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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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枭交代阮秋鸣，说小殿下四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祖国的军人，小殿下一定会害怕，所以在鲲鹏号着陆E主星之前，这段时间阮秋鸣务必好好照顾小殿下，让小殿下尽可能熟悉环境，接受与陌生人接触。等鲲鹏号在空港着陆，届时会有盛大的欢迎仪式，希望那个时候，小殿下的表现能够得体服众。
阮枭的顾虑不无道理。虽然国内政局暂且风平浪静，不过明里暗里仍有不少盯着储君的眼睛。大殿下夏林贞似乎有觉醒的迹象，暂时堵住了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的嘴，然而夏林贞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住他的觉醒，无论觉醒时出现危险，还是觉醒推迟，到时候都能掀起一场风暴。小殿下虽然令人意外的健康，但精神很不稳定，两位储君都不具备彻底结束暗流涌动的条件。
三日后，荣耀之鹰结束所有工作，全员进入鲲鹏号灭菌室，鲲鹏号全速返航。
E主星，匹司宫殿。
自从大殿下夏林贞回家后，在匹司宫殿专职侍奉两位殿下的老礼仪官，多蒙，就没舒展过眉头。夏林贞的变化太大了。
夏林贞生得更像父亲，五官硬挺，因年纪尚小少了夏犹清的威严，倒显出几分雅致，眉眼间像总擒着一抹朦胧月色，又给他添了几分严肃疏离之感，和母亲温馨的妍丽一点也不沾边。
他对自己要求很高，甚至连表情都像克制过的那般鲜少波动，“少年老沉”四个字仿若量身定制，就好像身为夏犹清之后，夏林贞打出生就明白了自己将要担什么样的责任。
八岁以前的夏林贞很懂事，有上进心，勤勉刻苦，做的远比说的多。话虽不多，但远不是现在这样沉默寡言。老礼仪官多蒙看在眼里，不禁总拿记忆里那个对王后陛下恭敬孝顺，对弟弟耐心教导的夏林贞做比较。
此时夏林贞坐在轮椅上，多蒙走上前去，给他膝盖上放了一条绒毯。
夏林贞很不愿看到自己的腿。他的腿部被生化舱里的细菌感染，好几处已经被金属代替了骨骼，更可怕的是，暴露金属骨骼的血窟窿里，有许多蠕动的“牙菌”。
“牙菌”乍一看像白色的口蘑，却是人类利用转基因技术改造的一种星际真菌，因肖似人的一口白牙而得名。“牙菌”通过菌丝能“抓”住一个人基因里最有可能突变的那一部分，然后复制它们。
可这项技术并不成熟，且有悖人权，是国安中心早就录入黑名单的。因此，外域刺杀军团用在了夏林贞身上，不出意外地失败了。夏林贞的腿，只有在他觉醒后才有恢复的可能。还只是可能。
夏林贞的身体完全毁了，他的沉默让多蒙心情沉痛。同时多蒙也很骄傲，因为夏林贞一年前醒来后，就是用这双腿，一步步走回匹司宫殿，走出了储君的风度，也走出了一个小少年不对命运低头的态度。
当鲲鹏号即将抵达空港的消息传来时，匹司宫殿终于散了惨淡愁云，夏林贞望向湛蓝穹顶，学着母亲在教堂祷告的模样，阖眸祈祷。紧抿的嘴唇出卖了他的激动，微微扬起的唇角，是他由衷的开心。
然而命运最喜欢和饱受痛苦的人开玩笑——鲲鹏号抵达空港的前一天，夏林贞体温异常，牙菌活跃，夏林贞在久未见面的弟弟回家的前一夜，再次昏迷，被送入了国安中心的特情科所属专门医院。
同一时间，鲲鹏号。
夏澜生侧身看着守在自己床边的阮秋鸣，怔怔的：“哥哥，你总是带给我这样的消息。”他笑了一下，像极了强颜欢笑：“下一次，你再骗骗我吧，被你骗，我竟觉得还不错。”夏澜生翻过身去，不再看阮秋鸣。
一个“再”字，叫阮秋鸣心虚不已，一个“不错”，让阮秋鸣心情沉到谷底。小殿下说的不错，他似乎总给那孩子带去残忍的消息。父亲、母亲……夏澜生唯一的亲人就只有夏林贞了，明明就差最后这十几个小时，两个孩子的愿望却双双落空。夏林贞这一“睡”是多久呢？能承受住觉醒吗？如果夏林贞有个什么，夏澜生该怎么办啊。
阮秋鸣只得轻轻拍着夏澜生的后背，半晌犹豫后悄然道：“夏夏，你的哥哥会好起来的，我们回家了，都会好的。”
鲲鹏号按预计时间准时进入E主星星域，夏澜生换好了华丽的正装。真是美好极了。阮秋鸣最后一次确认了夏澜生的仪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礼仪官们就上前把小殿下从他视线里隔开了。阮秋鸣觉得心里空空的，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有小殿下留下的温度。听见他们叮嘱小殿下接下来的流程和注意事项，阮秋鸣竟觉出怅然若失的滋味来。
……没有夏夏了。
鲲鹏号着陆，阮枭下令星舰驻港，三分钟后开舱。夏澜生站在星舰的中央，左侧是白色礼服的第三集团军，右侧是星际之蓝——荣耀之鹰全员已经换上了礼服，和深蓝色常服一样的颜色，但更笔挺修身，金色肩章上的雄鹰和八芒星很炫目，又被金色绶带的铁血浪漫柔和了不少。夏澜生看那肩章看得出神，他看的那枚在荣耀之鹰的末尾，正是军姿飒爽的阮秋鸣。
“敬礼——！”阮枭和斯堪迪同声道，只见星舰内像是涌起了白色的浪，雄鹰展翅掠过浪尖……夏澜生知道，自己该走了。
舱门缓缓升起，夏澜生突然回头往荣耀之鹰的队尾快步走去，他站在阮秋鸣眼前，可阮秋鸣直视前方不多分一丝眼神给他。
“阮秋鸣，”夏澜生道，声音里有旁人都能听出的乞求：“我已经忘记回家的路怎么走了，你能陪我走一段吗？”
阮秋鸣还不看他，军礼端端，军号似的嗓门掷地有声：“小殿下，这是礼仪官的职责，荣耀之鹰预备役阮秋鸣，不能无视军纪！”
夏澜生分明看见阮秋鸣的眼睛有丝丝薄红，瞪得特别大。他多看阮秋鸣一分，阮秋鸣紧绷的指尖就颤抖一寸，夏澜生垂眸笑了，抬手拉住阮秋鸣敬礼的胳膊，淡淡说：“好了，那我先走了。”
空港码头的礼炮礼乐声已经吵吵闹闹地钻进了舱门，夏澜生转身，向那专为他准备的盛典而去，不过几步，身后突然响起阮秋鸣的声音，无端显得空旷：“荣耀之鹰预备役阮秋鸣，完成任务，护送小殿下就到这里了。往后的路，小殿下放心大胆地走，阮秋鸣……忠诚！”
“忠诚！！”阮秋鸣大声重复道。
“嗯。”夏澜生没回头，他知道阮秋鸣的任务结束了，不会参与接下来的欢迎仪式。荣耀之鹰从不参与这些冠冕堂皇的节日，他们不是在战斗，就是在准备出征的路上。
阮枭带领第三集团军三支小队下舰，礼仪官簇拥着夏澜生走出舱门，白色的浪花转瞬就把夏澜生带去了鼎沸中心。阮枭和其余集团军统帅汇合，紧随夏澜生的仪仗队之后，他们之后是三大机构的高官要员……一层层荡开的队伍，像一片围绕权力中心运转的星云。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看不见人影了，阮秋鸣的眼睛终于瞥向了那条浩浩荡荡的大道。礼炮声震耳欲聋，他心中焦急，小殿下对声音也很敏感，会不舒服吗？
“阮秋鸣，出列！”斯堪迪下令。
“到！”
斯堪迪拍了拍阮秋鸣的肩膀：“放松，现在是老熟人之间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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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澜生路过纪念塔的时候停了下来，首席礼仪官上前小心提醒：“小殿下，继续前行，前面就是主会场，记者媒体都在等待这一重大时刻。”
夏澜生仿佛没有听见，径自走上纪念塔，礼仪官、仪仗队倒也没有被小殿下的突然之举乱了阵脚，各部门都有应急方案，但所有方案的核心就是确保小殿下回归的第一次露面，一定要够有“排场”，否则八大集团军的统帅不会在阮枭的倡议下，早早就在空港带队列阵，他们就是要让有些人看看，为了国家牺牲的元首还后继有人。
主会场临时转到纪念塔，镜头下，目光中，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从纪念塔顶的露台走了出来，那个孩子就是他们共和国的小殿下，生得光彩夺目皎若星辉，但他身上有一种令人说不出又觉得紧张的气质。
“降半旗。”夏澜生眺望远方，对一路扎他耳朵的首席礼仪官道，“为已逝的元首、王后陛下，三千英烈，降半旗默哀。”
没人动。
夏澜生说的这些人早就不在了，更重要的是，降半旗只有一国元首和王后才有权力这么做。说实话，若不是有阮枭上将的维护，这个孩子怎么还会是小殿下，怎么能站在纪念塔的顶端呢？人群中，有人这样窃窃私语。
正在这时，人群的尽头遥遥传来：“降半旗！荣耀之鹰，忠诚！”
夏澜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端正敬礼的人。接着是第二声：“荣耀之鹰，忠诚！”
然后是第三声、第四声……源源不断，披荆斩棘。鲲鹏号上的荣耀之鹰竟然全都聚在了空港码头，以星舰为背景，坚定的声音气贯长虹，一齐对着共和国的旗帜高呼。
“第三集团军统帅阮枭，听令！”
“第一集团军统帅肖岑，听令！”
……
山呼海啸，从荣耀之鹰百人到八大集团军全体。仿佛这一刻，夏澜生就是可以号令群雄的君王。
半降的旗帜静静飘摇，夏澜生看见了那小小的黑影，阮秋鸣后退着走进自己的队伍，那口型似乎在说：“再见了，夏夏。”
我还没有说再见呢。夏澜生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尾，仿佛在抚摸阮秋鸣眼尾的红痣。
夏澜生的表现十分精彩，超出预期，是个合格的储君该有的样子。繁文缛节之后，夏澜生坐上光轮飞梭。与此同时，匹司宫殿内，老礼仪官多蒙带领众人恭迎小殿下回家。
多蒙做了无数心理建设，想象了各种小殿下回家时的样子——厌倦的、悲伤的、沉默的、惆怅的……怎么也没想到四年不见的小殿下竟只冲他浅浅颔首，顺手脱去外衣放在了一旁的管事手中，只问一句：“我的模型还在吗？”
“在的！小殿下！”多蒙百感交集。小殿下这四年当中受了多少苦，他想遍六十几年人生也想象不到。他是一个普通人，感情没有向导细腻，也没有哨兵的激烈，可他还是止不住湿了眼眶——小殿下就好像还是八岁前的样子，看不到他身上有一丝苦难的影子，却也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比如小殿下对今日的食谱不再挑剔，只说“随意”。比如小殿下不需要人近前服侍，乖巧懂事地笑道，“我已经长大了”。还吩咐他说，“明日起找荣耀之鹰的人来，给我讲讲这四年共和国的变化”。
这种对小殿下成长的感动还没来得及发酵，是夜，多蒙惊出一身冷汗。
半夜三更，匹司宫殿的烟雾警报石破天惊。当所有人冲进二楼游戏室的时候，却发现他们的小殿下已经开启了光屏，将簌簌的火苗笼罩起来。
“啊，抱歉，影响大家休息了。”夏澜生起身对着满屋惊恐的人道，“我过去生活的地方和E主星有时差，睡不着想找点事做。”他下巴一指光屏下的滚滚浓烟和烈火，“忘了这些设备怎么用了，还好，只烧了远征号而已。”
远征号模型可是小殿下的宝贝啊，多蒙心惊肉跳，还来不及想更多，就听小殿下道：“多蒙，哥哥不在家，我不想睡自己的房间。”夏澜生的卧室在夏林贞对面，如今房门紧闭，“我把不需要的废物烧了，以后，我就住这里。”
像是看穿了多蒙眼中的担忧和疑惑，夏澜生纯良无害地笑了笑：“多蒙，别自己吓自己。我是储君之一，不想玩物丧志罢了。”
曾经，艾里蒙上将打趣他是“共和国小玫瑰”，夏澜生知道其中的意思，却毫不在意，反而真拿自己当玫瑰花一样娇气。那是因为八岁前的他，从不在意任何人，想要什么就会有人送到他手中。
但是现在起，他想要什么，只能自己去拿了。父亲不会回来陪他拼远征号了，母亲不会亲吻他的脸颊说“宝贝晚安”了，哥哥不能嫌弃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了。他有一个傻子似好骗的阮秋鸣，未来会很厉害的阮秋鸣，会在他有“天然劣势”的时候，替他拿回想要的一切吗？
可是……夏澜生皱了皱眉，好像，他想要的一切里，就有一个阮秋鸣呀。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