寻那时候疲倦又难过地想，也许，应该放手的。

　　就像按下了一个开关，有的事，只要那么一想，就收不住了。

　　于是他犹豫再三，给张星遥打了电话。这一次，张星遥终于在响了漫长的十一声之后将电话接通。
　　除了一开始应了一声之外，张星遥没有再说话。

　　漫长的沉默之后，李寻深吸一口气，话说出口却是轻轻的。
　　“张星遥，我们分手吧。”
　　几乎同时，对方的声音也从手机里传出，缥缈遥远:“李寻，我们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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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在相恋的时候总会做许多美好的幻想，有人幻想婚纱礼服流光溢彩的殿堂，有人幻想风霜过尽一眼望去的温柔，也有人幻想白发苍苍仍然十指紧扣慢悠悠地走……彼此情意正浓时，谁都希望一辈子到头身边都是这个人。
　　虽往往不尽如人意，也仍有许多人清醒着沉溺。

　　李寻曾经也有过一些幼稚的憧憬，偶尔沐浴阳光心情正好时，一晃神会想，在某一刻，在某个地方，阳光顺着树梢淌下来，他会将他的爱人拥进怀里。

　　此刻，他看着张星遥，感受到了骨骼和肌肉的不安分。他很想就这样迎着光去拥抱张星遥，可是他又清楚地明白自己没有拥抱的身份。

　　张星遥也无声地回望着。他好像知道李寻已经看明白了些什么，又不确定李寻看懂了哪些，有点欲言又止。
　　“六年前，”李寻先开的口，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要说的话也咽不下去了，“六年前发生了什么？”

　　说的是六年前的车站。

　　李寻之前觉得，他可以不问为什么，可以不提旧事，轻巧地翻过那一篇。但……他现在觉得，那或许不是自己想翻就能翻的，他或许不是像他自己想的那样，是被抛弃的那个。

　　张星遥低下头，又抬起来看着李寻:“我爸当时派人来拦我，我在路上弄丢了手机钱包和证件，来的时候进不了车站。”

　　他说得好像轻描淡写，李寻却看到那双眸子里的悲伤。
　　“我没办法了，就在站外等，当时车站只有那一个出口，我就在想，你一定会从那里出来。可是你没有，我等到天黑了，你也没有出来。你，如果不是已经乘车走了，就是根本没来。”

　　李寻设想过无数种错过，他一开始并不愿相信张星遥是要和他分手所以没有去，心里还想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实居然是他甚至都不敢想的戏剧化，那一天实在过于巧合了，好似之前顺利地安排好国外生活的种种，都只是上天一场玩笑。

　　“我没有。”李寻说，“我在车站里等你，车走了也没等到，我家里出了事，我就给你留言之后，赶上另一趟车先回家了。”

　　车站只有一个出口，张星遥进不去，李寻也没出去。他们当时就是这样在一墙之隔错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