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异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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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夜粘稠，酸腐腥臭如潮湿的薄膜，溺住了人的五脏六腑。空气凝滞，血在流失，夏澜生觉得异常的冷。
母亲留下的精神体护盾，是不是只对人类的攻击有效？还是母亲觉得他没出息，把那棵扶桑树收走了？夏澜生没有觉醒，感知不到精神体的去向，只知道在P星被撞击后，那个“保护盾”很久都不出现了。
他还真是个没用的废物啊，为父母报仇，信誓旦旦说要带哥哥回家，让抛弃过他们的人都懊悔求饶……什么都没做到，便是让一个低级的异种生物要了命。他这不仅可悲，还是可笑吧？不是说自己已经无所谓了么？是不是让一个人保护久了，就又知道害怕的滋味了？
“阮秋鸣……”夏澜生小声地叫了那个名字，他心中纵有无数反抗的念头，可他的手臂好疼，这些恶心人的气味让他呼吸不畅，全身如断筋断骨一般无一处能使上力气。
“阮秋鸣！”夏澜生感到自己的后脑被尖锐的物体触碰了，那力度还在加深，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难道等不来阮秋鸣，他就这样死去吗？！
不，绝不！夏澜生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汹涌，那经年不化似的颓丧仿佛渐渐退去。父母之仇，不可不报，还有哥哥……夏林贞是个对自己要求颇高的人，如果这世上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他会终身被仇恨拘囿，哪怕手刃仇敌，也会活在愧疚自责之中。
他不要哥哥那样活着。夏澜生奋力挣扎，身后的诡异响动离他更近，有黏哒哒的液体掉在他的后颈，“刺啦”一声，他的皮肤立时被灼伤。好疼。夏澜生咬牙不许自己落泪，他想，就算撑不到见哥哥，也要让阮秋鸣见到自己的尸体时，收起那一嘴挖苦。
他还是讨厌阮秋鸣，讨厌得临死都不愿记得阮秋鸣的好。
模糊的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刺白，像一颗彗星拂过地面，飒飒卷起风尘。安静，空气像绝对安静了一秒，在夏澜生看清那道白光是什么的那一刻。紧接着，金属碰撞出呛啷啷的刺耳鸣啸，夏澜生只觉抵住自己后脑的硬物蓦地失去重心，就见一截长喙掉在他的眼前，那长喙还在贪婪地吮吸，对着他的眼睛，是那异虫还不死心的贪婪！
泠泠的白光飞梭，像割破了夏澜生的眼皮，他睁不开眼，却能听见阮秋鸣放得极缓的呼吸，飞驰跳跃的脚步。这是一场沉默的打斗，腥风铺面——
阮秋鸣口中衔一匕首，左右手各执一半臂长的长刀，反握刀柄满手，是标准的斩杀动作。他左手那把似黑铁，折射出右手那把亮如星矢的激光长刀的光华。他动作快极，魅影一般，左手长刀楔进夏澜生身后那只异虫的眼睛，右手同时落下，狠又稳地斩断那长喙，并时在空中翻身，身影如一个弯月般优雅的弧。阮秋鸣跪在巨大异虫的后背，右手刀猛刺其后心位置，硬甲被激光烧出哔哔啵啵的声音。阮秋鸣一个旋身绞断脚下异虫心脉，左手又起，右手紧随，将聚拢而来的异虫长喙斩了一圈。可左手那把长刀是坏的，没有能对抗坚甲的激光，只是寻常金属，很快便断了刃。
阮秋鸣丢掉断刀，落在夏澜生身前，单膝跪地防御，目视前方，耳尖微动。异虫虽然臭名昭著，但它们最大弱点便是害怕强光。
人类文明让无数黑暗星球领略到了光明的美妙——“旗帜计划”将中子星改造成巨大的反射镜，仿佛是人造太阳一般，利用其轨道运行，将光源传送到更远的星域空间。这就让异虫失去生存环境，濒临灭绝。
但显然，他们遇到的这些异虫发生了基因变异，白昼柔和的光源对它们不构成威胁。幸好，激光高强光延缓了它们进攻速度。
阮秋鸣左手缓慢抬起，从口中取下匕首：“小殿下，还好吗？”他声音沉沉，似有自信笑意，夏澜生分不清这人是天生好战，还是不把这些异虫放在眼里。
“回去的路还记得吧？”阮秋鸣跪地的膝盖动了动，“我数到三，你就往回跑，帐篷里有灯，你扔到壕沟里，放心，荣耀之鹰阮秋鸣，保证您的安全。”话音未落，阮秋鸣跃身而起，空中划出一道白弧，夏澜生只能听见阮秋鸣响亮的声音——
“三！跑！”
夏澜生：“……”就知道这个阮秋鸣会这样，那嘴巴任何时候都是那么讨厌！
那你呢？你怎么办？夏澜生担忧阮秋鸣，却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只会是个拖累，他忍着痛往营地跑去，只是他跑得越快，脸上越凉。他在哭吗？是在害怕阮秋鸣有危险吗？阮秋鸣……
荣耀之鹰预备役的第一门课，就是认识星际各种对人类有威胁的生物，开普顿上将曾说过，人类的恐惧来自未知，战斗的胜利来自信念，所以熟练和坚定，是一个战士应具备的基本品格。
阮秋鸣在军营的模拟舱内和各种异生物模拟实战无数日夜，从一开始的丢盔弃甲，哭兮兮地找开普顿上将告状，到后来……开普顿上将殁，他从未有过败绩。他虽未觉醒，但他是阮枭的儿子，父亲是他要抵达、超越的标准，而荣耀之鹰上将之位，是他的目标。他崇拜夏犹清，所以他想像父亲一样勇猛，对共和国忠诚，对共和国的领袖忠诚就是他的信念，坚定的信念。
阮秋鸣嘴唇一翘，盯着那些逐渐适应激光强度的异虫扬起下颌，挑衅道：“过去十几年中，杀你们这样的小玩意儿，不多，就几万个而已！”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阮秋鸣如出鞘利剑，斜刺入异虫中间，他指向一只异虫，激光刀尖勾了勾，“就从你开始，和你那些好朋友们，团聚去吧——！”
“刺啦！”阮秋鸣勇往无前。
夏澜生提着小小核能灯跑了回来，只见一地残破肢体，然而他的心揪得更紧了。还有几只异虫全须全尾地扎在一处，像一只庞然机械蜘蛛，锋利的刀足高举，重锤下落……他听见阮秋鸣的痛苦的声音，惊得他手中灯火几乎扑灭。
阮秋鸣，你不要有事啊。
“阮秋鸣！”夏澜生害怕地大喊，哭音颤颤，双腿灌铅是怎么也无法上前。
“嘶……哈……”是阮秋鸣低沉的喘息。指腹抹去眼皮上的血液，视线有些模糊。他到底大意了，这些异虫变异了，能力有弱的自然有强得刀枪不入的。
不过你爷爷我还没断气呢！阮秋鸣心里大喝一声。当他发现最后几只异虫怎么也不能掉血的时候，他已经做了绝地反击的打算——异虫最怕强光，他身上仅有一颗伽马光子弹，不得不说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么个超杀武器被他找食物的时候顺带找到了。
伽马光子弹是人工合成的伽马射线暴，仅能合成一个射线暴中的光子，与真正的伽马射线暴相去甚远，不过就这一个光子，能在短时间内制造超过太阳几十万倍的强光，是可以令生物瞬间失明的非人道武器。
他只有一颗，这一颗的作用力也只有一两秒的时间，变异异虫抗光极限未知，所以他只能把剩下几只异虫都引到一处，一招制敌。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夏澜生的声音。该死，那小孩怎么又跑回来了？要是不知道闭眼匍匐躲避，瞎了眼睛怎么办！
阮秋鸣不再以身为饵，冲破异虫包围，高呼：“小殿下，卧倒，不要抬头！”
枭鸟一样的身影在异虫脊背上点水而过，阮秋鸣急速向夏澜生的方向而来，同时向身后扔下伽马光子弹，强光爆裂的瞬间，只有异虫“啊呜啊呜”的惨叫，阮秋鸣扑倒夏澜生，手掌死死压住夏澜生的头。但这不是绝对安全的，阮秋鸣心里打鼓——夏澜生本来就身子娇弱，伽马光子弹对人类的伤害相对小，他们做了尽可能的自我保护，不过在强大的物理伤害面前，这多少显得杯水车薪了。
安静了。四周黑沉沉。空气里酸腐腥臭渐渐淡去。
“阮秋鸣……”夏澜生动了动身体，看不出，阮秋鸣这人还挺沉的。“刚才怎么了？”
没人回答夏澜生。
“阮秋鸣，”夏澜生忍不住发抖，“你说在这里我俩相依为命，我……回来找你了。”
死一样的寂静，夏澜生甚至感觉不到阮秋鸣的心跳，可明明阮秋鸣的胸口压着他的后背！“你……阮秋鸣，你还没跟我说忠诚呢！阮秋鸣，阮秋鸣，我是你的小殿下，我命令你从我身上起来！”
夏澜生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像被狂风暴雨无情撕毁的玫瑰花瓣。
“阮秋鸣——！你扔下我了吗？你的任务没完成，你算什么荣耀之鹰预备役！”
“……唔……”夏澜生的脑后传来闷哼，“呸！”阮秋鸣吐了一嘴灰，单臂撑起身子，一手摸了摸夏澜生的脸，倏尔一笑，“小孩儿，我说你嘴里就没个好话是不是？”
“把预备役三个字给我去了。”阮秋鸣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灰，伸手去拉夏澜生，忽地他一停顿，在夏澜生面前晃了晃手，道：“能看见我的手吧？”
“能。”夏澜生看着阮秋鸣的眼睛，看见他身后是余光未尽的战场，光波如气浪一样一圈圈氤氲而开，有种残酷的壮美。阮秋鸣一身狼狈，却在这梦幻星云似的背景里，显得挺拔不凡，真的……是荣耀之鹰，是英雄。
夏澜生感到自己的心跳轰隆隆地响，像远征号返航。
阮秋鸣似长出一口气，缓缓把掌心伸到夏澜生手边，“在这里，我就是荣耀之鹰的战士，我保护了你，我任务成功了。起来吧，我们回营地。”他拉起夏澜生，随手拍了拍夏澜生身上的灰尘，仿佛激烈战斗后人都会松懈，阮秋鸣没了先前的牙尖嘴利，反倒碎碎叨叨地像个老太太：“让你跑，你回来做什么？不知道危险啊，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回去的时候我可怎么和国家交代……”
“阮秋鸣，我怕你有危险。”夏澜生打断他，牵住阮秋鸣的手，第一次敞开自己心扉，“就算你是阮枭的儿子，是个很厉害的哨兵，但你是人，会……死的。我不想你死。”
阮秋鸣愣了一下，笑着揉了揉夏澜生的头发，“小孩儿，死了又怎么样呢？为国捐躯，是每个军人穿上军服那一刻起就做好的准备，并且，我深觉光荣。”
夏澜生的小手凉凉的，在发抖，估计是被自己感动到了，阮秋鸣忙转了话题：“哎，你知道回去的路吧，去把灯带上，扶哥一把，我们回去。”
“阮秋鸣，你……”又原形毕露，开始目无尊卑了吗？夏澜生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阮秋鸣，他身边，从来没有人能这样和他相处。
“你什么你啊，”阮秋鸣道，“都说了，这里呢就我俩，当然了，还有莫名其妙的东西。如果你要做我小殿下呢，我就当你哥，你要做个听话懂事的小朋友，我就是你的荣耀之鹰。听见没，这儿啊，没条件、也没人惯你毛病了。”
“……听见了。”夏澜生尽管心里不愿意，却不禁弯起了唇角。
夏澜生拾起小灯，听话地扶着阮秋鸣往营地走去，一路听阮秋鸣唠唠叨叨，心里莫名踏实。他垂眸看了看阮秋鸣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指，那手指上都是血污，很脏，奇迹的是，他的皮肤并没有任何不适。
夏澜生觉得，自己有了一件极为漂亮的首饰，想要……一直戴着。
如果那是一件血肉贴血肉，白骨贴白骨的首饰，就最好不过了。
阮秋鸣没上没下的态度让夏澜生还是觉得讨厌，但同时，这个不怕死、肯用命保护他的人，他想要。过去，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可往后呢？夏澜生往阮秋鸣身边靠了靠，地上的影子几乎重合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异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