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逸速度【星际】》鱼缸儿

47、最后选择

　　夏澜生距离陨石利刃越来越近，身体里有什么在苏醒，有混乱的声音像是瓢泼大雨砸在精神意识里，虚无缥缈又金鼓连天地撕扯他的灵魂。剧痛让他的眼耳口鼻流下鲜血，可他一步不能停下——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而哥哥还在等着他……打开陨石利刃——打开粒子隧道的大门。可悲他竟然不知如何做把钥匙，只能闷着头往前走……一直走。

　　“咔嚓！”
　　“轰隆——隆——”

　　忽然间地动山摇，陨石利刃的缝隙里散发出炽盛金光，和扶桑树如出一辙，像是父亲的灵魂正在呼唤母亲。夏澜生感到自己身体里有东西在剥落，或许是灵魂在破碎，每一个细胞都在鼓噪、刺痛，正重塑一个人似的，亦或是正让一个生命抽离具象、浮出底色。他不堪重负地跪倒在地，扬起头来，盯着不远处的巍巍陨石利刃。

　　“父亲……您是要带走扶桑树吗？”也是，那本就是SSS哨兵拥有的东西，不是他……一颗蛋的。

　　夏澜生苦涩一笑。下一刻，扶桑树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生长而出，金光流逸，腾焰飞芒。大地楞楞断裂，高峰坍塌，洼地高隆，烟尘飞扬。布在周围的辐射监测装置齐齐尖叫——粒子隧道辐射……又活跃起来了！

　　“咔嚓……咔嚓……”陨石利刃持续开裂，已有碎石掉落！

　　此时阮枭已驾驶飞行器迅速赶往主星，留下副官，原第五集团军的副将洛克守卫无人区。洛克准备了一个连的人，本以为保护二位殿下接受陨石利刃的辐射足以，可谁知……谁知小殿下到了陨石利刃跟前并未停下！

　　“轰隆隆……”连续不绝的粒子炮如平地风波从天而降，空袭无人区，是……是外域联盟的黑蟒旗！像是被乌云遮盖住的黑色星子，星云之中，无数小型星舰披着黑蟒旗现身，从远处向无人区逼近，不断投掷粒子炮！

　　粒子炮是共和国最先进的杀伤性武器之一，外域联盟大多使用重力炸弹，拥有的粒子炮数量鲜少，这样大规模的空袭用的都是粒子炮，他们……从哪来的？！
　　洛克大惊，以通讯仪呼叫J星各区全体第五集团军，速来无人区，保卫引磁核！

　　“小殿下，停下！”洛克大呼。看样子外域联盟的势力早就潜伏在J星，等的就是这一天——有人能打开粒子隧道的那一天。小殿下此刻万万不可再接近陨石利刃……陨石利刃，不能再开裂了！

　　留在J星的第五集团军早已不是当年的规模和战斗能力，他们中大部分已去往主星执行任务，J星目前的军人，在短时间内很难对猛烈的敌袭做出防御。

　　“开启防护盾——银白铬甲——保护梦泽号。”洛克号令，“仪仗队，撤退，隐蔽！”

　　一颗伽马光子弹射向天际，象征危机的字符笼罩J星上空。

　　“阮枭上将，洛克请求支援！”
　　“洛克中将，银白铬甲护盾布置完毕！”
　　“洛克中将，第一小队集结完毕，星舰起航！”
　　“第二小队，起航！”
　　“第五集团军，为J星全力以赴！忠诚——！”
　　……

　　“洛克中将——！外域联盟还有地面部队！”通讯仪里话音刚落，远处尘土翻飞，装甲战车的隆隆声越来越近，大地越晃越猛。

　　“小殿下，危险！”洛克拉下防护服，冲向辐射濒临极限的无人区核心。可他无法靠近，强劲的能量像是一堵墙，防护服撕裂，“墙”还在推着他后退……

　　怎么这么巧，外域联盟就在J星呢？夏澜生双眸血红，眨眼的瞬间黑了一瞬，像是清醒地质疑起这场巧合。而他在烈火赤焰中，双目即刻又红了起来，红光灼灼，突然，夏澜生像是变异的怪物一样，一跃……上了百米高的陨石利刃之巅！

　　他站在最高处，冷眼看着周围的一切。前方，是逐渐逼近的炮火，身后，脚下……是不断逆旋的黑色旋涡……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深邃的黑洞。这就是粒子隧道，无人知其有多深，也无人知其能量几何，只知它最深处，有引磁核的存在，有……维系八星星域稳定运转的关键所在。

　　N星磁场再度进入衰退期，导致N星星域内所有信号出现紊乱延迟。边防告急是三天前的事，等荣耀之鹰发现的时候立即联络主星，然而信号中断，他们在军备短缺、迷航的极端困局下，只靠哨兵的五感，向导的共鸣，在茫茫宇宙以血肉之躯狙击敌军。

　　寡不敌众之势，不敌众志成城的决心。荣耀之鹰在被重创后，仍抓获了外域联盟首舰统帅，阮秋鸣对其精神力攻击，最终该统帅交代实情——

　　他们如此顺遂，是与共和国里应外合。听闻共和国的储君要打开粒子隧道，他们多年前就渗透于共和国的同胞们，早在年初就已在J星隐藏完毕，只待这一天的到来，就能趁机掠夺引磁核。

　　边防所有消息都被磁场严重干扰，回传无法及时。就像是人为掐断了边防通讯，让外域联盟演了一场声东击西。

　　年初……

　　阮秋鸣想起星历317年年尾，小殿下觉醒的同时粒子隧道爆发超强辐射，318年年初，荣耀之鹰得以平反，紧接着，国安中心发布消息称，超强辐射对人体没有危害，还可以治愈残缺的精神体。然后就是三大首脑来到灰塔，希望刚觉醒的小殿下接受辐射治疗，无论是为自己的完全觉醒也好，还是为共和国大计也好。

　　可原来……夏夏不是去陨石利刃跟前接受辐射，是去“打开”粒子隧道！

　　要打开这扇大门的前提是……最强哨兵！夏夏的精神体还不完整，如何是最强哨兵？
　　里应外合？这个里……到底有多少人！把先元首夏犹清仅剩的血脉当做棋子，把共和国人民的安危当做游戏！！失去引磁核，莫说共和国，八星星域都得崩溃塌陷，这些人……要做亡国的流民吗！！！

　　与此同时梦泽号里，夏林贞悠悠转醒，推开舱门，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失神。只见夏澜生立于陨石利刃之巅，朔风将其衣摆撕扯，那精壮的身躯如同地狱修罗，从火光中涅槃人间。夏林贞很快镇定下来，清癯的身姿趴在舱舷，按下通讯仪连通洛克道：“洛克中将，澜生……我的弟弟……是哨兵！”果然夏澜生才是最强的哨兵，他靠近了陨石利刃……竟在陨石利刃之上如入无人之境，可他的精神体呢？
　　“他双目赤红……”夏林贞怒砸自己无用的双腿，生来的严肃平静龟裂，“澜生暴走了！他是最强哨兵，正在失控！”

　　可不就是最强哨兵？在场的人有不少随夏犹清上过战场，此时夏澜生火系异能和夏犹清如出一辙！甚至更为强势！来不及撤走的仪仗队里的向导纷纷倒下，蜷身痛吟，竟是被强悍的气息激出了结合热。哀嚎遍野，夏林贞目眶眦裂。
　　夏澜生四周烈火如若有灵，急速变幻，如浩瀚星云，而他像被烈火折磨得百般痛苦，痛苦令他疯狂攻击陨石利刃。利刃缝隙更大，几乎从中断成两截。夏澜生猛一嘶吼，回声撼天动地，方圆数里骤起飓风，火焰如练，像盘根错节的庞大根系焚烧了整个无人区！
　　……没来得及逃走的，无能力自保的，在银白铬甲护盾之外被结合热折磨的向导……无一幸免。

　　来自陆地和上空的敌军火力更猛，被拦截在火墙之外，如急躁猛兽。陨石利刃的能量迅速下降，辐射爆表，检测仪炸裂声此起彼伏——粒子隧道偏移，向陨石利刃之下而来，黑色旋涡如涡轮似的，忽然抬升向夏澜生而去！

　　眼看敌袭更近，无论是毁掉陨石利刃，还是没有精神体的夏澜生跳入粒子隧道，夏林贞都不敢冒险，他当机立断对洛克说出自己的顾虑，喉头略一哽咽，继续道：“洛克，我命令你狙击夏澜生，用向导素抑制剂！立刻！”

　　夏澜生看似像二次觉醒，但不知是不是没有精神体的缘故，致其暴走。眼下阻止他的觉醒才是最好的选择，洛克从随身压缩囊里取出向导素抑制剂……

　　“用这个！”夏林贞从身边取出一支针剂，银白光晕星星点点，用通讯仪传送出护盾。

　　洛克拿在手中并没有当即换上。他是一级哨兵，用过不少向导素抑制剂，可他从没有见过这种有荧光的抑制剂。

　　夏林贞飞快解释：“这是高浓度向导素抑制剂——是S哨兵才配使用的抑制剂！快阻止澜生，保护……咳咳……”夏林贞太过激动，一口鲜血飞溅在通讯仪上，洛克那头的显示屏立刻一片猩红。

　　只剩孱弱之声：“保护我的弟弟，他是最强哨兵……我去换他，让他……进粒子隧道……一定要保护他……我就知道他是最强哨兵，我来对了……我来对了……他是我们的希望……”

　　原来是这样！夏澜生听见了哥哥的声音，心里再也没有不甘委屈。他们不过是被人戏耍了而已——夏林贞说，他很久没见弟弟了，如果夏澜生能够在陨石利刃前接受辐射治疗，那么这样关键的时刻他一定不能错过。他错过自己唯一的家人太多光阴，如今夏澜生觉醒了，他很高兴，如果夏澜生的精神体更为强大，他就还有好好活下去的动力！

　　可是外域联盟早有埋伏。这不是共和国的失误，是他这个身在主星的大殿下的失职。为今之计，只有牺牲自己去撑一撑陨石利刃，让夏澜生进入粒子隧道，用更强大的辐射力去刺激觉醒，最强的哨兵，一定会带来共和国的曙光。

　　呵，夏澜生终于明白过来他们这储君当得有多么可笑。被人玩弄于鼓掌，被人决定了生死……反正结果也是要哥哥好好活着不是吗？他就只剩这一件事能做了不是吗？夏澜生揩去嘴角血渍，淡淡一笑，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或许是许多人终生的梦寐以求，看，他能左右父亲的意愿，能掌握母亲的精神体，能随心所欲移动粒子隧道的位置且毫发无伤！最强的哨兵和向导都偏爱于他，那他……也可以去和他们团聚了。

　　“哥哥……”夏澜生心道，“夏林贞，我爱你。以后……你就孤零零一人了，谁让你扔下我好多年都不闻不问的？可我还是爱你，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欠母亲一个人就够了，这一次，不欠你的了。”

　　此时的夏澜生并不知道自己的五感遭遇蒙蔽，大抵人在心死后都想要求个痛快，只会听自己想听的，看自己想看的，想……过去最美好的。他不想阮秋鸣，只想匹司宫殿里的游戏室，想拼星舰模型的时候父亲会魔术的手指，母亲能让花儿变得更灿烂的温柔微笑，哥哥么……夏林贞总板着脸，但每次自己拼不好发脾气的时候，都是夏林贞从旁一边数落他玩物丧志，一边一丝不苟地把放错位置的零件拿下来，告诉他，“夏澜生，你真没脑子，喏，这个零件该放在这里。”

　　“夏澜生，你玩儿这个有什么意思？知不知道爸爸很累了？知不知道妈妈还要去探望受伤的哨兵？就知道玩儿，不学无术，哎……”

　　“夏澜生，不要那么娇气，男孩子碰一下就哭像什么样？”

　　哈……夏林贞啊夏林贞，我发现你才是最讨厌的人。

　　只是其实，你也并不总这样讨厌。

　　哥哥会在模型搭建结束的时候，对打扫卫生的管事道：“请小心些，这是我弟弟搭的，他很棒对不对？是个聪明又漂亮的小家伙，将来一定很受欢迎……”“不，他现在就很受欢迎，你们别看这只是模型，将来，我的弟弟一定会亲自驾驶真正的星舰，他啊，是个很棒很棒的小男子汉！”

　　会在批评过他后，对老礼仪官多蒙道：“这件衣服的纹样更适合我弟弟。”“有什么的，长子也不过大了他几分钟，我们是一样的，而且我就这一个弟弟。我知道他一定会喜欢，那就给他，别告诉他哦多蒙。”

　　也会在怒责他娇气后，替他擦眼泪：“弟弟不哭了，哥哥爱你，男子汉也可以哭，以后……哥哥保护你。”

　　对夏林贞逐渐模糊的记忆纷至沓来，夏澜生觉得此生无憾，再无牵挂。他“推开”粒子隧道，操纵那黑色旋涡向梦泽号而去。

　　“哥哥，你进去吧。我……”

　　潜意识里的声音再次提醒夏澜生，不可把粒子隧道送出陨石利刃之外，如若不然，只能以血为祭！他伸手在自己耳垂上摸了摸，荒凉一笑：“可是哥哥走不过来呢，我想……让哥哥奔跑，也让我……保护他一次吧。”

　　他不知在和谁对答，只感到烈火真真的在焚他的身心与灵魂。

　　正在这时，手臂蓦然一痛，夏澜生垂眸看向手臂上的针剂，银白荧光像有生命里的萤火虫，一点点飞起，一点点渗入他的血脉，他的心口赫然出现一个银白色的窟窿，像是被剜去了心脏！应该是痛极了的，可夏澜生已经不觉得痛了，他的力量快速流逝，眼耳口鼻流下鲜血，血红双眸滚下血珠，一颗颗浸入陨石利刃的缝隙……

　　烈火瞬间熄灭，夏澜生仰面从百米高空坠落，同一时间粒子隧道迅速回到利刃之后，黑色旋涡里生出无数锋利光锋，像突然启动的搅碎机，像等着那下坠的人粉身碎骨。一切的发生出乎所有人意料，空气岑寂，荒漠潇潇，炮火声像是几个光年之后的故事。
　　陨石利刃的缝隙浴血，像活了过来的庞然巨物，火光饮尽鲜血，碎石飞升，仿佛将陨石利刃以熔岩似的赤红重新浇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