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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毕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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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现下“一贫如洗”,别说先进的行军户外装备,就连防身的东西都没有。用阮秋鸣的话说,他们现在就是《圣经》里的亚当和夏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果不能心连心,起码也要手拉手才能开辟新天地。
夏澜生忽然觉得,阮秋鸣这人似乎……没文化。亚当和夏娃,这比喻能是这么用的?
阮秋鸣并没看懂夏澜生眼神里的“哀愁”,只看懂了夏澜生眼里的疑惑,做得是过来人样子,仿佛眼前的不是他小殿下,是个无知婴孩,语重心长道:“是啊,人家亚当夏娃还住在伊甸园里,那是片苹果园吧?咱这……”他捻了一撮干土,瞬时化作扬尘,“啧啧啧,鸟不拉屎的地儿,是没法比。”
夏澜生忽地又很不想和阮秋鸣说话了。
自进入星历以来,人类对宇宙的适应力大幅提升,对宇宙的探索也到了全新阶段。阮秋鸣三岁进入荣耀之鹰这话要看怎么说,不过耳濡目染倒是真的。在已征服并利用的星际中,像现在这里如此荒芜的地方,委实少见,但阮秋鸣不那么担心,他觉得自己可以胜任一面自救,一面带孩子的任务。
他要回家,他相信父亲和祖国一定会来救他们。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坚持下去,如果希望不主动到来,他就向希望前进,哪怕人类的步履在宇宙中渺茫如斯,可人类征服宇宙的过程,不就是跬步累积而来的吗?
夏澜生没有走远,只是看到一条黑石溪流,便在那静静坐着。这里的白昼不太明亮,总有散不去的灰,夜又漫漫长长。不多一会儿,天色已经暗得青灰,像烂掉的梅子,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像。
阮秋鸣找到夏澜生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孤独可怜的背影,他长这么大最是见不得自怨自艾的人,总觉得和这样的人说一句话,身上那点儿丧气也会传染。然而心里数落嘲讽的话语绕来绕去,阮秋鸣怎么也说不出口,说到底,夏澜生就算不是小殿下,也还是个孩子。先前的轻声细语不能让这孩子振作,阮秋鸣就想着软的不行来硬的,总之得让夏澜生有点活人气儿。现在他硬也没办法硬了,不知怎么的,夏澜生就像一个绒团,堵得他的心口发胀。
阮秋鸣把人带回“营地”。营地其实只是一张破旧帆布搭建的小帐篷,唯一可取的大概就是结实。阮秋鸣对上夏澜生看向自己一眨不眨又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忍不住叹气,轻轻揽住夏澜生的小肩膀,轻声道:“进去吧,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转身离开前还不忘提醒:“帐篷里有一盏灯,刚修好,不排除短路的可能,如果灯灭了,别怕,这里是安全的。”
阮秋鸣离开了。夏澜生瞧着那灯,像是废旧星舰上的核能照明设备,估计是宇宙垃圾,破得惨不忍睹,难为阮秋鸣还能让它迎来第二春。白光很亮,在星球上却太单薄了,借助“微弱”的光源往外看,这片营地远山离水,像一片戈壁荒滩,不是生物们聚集的理想之地。不远处有简陋的壕沟,一旁堆着许多尖锐石块,也许是阮秋鸣能找到的唯一武器。帐篷边还有简单的储水装置,还讲究地增加了蒸馏功能……
这个阮秋鸣,也不完全一无是处。
夏澜生看向星际苍穹,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出神了多久。阮秋鸣回来时顶着一头热汗,满脸脏灰,抱来一些不知尘封多少年的压缩罐头。夏澜生不问他这荒凉之地哪里来的食物,阮秋鸣费力地抬手挑拣罐头已经说明了一切——在受到母亲精神体护盾保护之前,阮秋鸣受的伤不见得比他少,大概是自己“继承人”的基因确实优秀,夏澜生的伤每次好的很快,倒是这个荣耀之鹰的哨兵,阮秋鸣,很长一段时间背着他的时候,被伤痛折磨得龇牙咧嘴的模样,还让夏澜生记忆犹新。
现在阮秋鸣许是旧伤复发了,打肿脸充胖子,以为他没注意,捣鼓那些破罐头的时候一脸惨样。
阮秋鸣把一些罐头递给夏澜生,自己随意拆了一个,一开盖,夏澜生忍不住挪远了去坐。罐头应该是变质了,夏澜生在刺杀军团的逼迫下也吃过腐坏的食物,但这个罐头实在太恶劣,臭气熏天。可能因为自己又只有阮秋鸣了,夏澜生不知不觉地开始“矫情”,反正是闻都不愿意闻,更别说让他吃这些垃圾了。
阮秋鸣略一皱眉,憋了口气呼噜呼噜把那罐头吃完,见夏澜生远远坐着,他拿起一个标签清晰的递过去:“吃吧,跟刺杀军团的败类都不客气,跟哥还客气什么?”
夏澜生不语,把身子转过去了些。明显拒绝说话。
“我说你这孩子,又犯毛病了是吧?”阮秋鸣打开罐头,别说还真挺香的,“不是坏的,这是军用物资,地球时代的木乃伊都没这东西保鲜,吃吧,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
“……”夏澜生背对阮秋鸣,一句话也不想说。阮秋鸣被那罐头馋死了,桃子呢,这不比亚当夏娃的苹果好吃多了?他也没注意夏澜生的动作,直勾勾地盯着罐头吞口水,滔滔不绝地哄小孩。
“阮秋鸣,”忽然,夏澜生开口。
“嗯?”
“……你嘴巴好臭。”
阮秋鸣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把罐头小心翼翼地放好,猛地一把薅住夏澜生的领子,把人提起来和自己对视,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夏澜生捂住鼻子,声音从掌心下闷闷而来:“你嘴巴,特别臭。”
他吃的是鲱鱼罐头,能不臭吗?以为他想吃吗!可是不把最难以下咽的先吃了,后面的苦怎么熬?难道只剩最后一个罐头他们还回去无望的时候,要让夏澜生来吃这能当生化武器的糟心玩意儿吗!不识好歹的小东西,居然说他……口臭!他仪表堂堂,怎么说也是荣耀之鹰最年轻的门面了,今天居然让一小孩糟践成这样子。
阮秋鸣心里默念荣耀之鹰的行为准则,好不容易才心平气和地把夏澜生放下,冷笑着不住点头道:“行,我委屈您小殿下了,那这么着,这反正也不冷,您自己去把衣服洗了,我看您这身衣服也穿了很久了,有味儿了,”他边说边把人往帐篷外推,“洗干净自己看着办吧,帐篷里气味也不好,您看哪儿合您心意,今晚就在哪儿高枕无忧!”
“哗啦”一声,阮秋鸣把帐篷紧紧合上,将夏澜生“赶”了出去。
夏澜生捏着自己的衣服,眸子幽幽。阮秋鸣的脾气愈发古怪了,明明就是臭的嘛……可转念一想,夏澜生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一步步往河边走去。他现在还有什么骄傲呢?他的娇气只是更加证明自己没用罢了。
过了不知多久,不知还要这样过多久,夏澜生以为自己心里除了哥哥已经没有什么惦念的了,谁知时间是最多情的画师——谁在你眼前,它就会浓墨重彩地勾勒谁的模样。他早就不讨厌阮秋鸣了,渐渐地,还有点害怕阮秋鸣把自己扔下。阮秋鸣知道会笑话他吧?阮秋鸣刚才是真的生气了吗?
一个桃子罐头,两个桃子罐头……阮秋鸣把几个罐头来回数到一百三十二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用指尖挑了一点儿果汁放在嘴里尝尝。
他还没有觉醒,不是强大的哨兵,不具备哨兵能抗住几天饥饿仍能生龙活虎的身体素质。自己都不行,夏澜生呢?难道这小破孩儿就不觉得饿吗?
“装,继续装。”阮秋鸣砸吧着嘴,心里念起夏澜生。那会儿默念荣耀之鹰的准则,他就清醒了——“忠诚”,小破孩儿,小殿下,储君,共和国……所有的一切在这片土地上,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夏澜生。
阮秋鸣捏着鼻梁,无力道:“喂,小孩儿,进来吧,别在外头杵着了。”他撩起帘子,躬身往外走,“衣服放那儿,我去给你洗……哎,人呢?”
与此同时,夏澜生在黑石水边踟蹰。他想洗澡,想穿干净衣服。他以前很在乎这些的,在做人质的时候,敌军虽折磨他,但直到逃亡回N星之前,他的生活条件都还“不错”——哨兵五感很敏锐,一个超强的哨兵在觉醒前会有一段敏感期,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过分发达,会让一个准哨兵在寻常环境里变得极为脆弱。P星没有优秀向导,为了防止敏感期的准哨兵出现危险又得不到安抚,造成严重后果,所以刺杀军团在“觉醒计划”的同时,给了二位殿下们还不错的待遇。
只是一切在他们二度回P星的时候都变了。
夏澜生身上又痒又疼,但他知道,他这不是准哨兵的敏感期,他一直就这样,“小玫瑰”。呵……
在夏澜生出神的时候,溪水忽然间开始逆流,须臾间,溪流中那大块大块的黑色石头发出“哒哒哒”的脆响,像电流短路的声音。逆流的溪水陡然迸溅,在空气里缓慢变成晶体,那种酸腐的气味更浓,大地深处像是漏了风,有尖锐哨声,声音如有实质穿过那些晶体,只见那些晶体似泛着寒光的金属,纷纷落在大石块上,石块仿佛生出三头六臂……竟然活动起来!
……是异虫!
八星共和国的小学生都知道,异虫是星际的“原住民”之一,随着人类文明的推进,失去原本家园,甚至走向灭绝。只因异虫是种十分卑劣的生物,往往百余只群居,以动物大脑为食,再寄居其身繁殖!
可是夏澜生所有的常识都在告诉他,异虫虽有如金属锋利的长喙,弯刀一样的足,却只有人的拳头大小。眼前这十来只异虫数量不足为惧,但每一只都有成年男性哨兵的体型大小!
它们似乎发现了猎物,窸窸窣窣地往岸边移动,咔哒咔哒地吮吸着长喙。夏澜生拔腿就跑,恐惧灭顶,他疾呼:“阮秋鸣,阮秋鸣,阮……”
夏澜生被扑倒了,小臂被尖锐的虫足楔在了地里,背后是密密麻麻的“咔哒……咔哒……”地上暗影重重,越往他眼皮下,黑影越浓。