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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挚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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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个有着琥珀色眼眸的男人的初遇,发生在她十六岁那一年的春季,彼时刚刚踏入高中生活的她正经历着人生中最为黯淡的一段时光,尽管在此之前,她的人生亦从未光鲜亮丽过。
她愣愣地看着那个男人站在讲台上云淡风轻地进行自我介绍。月见莲,二十四岁,保健室校医。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然坠入那泓清明如玉的瞳光,周围的一切瞬间淡褪至空白,视野内唯余男人那双销魂摄魄的眸,形状姣美如羽翼流光的凤尾,宛若被夕照染至茶色的湖水,荡漾着沉静温柔的涟漪。那时她还丝毫未曾察觉到这双眼眸里流转的欲念。
最初的日子里,她遇到男人的机会并不多。浅淡的印象中男人似乎总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搭配同色的长裤与皮靴,外罩一件洁净的白大褂,像极了她所酷爱的文艺片里那些脸色苍白神情肃穆的牧师。然而男人的眼睛却在诉说着相反的话语。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纯净如不谙世事的少年,没有丝毫悲天悯人的忧郁气息,反而宛若春日里波光潋滟的湖面,反射着明媚到耀眼的阳光。
正如她极端不屑的那些三流言情小说的剧情一般,男人出现在教室门口的一瞬间,便俘获了全班大半女生的芳心。
“呐,雪月,他帅呆了不是吗?”
身畔的惠美轻轻扯她的袖口,姣美的面颊染上淡淡的绯色,她却只悄然垂下了眼帘,默默无言。不满于她毫无缘由的沉默,惠美紧紧锁起了线条优美的黛眉。
樱井惠美是与她自国中时代便已相识的挚友。所谓挚友,是缘于惠美总是这般对外宣称,她便如此默认了。然,她却以为自己远远不够资格成为惠美的挚友,她怀疑自己所能给予惠美的远不及惠美所给予自己的万分之一,因而她永远无法对惠美做到彻底坦诚,她像一株背阴而生的苦藤,尽管对温暖的渴望已经胀满了心口,却依然不得不与这个阳光般的女孩保持距离。
她有时甚至怀疑流淌在自己血管里的液体会不会只拥有冷漠的暗色。惠美所给予的温柔以及与之并行而来的的无以为报的愧疚感,令她痛苦万分,却又是她艰涩的少年时代所能获得的唯一救赎。
樱井惠美叫她雪月。她喜欢这个名字,尽管几乎从未有人带着爱或祝福呼唤过它,因为那是除了生命以外,早逝的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惠美是唯一一个用她的名字称呼她的人,在与惠美相遇之前,她被人们叫做丑八怪,巫婆,怪胎。
松山雪月是什么?一只永远不会变成天鹅的丑小鸭,生长在小巷最阴暗的角落里的菌群,不是容貌平庸乏善可陈,而是彻头彻尾的丑陋不堪。而在这肤浅薄凉的世间,浇灌这种丑陋的永远只有两种目光,或者厌恶,或者怜悯。
她遭受着世上最惨无人道的天谴,自幼在众人的厌恶与怜悯中长大,悲伤绝望而又惊恐万分,直到她遇见樱井惠美,第一个真心诚意地愿意对她微笑的人。惠美明媚而温柔的笑靥令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幻想自己素未蒙面的母亲的容颜。
惠美从未嫌弃过她丑陋的容貌与阴郁的性情,更不曾像一手将她抚养长大的父亲那般,把她当成上苍不幸降下的灾祸一样嫌恶唾弃。她清楚父亲所赠予自己的一切,衣食住行以及其余所有的恩赐,只不过是试图与自己划清界限的筹码,她在唯一的血亲那躲闪的目光与嫌厌的态度中,嗅到郁郁绽放的恶德之花的糜烂芬芳。
她庆幸自己遇到了惠美。惠美是那么温柔,善良而又美丽。惠美微笑着对那只彼时已然陷入绝望的深渊的丑小鸭说,没关系,雪月,与生俱来的缺陷可以用后天的努力来弥补,你绝对不会一无所有。
她信了惠美。她怀着将死的罪人终于获得救赎的心情,将挚友看做她晦暗无光的生命中唯一的福祉,从此她只依赖惠美,只相信她一人。尽管无法改掉在暗淡的童年时代所形成的晦涩性格,惠美依然一次又一次地容忍了她。她原以为这一生有了惠美便已足够,然而这种心情却在进入青春期之后开始悄然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